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她问了一句,“今日田妈做了什么好吃的?” 陆彦生正动手将菜上面的扣碗取下,一边取边说,“你不是要吃兔肉吗,所以……” 陈五娘怔住了,声音轻飘飘的,像大风里摆动的柳树枝,没有一点力气,“这是兔子肉啊。” 宋采儿送她的雪白的大肥兔子,此刻在碗中成了一块一块焦香的肉,田妈的厨艺没得说,兔肉在她的烹饪下色香味俱全,酱香、肉香四下弥漫。扣碗掀开后香味更盛,充盈了整个屋子,哪怕陈五娘深陷在震惊之中,也不得不承认,味道真香。 “采儿养了三年呢。”小娘子撂下碗,有气无力的,她该如何解释宋采儿才不会生气呢?到底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 陆彦生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水汽,然后执筷为陈五娘夹了两块肉在碗中,双目一弯,竟然笑了,“不是兔肉,是猪排骨。” “当真?”陈五娘瞬间活了过来。 陆彦生点头,“我方才想说的是,知道你想吃肉,我便让田妈做了酱排骨。王林给兔子做好了窝,兔子们待在窝里,毫发无伤。” 太好了,只是虚惊一场,不用向宋采儿负荆请罪了。 陈五娘把心放回肚子里。她夹起猪排尝了一口,肉炖得酥烂,又佐以大料翻炒,加入生粉、白糖调了浓浓的酱汁,出锅前撒上一些芝麻,真香啊。 陈五娘吃爽了。 …… 自嫁给陆彦生,陈五娘还没觉得夜晚有这么漫长过。 回家后睡了一觉,吃了饭,写了字,洗了澡,到了子时初主卧还亮着灯。 今儿是稀奇了,要么黑黢黢的不点灯,要么舍不得熄,王林冒着被七爷骂的风险,站在虚掩的房门前轻叩了两下,“七爷,七夫人,时辰不早了,尽早歇息吧。” 不料七爷非但没恼,反而和颜悦色的,“好,你下去吧。” 借着这个由头,陆彦生对秉烛学习的小娘子道,“来睡吧。” 言下之意,今日是你说的,以后要和我一起睡床,这件事上陆彦生可一点都不含糊。 陈五娘今夜发愤图强,多练了好几篇大字,还背了一首古诗。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向陆彦生看去。 陆七爷已经在铺床了。 往常这事都由王林或者王森干,但是今日主子奇怪的很,门窗也虚虚掩掩的,两个毛头小子不太懂,一开始依旧直愣愣䒾㟆的往屋里闯。 其实有女主人的院子,是不让小厮随便进屋伺候的,就算要进,哪怕门开着,大老远就要咳嗽或者说话,好让屋里的人有准备,但王林王森没这等经验,加上陆彦生的情况特殊,这些规矩便一直没立过。 还好田婆子是宅院的老人,提醒了这俩直愣子。 于是整晚除了点灯送热水,王林王森都没有进去过,这床自然没有人铺。陆彦生把被子翻来倒去,总觉得铺的不够好。 “我的被子有药味儿,你若不习惯,以后我让人做新的来。”陆彦生又看被子床褥的花色,“蓝色太素净了,你若喜欢,换成红色、紫色、碎花的都可以。” 陈五娘想了想木然着脸的七爷盖着碎花被睡觉的模样,不由地笑出声。 她走到罗汉床前,将自己盖的小薄被抱到床上,“你盖的被子太厚,我盖不惯,你也盖不惯我的,所以,我们分两床被子睡吧。” “有理。”陆彦生以拳抵唇,轻咳两声以掩盖心中失望,今后还是要多锻炼多喝补药才是,不然被子都不能同盖。 他将陈五娘的被子抱到里侧,“你睡里面。” “听你的。”陈五娘道。 陆彦生吹熄了蜡烛,摸黑钻到了被窝里,躺好不久,睡在身侧的小姑娘突然在被子里鼓动起来,幅度很小,但这床有年头了,榫卯松动,陈五娘刚将褙子脱去一半,响声已经明显的不能忽视了。 她刚才是和衣而睡的,现在被声音惊动的不敢动弹。 “你坐起来脱,躺着不方便。”陆彦生道。 原来上床时陆彦生就留意到了。 “以后吹了灯,你就坐在床上脱,将衣裳放在床尾,可好?” 陈五娘轻轻地应声,她觉得脸在发烧。 陆彦生轻轻地合上眼,决定再给小娘子一点适应的时间,随后唇边露出一点笑意,身边躺着陈娇,不知为何,莫名让他心安,那种踏实、温暖的感觉,很好。 一夜安眠后,陆七爷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王林王森将罗汉床搬了出去,他说内屋太窄了,摆不下此等庞然大物。 王森,“这床一直都在屋里。” 王林掐了掐傻弟弟的胳膊,对陆彦生恭敬道,“是,我们这就搬出去,听说六爷院里正缺家具使,要不这罗汉床搬给六爷吧。” 作为长辈,陆彦生有很多侄子侄女,还有侄孙子孙女一堆,陆家人丁兴旺,屡屡添丁添喜,正缺日用家具使,陆彦生很满意王林的提议,挥挥手,“可以。” 只要让这张罗汉床不出现在听雪堂,给谁用都可以。 陈五娘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睡了数月的床被抬了出去,幽幽叹息一声。陆彦生解释道,“内屋添了书桌,罗汉床若不搬走,便过于拥挤。” 言下之意,不是为了防止她后悔同床。 岂料陈五娘想的不是这个,过惯了精打细算的日子,看着好好一张松木床搬去别人的院子,她十分心疼,不过想到闲置无用,不如给六少爷的儿子睡。 只是,不知有需要时能否搬回来。 送走的东西,要回来不容易。 陆彦生岔开了话题,“今早我让田妈添了菜,已经摆好,过来吃吧。” 今天的朝食除了陆彦生钟爱因此日日都有的粥之外,添了炸土豆饼,肉末蒸蛋,还有香喷喷的葱花鸡蛋饼,小娘子一瞧,心情就好了。 …… 在他们用饭的时候,周管事到了。 主子在里面用饭,他这时候不便打扰,就在院子里稍作歇息,背着手走了两圈,看看南瓜,瞧瞧兔子,指着大肥兔子道,“这炖了该多香啊。” 田婆子赶紧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七夫人养着玩的。” 周管事砸吧着嘴遗憾的离开了,随后打量着在院子里的兄弟俩,王林在劈柴,王森在给南瓜浇水,王林聪明但是心思深沉,王森憨憨傻傻,倒是好拿捏。 原来周管事有个女儿,今年十五了,这一两年就要说亲,周管事早早的物色起姑爷人选来,他捋着胡子,凑近去看王森。 王森对周管事又怕又敬,大概是太怕他,若七爷训了周管事,王森还会幸灾乐祸一会儿。 但是当周管事真的凑到面前,他只有怕的份。 有这样一个傻姑爷,女儿会过上什么日子呢?周管事默默琢磨着,把王森盯得直发毛,他握着水瓢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后面,“周管事,七爷和夫人用完朝食了。” 他刚见田婆子进去收碗筷。 “知道了。”周管事拍了拍王森的肩膀,爽朗地笑一声后大步往书房去了。 自从陆彦生的腿恢复到能自由行走以后,周管事来禀时都去书房,主屋不会轻易踏足,这便是老伙计和院里那俩新手的区别之一。 …… 书房整理过了,如今窗明几净。 陈五娘向周管事说了昨日酒坊发生的事,周管事听了立刻说,“贼小子竟然敢对夫人不敬,我会叫人收拾他,请夫人安心。” “我最气的不是这个,是账上不太对劲。”数字背后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陈五娘用朝食时就在想了,三房刚从大爷二爷手里将铺子要回来,好比生下来就被抱养的孩子回到生母身边,此时旧账难翻,不如赶紧将孩子带熟。 “七爷,店里的伙计肯定要换,不过咱们的人没经验,不如新人旧人混着用,先将酒坊和杂货铺的情况稳下来。” 听到七夫人的话,周管事深觉有理,便用眼神去看陆彦生。 陆彦生道,“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是。”周管事明白了。 查酒坊和杂货铺旧账一事暂时搁置在一旁,转而商量起酿造新酒的事情。 陆家酒坊已好几年没有大规模酿造新酒了,守着灾年前的库存卖,终有卖完的那日,做的是走死路的生意。 往年不酿酒是粮食不足,但今年眼看着是丰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到秋收。可关于是否酿造新酒的事,周管事拿捏不准,世上没板上钉钉的事,只要粮食没有割下存到仓库里,就没人敢打包票说一定是丰年,他没多言,静待主子拿主意。 陆彦生也稍有犹豫,如果今年再不酿新酒,陆家养的酿酒师傅、酿酒的工具全不必留了,也就是说,彻底关掉酿酒坊,在原址上改做他用。 “今年一定是丰年。”陈五娘拥有的记忆让她很清楚的知道这点,可这个不方便说出口,过于离奇,于是她添了句,“上次听许夫人说,已经有不少灾民返回故乡,天下分分合合,这个,年情也是如此嘛,好好坏坏的,现在坏的走了,该来好年月了。” 陆彦生和周管事都觉得有道理,其实他们二人心中的天平都是往丰年这边靠的,有人临门蹬一脚,自会彻底倾斜。 于是陆彦生问周管事,“县里还有几家酒坊?” “灾年前共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后陆续关门,如今只剩下四家,但仍开门营业的,唯有咱陆氏酒坊。”周管氏早就将对家的情形了解清楚,主子一问就能得到答案。 如此,若接下几年都是太平年月,酒的需求量一定直线上涨,且对手少,竞争低,会很挣钱。 陆彦生正想到这,陈五娘突然有了更奇妙的想法。 “不知关张的酒坊怎么处置酿酒工具的,如能低价回收就好了,等粮食收回来,我们扩大规模酿酒,正好用的上。” 陆彦生扭头看向陈五娘,心想她真乐观,笃定今后将一直是丰年,这种乐观也是他喜欢的特质之一。 而且,她的点子倒是天马行空,有趣的很。 “这个……”周管事没多言,又拿眼神去瞄陆彦生。 陆七爷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是!”周管事响亮地答。 然后冲陈五娘道,“属下回去后就派人了解。” 商量完事情后已经快到晌午了,周管事本已走远,又被王林追上来喊了回去。 原来上次陈五娘去试探酒坊伙计后,陆彦生就为她的安全操着心,随着他病情好转,两人日后出行访友的频率将大大增加,说不准哪日就会遇见地痞恶霸,因此,带两个身壮的随从出门会更妥当。 王林王森太单薄,而周管事手下的人到底吃的是公中的饭,不可能在明面上由三房自由调动,还是要尽快的养一批完全属于三房的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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