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玉重顿时道,“你少发美梦。我那四个外甥,一个都不可能。老话说,姑血不还家。再说我姐夫家可都是讲究人,不兴这样的亲上做亲。” 樊妻白他一眼,“我有说是要跟你亲外甥结亲么?我家虽不是读书人,却也知道血亲不可太近的道理。我只说是许家,哪怕是二房五房呢,挑个好的不行么?” 呃,这倒是可行。 樊玉重摸着下巴想想,“那你也把咱家孩子教得好些,回头我才好跟姐姐姐夫张口。” 那是自然。 樊妻这才欢喜起来,两口子畅想着孩子们的日后,说些傻话不提。 许樵既能照顾好小舅子,自家日子自然也不会差。 只是两口子都不爱炫耀,也不是贪图享受,奢靡破费之人,不过闷头发财而已。 说来还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尉迟钊眼明心亮。 他就早看出来,二舅舅是个不差钱的。所以从小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小勺子,就心安理得的吃起大户,还吃得特别坦然。 春天的鲈鱼,秋天的螃蟹,夏天的瓜果冰碗,冬天的汤锅,什么新鲜什么好吃,或是哪里又开了新馆子,来了新厨子,出了好新菜,他就跑来拉着舅舅的衣摆,要求请吃。 当长辈的,都喜欢这样会“敲竹杠”的孩子。 否则辛辛苦苦挣钱又是为了什么呢? 尤其看着孩子吃饭香,许樵舅舅也投喂得很开心呢。 如今尉迟钊能长这么大个子,每回见着,许樵都一脸骄傲,自觉功不可没。 “哎,不是阿钊要跟端王府说亲了么?定了没?到时我给他包个大红包。” 既然邓觉那里不好给太多钱,还是把钱贴补在尉迟钊身上吧,总不好让二妹妹一人出力。 至于外甥,也不能亏了他。正如妻子所说,回头给他置办份家业吧。 樊玉婵也是个大方人,从不计较这些,“应是订了吧?但还没明说。本来二妹妹说晚上要和侯爷回来吃饭的,可皇上突然召见,也不是何事,又进宫去了。二妹妹便打发人来说不等了,要不就明儿再来。我才打发人去问大嫂子时,偏娘听见,说叫再等一等。如今打发几个孩子去宫门口守着,要是出来得早,还是接回来吃饭。” 尹二奶奶自从旧年丈夫许润在外为官时,让通房丫鬟生了个庶子,可是不得了,闹得阖府不宁。后又折腾着许桐远嫁等诸般蠢事,越发跟家里人离心。 直到近些年,她大概是年纪大了,那点精气神总算是折腾没了。也是樊玉婵接二连三养下孙儿孙女,总有孩童在膝前环绕,童言稚语,活泼可爱,才总算是让尹二奶奶渐渐安生下来。再不寻事挑茬,家里也重归宁静。 许樵听说母亲愿意等许惜颜回来吃饭,很是赞同。 “那就等等吧。孩子们若是饿了,先吃块点心垫垫。也不知皇上召见侯爷何事?还把二妹妹也叫去了。” 你问她,她问谁去? 樊玉婵也不知道哇。 两口子正嘀咕着,宫中却是气氛压抑。 成帝拿着一份加急送来的奏折,神情感伤又无奈。 等着许惜颜两口子入了宫,也不多说,只命太监把奏折拿给他们看了。 夫妻俩一目十行的看过之后,齐齐怔住,对视一眼,同样说不出话来。 成帝苦笑,头疼又为难的开了口,“朕原先是说过,不会逼阿钊的亲事,可如今——” 他话音未落,却是靖海侯奉旨匆匆赶来。 脸色着实不大好,应该已经听说了风声,只强自隐忍着,到了皇上跟前,还不忘行礼。 只到底有了年纪,起身时便不小心踩到了袍角,踉跄了一下,差点扑通摔下去。 亏得尉迟圭年轻,眼急手快的将他托住。 靖海侯连忙道谢,又告罪,“臣君前失仪……” 成帝摆手,“侯爷无须如此。赐座,都坐吧。” 大家心情都不好,这事还是坐下来说吧。 君臣齐齐坐下,成帝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忽地身边太监接到报信,赶紧跟皇上低低说了。 成帝眼前一亮,“已经醒了?那赶紧传上来!” 总比他亲自开口强。 于是,一个侍卫被带了进来。 整个人已经不是风尘仆仆可以形容,简直是泥水里滚出来的。 因要面君,头脸已经简单打水梳洗了一下,才勉强辨得出人形。 靖海侯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定安长公主身边的老侍卫,给女儿韩琅华带出京城去的。到底骨肉至亲,他也顾不得皇上在此,先发问了。 “赵林,事情到底如何,你快说!” 赵林跪地,看一眼老主人,眼泪就下来了。 “是,是小的护主不力……回皇上,我家孟大人和夫人,俱是,俱是殉难了呀!” 靖海侯就算已经听说不好,可真等着听到这样确凿消息,还是惊得面无人色,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还是尉迟圭在一旁扶着他,又催促道,“你别哭,倒是把事情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了?” 侍卫赵林抹去眼泪,这才把事情源源本本说了清楚。 孟珙如今在南方某地任着一州知府,因任所多雨,水渠易崩坏,时常造成流民,后又生出匪祸,故此也跟许松一般,一直有修渠来着。 不过因当地财力有限,孟珙没有采取从前那种哪里漏了修哪里,这种被动的修渠方式。而是主动筹资,先去修补历来洪涝最为严重,也是匪祸最严重的几个乡镇。修一段就要扎扎实实做好这一段,不说管上百八十年,起码能管个二三十年。避免年年修渠年年淹,一遇着下雨,总是四处报灾,四处补漏,回头还得找朝廷要钱要粮赈灾的循环套路。 要说这是个挺好的做法。 他也上报过朝廷,也得到了成帝的肯定。 施行下来,也确实见到有效。 在孟珙为官这数年间,每修好一处堤防水渠,当地的百姓就能保住庄稼,能保住粮食,大家能够安居乐业,自然也就不会去打家劫舍,祸害乡亲,横行多年的匪患也渐渐肃清。 成帝原打算着,等孟珙再干上一两年,差不多把全州的水渠都修补好了,就把他往京城挪一挪,也升个官儿来着。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偏偏今年,出事了。 赵林含着泪道,“……我家大人为了以身作则,早在修渠之初,就对着当地百姓立誓,说府衙所在的省城,是要留到最后才修的。偏偏今年自五月过后,省城那儿雨水极多,连着快一个月都没见过日头。城中的水井许多都漫出街面,简直没法下脚……” 然后,还亏得韩琅华矫情。 因为连日大雨,城中连口青菜都吃不上,被雨水打过的鱼虾,淋病的鸡鸭更没法吃了,各种物资短缺,这叫娇生惯养的韩琅华如何忍得? 她就算比不上许惜颜吧,那也是金枝玉叶长大的,哪里吃过这种苦?便命人去雇了一艘大船来。 原本,她是打算带着孩子们出去避避雨,找个地方住过雨季再回来。谁想那条船,最后竟成全城人的救命船。 赵林自然不会说自家主子的不是,只说了韩琅华雇船之事,便道,“……等到船来的那日半夜,忽地下起暴雨。短短一个时辰,就淹到人的小腿。我家大人瞧着不对,赶紧发动全城官员衙役,出来抗洪。也不知是几时,忽地听见老大一声轰鸣,全城人都瞧见了!省城后山处,竟是崩出一条黄龙样的山洪,直冲向省城。外城的泥墙,顿时就冲垮了,大水疯涨,一个劲儿的冲向城中。” “全城的男人都去封堵洪水了,可实在是拦不住啊,然后我家大人,大人只得下令……让城中的老人妇人和孩子们,都上那条大船去……可那船,船再大,也装不下一城人啊……城中的老人们,就没有一个肯上去的。只叫各家的年轻媳妇,抱着孩子们上去……可媳妇们上去之后,还是人太多了。于是她们,她们放下孩子又都下来了……最后,最后连咱家夫人,也下来了……她说,说少一个她,还能再带两三个孩子……” 听到这儿,靖海侯已经是浑身颤抖,两眼发直。 尉迟圭不忍心的别过脸去,许惜颜已落下泪来。 赵林哽咽了好一会儿,方道,“最后,最后是我家大人亲手斩断绳索,下令开船……小人因水性尚好,原想留在主子身边照应,可夫人不放心,非叫我跟着船走,照应几位小主子……那时她跟我说……” 他瞟了眼金光侯,重点是升平公主。 忽地似下定决心一般,跪爬到许惜颜跟前,大力磕着头,泣道,“我家夫人说,她要活着便罢。她若死了,就叫小的来找升平公主,跟您说,是她说的。她求您了,求您作主,让府上世子娶她一个女儿吧。不管是谁,娶一个就好。她在九泉之下,都谢谢您了!” " "
第651章 番外 鹊登枝(十二) “胡闹!” 却是靖海侯,重重出声了。他浑身发着抖,显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却仍是强撑着口气,推开尉迟圭,勉力站了起来。 “这样,这样勉强人家换来的亲事,有什么意思?不谈也罢!” 成帝背着脸,悄悄抹去眼角的泪,也看向了许惜颜,哽咽着说,“升平啊,不勉强的,对不对?阿钊是个好孩子,朕也一直想给他赐婚来着……” 这话,近乎是恳求了。 而说话的人,可是一国之尊,是皇上! 就算韩琅华曾经不那么讨人喜欢,可她最后能为了几个平民的孩子,让出生存的机会。光凭这份大义,就足以成为皇室典范。也值得皇上开口,为她的女儿求这门亲事了。 尉迟圭心中一沉。 此时若是不答应,怕是从此就会在皇上心里埋根刺,让君臣生隙啊。 他暗自咬牙,刚想开口,自己当这个坏人得了,总不好牺牲儿子一生的幸福。却见妻子,许惜颜含着眼泪,缓缓站了起来,又跪了下去。 一字一句,却坚定的说,“多谢皇上。可我们阿钊,阿钊已经订亲了呀。就在今儿一早,我与端王,连两个孩子的八字都换了。” 什么? 靖海侯浑身一颤,差点瘫软下去。 他方才那么说,其实不是真的想拒婚,而是想换尉迟家一个心甘情愿。让女儿最后的请求,显得不那么卑微,不那么强人所难。 可难道,难道升平公主真就这么铁石心肠吗? 连这样都不能答应? 连成帝眼中,都显出几分失望。 这种事,原就可说可不说的。毕竟只是说定,并没有过了明路不是? 可许惜颜选择说了,就是选择拒绝了这门亲事,还是皇上亲口恳请的亲事。 这多扫他的面子? 而且让皇上不理解的是,就算和嘉嫁不成尉迟钊,难道就不能再求他给她赐门好亲事?再不行,二女同嫁一夫也行啊,何苦说得这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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