各处收了弓,亲信皆陆续过来,喘着气说“怪”,实则劫后余生,不打未必是好事,但打起来一定不是好事。 沈元州忡忡摘了兜鍪,道:“真是怪,他就算要耗着,也该围城再耗,怎么会连围都不围。” 旁儿道:"我看王上昨日说的有理,他就是想诱我们出城,你看这来的人越来越少,刚才又说明天只来三五个,他要是真敢只来三五个,我们为什么不出去。 大不了百余精骑出去,就伏在城门口,打不过,立时跑远些,既不用回城,也不用城里再出兵援,杀一个够本,杀一双就算赚。" 沈元州叹气道:“咱们今时不必往日,既城内旁门出入自由,断不能先挑干戈。” 又人道:“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虽然他这两天没打,我看,他肯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久坐者待毙,不能再等了。” 沈元州挥手道:“下去说。” 各人称是,随后下了城墙,各往各处,唐涧喊了薛凌一起,道:“你初来,不知火灶在何处,前两日有人给你送,今天起没这好事了,要吃跟着走。” 薛凌称好,一边卸了护袖一边跟着走,路上又听得七嘴八舌在议拓跋铣之事,齐清霏蹦前蹦后跟着,只道:“胡狗胆怯,不敢过来。” 唐涧回头道:“给你那豹子少拿俩,养不起了快。” “是你们不让我出城来,你们让我出去,他自己就能抓,还能给我带俩回来,谁要天天吃你们的。” 此情此景,居然有些像旧时,巡城回来,跟着鲁文安一干人等往炉灶处跑。 用过早饭后,沈元州招了人议事,薛凌在其列,说的自然就是拓跋铣反常举动。 昨夜本就拟定了要出去一探究竟,今日见拓跋铣来的更少,已无人再反对,只差行事细节,如何出,如何伏,如何杀,又如何撤。 大批人马出城设伏是不可能,城中调兵往外,瞒不过胡人那头。而且人太多无处撤,万一胡人援兵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唯有小批奇兵以制敌,但人太少又毫无胜算,两厢为难,吵了大半时辰。后决定仅以五十人马出城,藏器在身,只伏拓跋铣一人,若能得手,则是大捷。 此法听来还算可行,只藏在哪,又成了问题。藏太远,难以顷刻近到拓跋身前,藏太近,城门口一览无余,根本没得藏。 各陈己见后,薛凌听闻是要藏在鹿砦和拒马后头,鹿砦为木架相连如墙,徒兵要过不易,拒马则是刀架带刺横于路中,可让对方马匹无法前行。 再议下来,鹿砦有所不妥,这东西高且重,一放下去,拓跋铣肯定会有防备,绝不会轻兵过来。往日所用,是战起再绳索放下,还可以顺带砸死几个。 拒马倒是小巧些,而今城门处本来就有安置,但这玩意儿藏不了几个人。而且上头刀尖刺利,胡人固然好不接近,藏在后头的人要再出去也很困难。 又是一阵你争我言,偏将刘聿出了主意,道:"可以将城中拒马稍作改进,将上头所用刀兵封刃,人藏其后,出去的时候刚好可以踩在刀身上借力。 与此同时,城墙上鸣镝放箭,第一吸引拓跋铣注意,第二以此为号,埋伏的人可直接跃出,比跑过去更快。" 众人接耳后以为这个挺好,且如此定了下来,沈元州当即点了两人去传令,即刻改些能用的拒马来。 剩余人众,赵德毅道:“已是要出去了,别白费功夫,不如夜色一起,埋绳在必经之路上,再将绳索系于马腿,站的远些,刺杀之后,以鼓声惊马,马跑将埋着的绳索带起来,可以绊倒胡人马匹,使其后退无路。” 沈元州想了一阵道:“那明日之后,这仗……就真要打了。以我对胡人的了解,就算明天咱们能将拓跋铣击杀,他大军在鸟不渡,依然会有人带过来,不打出个输赢,绝不会轻易退去。” 一人道:“早晚都有这天,先发制人更好,省了天天忍这口鸟气,谁说打出去就要输。”人皆以为然。 沈元州叹得一声,抬头望与众人,道:“也好,那么,何人请缨?” 他确有人心在此,有二三声高说要去,也有人老实道是“身手不行,骑马冲锋还能有几个回合,突然之间跃出杀人多半要失手,就不揽这活儿,但可以埋伏在旁作补刀手。” 众口声里,薛凌笑笑起了身,道:“我去。” 答案只在电光火石间,拓跋铣确在诱兵出城,他没诱沈元州,他诱的是她。 沈元州笑着打量她道:“你去?” “我去。” ----
第1072章 常 沈元州起身,含笑打量着薛凌,只觉进城两三天来,一直见她怏怏缺缺,此刻眼里却有流光溢彩。 似乎能不能杀了拓跋铣不要紧,单单去杀拓跋铣这件事,就让她心花怒放。 他道:“你如何去?” 薛凌上前两步,笑道:“我如何去不得。”她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唐涧,道:“你问他,我能不能去。”话间自得自傲,再不是先前颓丧漠然语气。 沈元州反蹙眉,只觉此时薛凌更为眼熟,不是见过薛弋寒的那种眼熟,而是这……这骄纵气度……这人一定是在某处见过。 前两日薛凌愁苦悒悒,以至于这种感觉不重,今日一朝展颜,似乎不仅仅是见过,一定在哪年哪月与他把酒言欢过。 当时少年,也该是有风华奕奕,但……没有这样一个人啊。 屋内众人没想到薛凌初来便要自请这等大事,皆有些不信,唐涧回神,看了看薛凌,又看向沈元州道:“他非要去……我觉着能去,他手脚是快。” 薛凌略昂头,道:“就这么定了,我去,我要城门正中那个位置。”说罢扬了右手缓缓转得一圈,恩怨贴在袖口处泠泠生寒。 “何人要抢,来抢。” 众人相觑,好事者随手拿了个茶碗,十分力道丢于薛凌。她自听声,反手一分为二,连起两脚往来路回踢。那人不敢伸手接,忙侧身闪避,残碗未停,破窗而出后才听得“叮当”两声。 她愈得意,笑与沈元州道:“如何,我去。” 沈元州强行打消了疑虑,高叫得一声“好”,又看与四周道:“还有何人同往?” 又有报名者数人,商议之后,只点了唐涧与一位偏将陈辛。唐涧是为着与薛凌相熟,而陈辛相对来说体量瘦些,便于藏身。 行兵一事,不可能将者尽出,有三人领头足以,剩下的该去营兵里头挑。薛凌心喜难持,道:“我对旁的不熟,不然,剩下你们商议着,有了结果,通知我一声就行,我先回去。” 唐涧道:“哎,你怎么就要走,大家的事,为什么不在这听完,还要我等会单独说给你。” 薛凌笑道:“我不是行军布阵人,也非尔等旗下谋,多说无益啊,不如我回去想想,如何擒贼先擒王。”说罢抱拳与沈元州,算是行了礼。 这话听来放肆,赵德毅先忍不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是不屑于和我们议事?” 沈元州抬手道:“不必争论,他本来也不是嘛。”又与薛凌道:“既然伱去定了,那就依你,你先回去备着吧。” 薛凌朝着赵德毅拱了拱手,神色骄纵,从容转身出了门。屋里众人声起道是“此人恣睢,不是良才。” 沈元州笑笑回了座次,道:“咱们背后议事,休要背后议人,我看他还好,无非神兵锋芒,暂不肯奉我为主而已,真能斩得拓跋,我作良才也行。” 底下切切咋咋再起,他看门口,已没了薛凌身影。愁苦好装,喜悦难演,这人是真的迫不及待要去杀了拓跋铣。 那個章子,肯定是个真的。人,现在看来,多半也是真的。 霍知与薛暝皆候在走廊拐角处,老远看见薛凌满脸堆笑出门,两人不约而同互相望了望。 薛凌走近见了二人,面上笑意更盛,先道:“走,回去说”。话里雀跃,带了些女声。 薛暝莫名其妙,反悬了心,霍知轻道:“小少爷何事如此开怀。” 薛凌反应过来,仍不减脚步飞快,道:“说了回去再说,清霏怎么不在这。”她记得那人时刻跟着的,这会居然没在外等。 霍知笑道:“先前还在呢,陈兄过来逗狗,一并追远去了。”他这会更加确定薛凌心绪颇佳,自过了平城,天塌下来也没见她管,啥时候在意过身旁有谁。 这两人关系是不错,薛凌特意停了脚,笑道:“追哪去了?” 霍知笑道:“这,咱们一直候在这,哪能知道人去哪了,总也在这城里头,去不得外面。” 薛凌挑眉道:“也是。”又复往前走。薛暝与霍知再行望了望,方小跑两步追上薛凌,轻道:“怎么一出来问起她。” 薛凌不知二人作何想,然这里离沈元州还近,不太方便说话,便笑道:“都说回去说与你,快走啊。” 薛暝与霍知俱住了嘴,心里七上八下跟着回了院子,见周遂等人都在警戒处看着,薛凌方道:“我看清霏和陈泽交好,陈泽什么时候回去。” 霍知疑道:“何故问起这个。” “把人给我弄走。”薛凌道。她这两天不是没想过这事儿,实在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现忽然来了力气,只想赶紧把齐清霏丢出宁城去,免得多生事端。 霍知还当是说陈泽,忙上前解释道是“陈泽无碍”,这个人极干净,就算沈元州请来老道账房查他历年来往,短时查不出什么来,不必特意多事。 薛凌进到屋里,拿了把椅子坐下,笑道:“谁说他啊,我说清霏,把人给我弄走。” 霍知暗暗喘了口气,心有不愿,道:“齐姑娘与咱们不熟,何况,是她自个儿要留在此处,这事儿如何做来。” 薛凌指了指外头,道:“陈泽不是能引了她跑,再引几次,你随便找个由子,寻粮也好,寻人也好,走得远远的,把清霏也带上。” 霍知咂舌,掂量着这“清霏”二字实在好听,很合齐世言那小女儿面貌,又灵又娇。只是昨两日薛凌喊时,语中带厌,听上去全然不是滋味。 这会再听,她从头到尾喊的都是“清霏”,包括当晚刚到也是,一次都没喊过全名。 他仍不愿应承,强笑道:“人进来了,哪有那么容易出去。小少爷是听着什么好消息吗?还没说与我们。” 薛凌偏头看了眼窗外,郎然道:“是,我与他们商议过了,我明日埋伏在城下,伺机杀了拓跋铣。” 薛暝大惊,霍知亦瞬间变了脸色,跟着往外看了看,道:“这是怎么说?” 薛凌笑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不围不攻,每天就来转转,他是在刻意诱人出城。” 霍知急道:“那自有沈……的人出去,咱们何必冒险。” “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在诱沈元州。”她压抑不住兴奋和期待,仰脸向着霍知,急声道:他在诱我,他在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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