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大青骡子,从城外狂奔至此。 骡子上的人都来不及跳下,竟是半摔下来,连滚带爬,冲到上官仁,不不,是他身边虞氏的跟前,抱着她的腿,浑身颤抖。 “娘,娘!姐,姐姐她决意出家了!” 虞氏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认出这是她的庶子上官敖。 当下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脸色雪白。 “你,你说什么?谁出家了?谁出家了!” 上官敖敬畏的看一眼金光侯,实在不敢说话,转而眼中含泪,看向姐夫尉迟均,凄声道,“姐夫,是,是真的。姐姐她,她说自己这些年没有好好孝顺婆母,也没有好好服侍相公,更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她说她罪孽深重,不配再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媳。故此,故此姐姐,姐姐决心遁入空门,念经祈福,以赎罪孽……” “不许,绝对不许!” 先吼起来的,反而是上官仁。 他满脸涨得通红,比方才遭受羞辱,更加愤怒。 真要是上官穗和离了,甚至改嫁了,但只要她还是世俗中的人,就依旧是上官家的女儿,就得受他们摆布。 她和尉迟钦这个儿子,也有斩不断的联系。 可要是上官穗出家了,那就是方外之人,跟世俗脱离了一切联系。 往后别说尉迟钦再不必因为母亲,跟上官家有所牵连,甚至连上官家都没办法再摆布上官穗半分。 这叫上官家,怎么忍? " "
第626章 番外 定风波(十三) 面对上官仁的怒火,上官敖忍着眼泪,虽然畏惧不安,还是大胆说了,“姐姐她,她为了表明心志,已经自己削光了头发……她还说,姐姐还说,这是爹爹,爹爹托梦告诉她的……” 什么? 她,她竟大胆削光了头发? 是的。 在发现实在雇不到马车赶来寿城之后,情急之中的上官穗,作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她看着街边的剃头挑子,正好有人抱着耐不住暑热的小儿,在给他们刮光头,好少生些痱子。 上官穗忽地灵光一闪,夺过剃刀,咬牙狠心亲手削光了自己的头发,才又冲回上官府。 从大门口直闯了进去。 她光着头的模样,着实吓坏了全家人。 也因如此,家里才紧急卸下一匹拉磨的大青骡子,叫上官敖骑来寿城报信。 别人都不肯来,自然是不愿意撞这个枪口,讨这个嫌。 而上官敖能帮助姐姐的,就是替她圆这个谎,假托是上官俭托梦了。 “这贱人!” 即便如此,上官仁也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头发都剃光了,若是不让上官穗出家,便是一个巨大的丑闻。 而等她头发养出来前,最少得三五年工夫,她是休想再抛头露面了。 这得少占多少便宜? 上官仁盯着尉迟钊带回来的这些“金矿”,原本都已经在盘算茶会诗会赏花会了。 只要能再促成一两桩婚事,那上官家可不必再受尉迟家的鸟气! 可许惜颜蓦地冷冷侧目,“上官先生,弟妹如今还是我尉迟家的人吧?她既有此志,三弟,你怎么说?” 上官仁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又冷静了一下。 对啊,如今上官穗还没跟夫家和离,她就还是尉迟家的人。她要不要出家,得婆家说了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说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怎好做得准数?” 上官仁脑筋急转,寻了借口开脱,又赶紧望向虞氏,假惺惺的道,“弟妹,你说是不是?哪有为人父母的,舍得子女出家?” 看他半带威胁的目光,虞氏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今日同来送殡的虞亮,接话了。 “我这妹妹膝下又不是无子,早已外嫁的女儿,自然由夫家作主便是。若果真是妹夫托梦,那我这侄女儿,也算孝顺了。” 虞氏暗抹一把冷汗,赶紧连连点头,替自己开脱,“正是正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儿大不由娘,哎,叫我能怎么办?” 方才虞亮那么一提点,她就明白过来了。 她日后要养老送终,指望的可不是上官仁,而是上官敖。 至于上官穗,她要是出家能博个好名声,于母亲不仅没有坏处,反而只有好处。 就算女儿脱离世俗,但骨肉亲情始终脱离不开。 只有孝顺她的份。 而且原本和尉迟家闹得势同水火,如今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管上官穗曾犯下多大的过错,哪怕害得儿子残疾,可她如今已经去出家偿还了。一辈子青灯古佛,清苦修行,不会再嫁,也不会再给婆家添乱,尉迟家纵有多大的怨气,还能不消么? 也确实如此。 在听说上官穗已经削了头发,决心出家赎罪后,连萧氏都目露惊讶,以及不忍之色。 就算这个儿媳妇曾犯下大错,但她肯削发明志,便已经说明她是知错了。也向婆家表明,她是不知道不赞同也不愿意来婆家闹事的,更不想同婆家彻底决裂。 所以,她都以自己最大的努力,来阻止这一切了。 虽然这个法子笨了些,但不得不说,是极为有效,也震撼人心的。 而且,她还最大限度的保存了两家的名声。 她都肯出家了,还有什么过往恩怨是不能放下的? 所以,当尉迟均都震惊茫然又犹豫询问的看过来时,萧氏眼神复杂,轻轻点了点头。 有苦涩,有怜悯,也有几分释然,几分庆幸。 庆幸上官穗最终做出一件正确的选择。 否则就以她之前在家中大吵大闹,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想让尉迟圭许惜颜毫无芥蒂的原谅她,那是不可能的。 天长日久,还会影响到他们父子和全家人的感情,那还不如壮士断腕,干脆出家吧。 起码暂时避让几年,让事过境迁,烟消云散。 于是,当尉迟均再度挺起胸膛时,已经目光坚定。当着众人的面,他一字一句,说得声声入耳。 “如今岳母及母亲大人皆在,兄嫂及诸位长辈也在,若果真是岳父托梦,拙荆又是真心想要皈依佛门,为家族祈福,为长辈略尽孝心,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她如今年轻,恐怕她将来后悔。不若以三年为限,先送她去一清静处修行。三年之后,若她还有此意,再正式剃度,到时就请岳母及母亲,还有各位长辈成全了。” 说完,他躬身一揖到地,看得四周人群不住点头,暗赞尉迟家人仁义。 稍微自私一点的男人,说不定都巴不得妻子赶紧出家,好给新人挪地方。可尉迟均这么决定,就表示他愿意苦守三年,让妻子先清静三年。 三年之后,纵有什么矛盾,都能看她三年苦修的份上,原谅一些了。 若那时上官穗还执意出家,世人也不会说她假仁假义,反而会赞她诚心仁孝。 而这,也是上官家无法拒绝的提议。 没看上官仁一张脸,就跟便秘似的,嘴也紧紧闭得跟蚝壳似的,再出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么? 这让他怎么说? 再说不同意,那是什么意思? 人家丈夫都不介意当鳏夫,苦守三年了,你身为娘家人,反而要拦着自家的出嫁女尽孝? 那上官家的名声,也彻底别想要了。 才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却见那位升平公主冷冷看了过来,忽地跟萧氏和郑七娘说。 “我记得之前,嫂子曾说在老家捐资修缮过一个庵堂,专司收容无家可归的妇孺老幼,不如让弟妹前去主持打理可好?也能有族人照看。” 这是个好主意啊。 郑七娘也没想到,自己无意在家书中提及的一件小事,都能让许惜颜记在心里。 萧氏更赞,“修行是功德,能做些帮助人的事情更是功德,让她去吧。只那庵堂有些小,回头我再捐些钱,给她盖个院子,打发几个稳妥人跟去伺候着吧。” 这样极好。 当婆母的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旁人还有何话可说? 忽地有上官家的族人上前,在上官仁身边低低耳语。 虽说丈夫同意了,婆母也不反对,亲娘显见得更是个不中用的,那她自己的儿子呢? 上官仁眼前一亮。 对呀,还可以借口小孩子要人抚养的嘛。 尤其尉迟钦腿有残疾,如今说来,可是最好的借口。 可他才动起这念头,一个跛足少年,快步上前,并不介意让世人看到自己的残疾,当众跪下了。 两行清泪滑下清秀面庞,尉迟钦哽咽道,“孩儿代母亲谢过诸位长辈和叔叔伯伯,伯娘婶婶们了。全因孩儿不懂事,才引得母亲与诸位长辈失和……如今母亲想要出家清修,孩儿亦不敢打扰。只好发愤苦读,略尽孝道罢了。” 甚好。 萧氏满意的看着孙子们。 原本尉迟钦的身边,可悄悄站着尉迟钊呢。 这个长孙可比堂弟机灵多了,又是在京城长大,打小宫中行走,不知见过多少牛鬼蛇神,勾心斗角。方才那番话,就算尉迟钦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却不会这么快的反应过来,并敢当众说出来。 可堂兄一鼓励,尉迟钦就勇敢站出来了。 他的残疾是藏不住的,这辈子总要出来见人。那还不如象今日这般,故意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当众表表孝心,岂不更好? 就不信上官家还敢反驳,将软脚瘟的事情说出来。 果然,尉迟钦这般站出来,又这般一说,倒是让许多人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怪不得这孩子的亲娘要去出家,生了个残疾儿子,可不是觉得罪孽深重么? 跟婆家有矛盾,那也是人之常情了。 毕竟是她的嫡长子呢,偏偏出了这种事。跟婆家肯定有矛盾啊,没矛盾才不正常呢。 管他是因为什么残疾,谁家也不会这么不长眼,专程去打听这种事,故意揭人疮疤。 要说谁家没几桩胳膊折了袖里藏的糟心事?故此不问不打听,才是最大的善意。 当下,便有不少官员女眷,都已经走到萧氏身边,主动低声安慰她了。 家里遇到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亏您宽容大度,这么多年竟一直隐忍,如今还把孩子们教得这么好,当真是不容易。 至于上官家? 呵呵,大家心中都有杆秤。 若是别家不知道尉迟钦残疾,外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不知道这回为什么跟尉迟家闹起来,但再如何,也不该在人家老太爷过世时来闹事吧? 可见人品低劣了。 这些年尉迟家可没少往上官家送好东西,谁叫上官家总爱显摆来着?如今可好,妥妥的全是忘恩负义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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