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亮了,景阳宫的铜门被推开,穿着统一服饰的宫女们鱼贯而入,吓得门边的苏吟儿瑟缩得更紧了。 苏吟儿整宿没睡,水冷冷的美目红肿,泛着哀愁的血丝,似一个破碎了的玉娃娃,凄美地可怜。 宫女们将梳洗的用具、金色的净手盆和换洗的衣物一一摆放整齐。 领头的宫女轻蔑地看了看角落里的苏吟儿,指向净手盆:“过来呗!傻愣着干什么?” 苏吟儿眸光微顿,却没抬头。 那宫女又说:“你以为这是在安国君府吗?这是在皇宫,没人将就你!但凡进了景阳宫的人,都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活不了几天!” 景阳宫是老皇帝特地为他的小美人们准备的。 只是那些小美人,无一人有福气享受皇上的恩宠,而这座华丽的寝宫,现在成了困住苏吟儿的监牢。 苏吟儿红唇微张。 “活不活得了,你说了不算。” 许是一宿没喝水,又哭得戚戚,苏吟儿的嗓子哑得很,声音嗡嗡的。 她的语气很轻,很淡,却又透着坚韧的不容怀疑的力量,满室的小宫女们皆愣住了。 领头的宫女推了身旁的小宫女一把:“快去,别磨蹭,把她带过来!” 小宫女闪躲着左右瞧了瞧,推不掉,只好迈向苏吟儿。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十几个小宫女齐齐涌向瑟缩在地上的苏吟儿。 忽地,苏吟儿从地上站起来,用力划向离她最近的小宫女。 “谁敢过来,我就划破谁的脸!” 苏吟儿的掌心,紧握着一道打碎了的青花瓷的碎片。 碎片锋利,沾着苏吟儿手心的血,隐隐泛着寒光。 碎片从小宫女的眼角划过,差一点点,那张清秀的小脸蛋就毁了。 宫女们顿住了,谁也不想当出头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惹了厉害的角色。 毕竟能把当今皇上的头砸流血的,眼前这位柔弱无依、娇滴滴的美人儿是第一位。 ——“姑姑,我看还是算了吧!” “她好歹也曾是安国君的女人,如果安国君能活着回来......” “就是就是,少惹事为妙。” 领头的宫女冷嗤一声:“瞧你们这破胆子!我可不怕她,我就是不想沾活死人的晦气。” 领头的宫女带着一帮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没多久又折回来,将几盘饭菜扔在矮几上。 矮几上,清汤寡水的小菜没有半点油沫星子,冷冰冰的,若不是殿内烧着地龙,还算暖和,这些饭菜怕早就冻住了。 铜门被锁上,景阳宫里,剩下苏吟儿一人。 苏吟儿撑起身子,默默走到盥洗架前,忍着疼痛拔手心里的碎渣。 那双嫩白的莹润的双手,此刻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小伤口。 她学着陆满庭哄她的样子,对着手心吹了吹。 “不疼,陆哥哥,吟儿不疼。” 满腹的辛酸和委屈,化成止不住的泪水簌簌落下来。 陡然,铜门被踢开,老皇帝举着一把宝剑冲进来,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太监。 苏吟儿被吓坏了,急忙忙往边上躲,老皇帝却像疯了般,没命地追着她砍。 “贱人,朕要你下地狱!” “皇上,使不得!” 严公公搂住愤怒不已的老皇帝,不断轻抚他的后背,似在安抚他暴躁的情绪,“您好生看看,这是苏小姐。您不是要宠幸她吗?为何要杀她?” 老皇帝呆愣了片刻,疑惑道,“对呀,如此漂亮的小美人,朕为何要杀她?”,他抚上头上缠着的纱布,“那朕额头上的伤哪来的?” 严公公笑道:“您忘了?昨晚您喜得皇子,去玉华宫的路上不小心磕着了。” 老皇帝愣愣地杵在原地,似在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 他手上的宝剑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少顷,他打了个哈欠:“朕困了,定是昨夜太高兴,没睡好。朕去补个觉。” 严公公招呼其他小太监:“还不快扶皇上回承安殿?” 老皇帝是被小太监们架着出去的。 他步伐虚浮,走路的时候,肥硕的身子歪歪倒倒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太正常。 苏吟儿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喊住严公公:“公公,可否私下说两句话?” 严公公顿住,屏退了旁人,笑着问苏吟儿有何吩咐,苏吟儿开门见山。 “公公为何要帮我?” 昨个夜里,若不是严公公及时赶到,恐怕她早已成为老皇帝的剑下魂; 方才老皇帝要杀她,严公公更是当众撒谎,引得糊里糊涂的老皇帝乱了心智。 严公公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奴曾受过安国君的恩惠。夫人放心,老奴不会伤害您。” 听到“夫人”两个字,苏吟儿的鼻尖酸涩地厉害。 她是陆哥哥明媒正娶的妻,不是老皇帝用卑劣手段抢来的玩I物。 她同这景阳宫,没有半分的干系! 她偏过头,用一张织着荷花的绢子,缓缓拭去眼角的泪滴,柔声道。 “陆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严公公叹息,不忍骗她:“战事吃紧,宫中尚未收到消息。” 苏吟儿纤弱的身子轻颤,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挂在腰间的男士玉佩被她放到了里衣的心口处,冰冰的,凉凉的,她捂了好久也没捂热。 不紧要,陆哥哥回来的时候,她总能捂热的。 苏吟儿抬起迷蒙的泪眼,哑声祈求:“放我出去?” 明知不可能,苏吟儿还是问了。 严公公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说:“夫人聪慧,听老奴一句劝,您呆在这宫中,尚有一丝活下来的机会。” 剩下的话,严公公没说,却如当头棒喝。 苏吟儿秀眉深锁、千般思量,结合昨日陆哥哥那些莫名其妙的交待,终于看清她当下的处境。 “夫人且安心呆着,安国君定会来救您的。” 苏吟儿点头应下,褪去她皓白手腕上戴着的血红色手镯,交给公公:“有劳了。” 这手镯产自西域,色泽莹润,极为稀罕,是陆哥哥亲自为她挑选的,说是很衬她的肤色。 严公公似要推却,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夫人客气了。” 在两人交谈的同时,从殿外经过的一众小宫女中,有两个被敲晕了悄悄扔到花丛里。没多久,另外两个“小宫女”混到了队伍当中。 严公公走后,景阳殿的铜门再一次被锁上。 窗边有一张软塌,不大,恰好容得下苏吟儿娇小的身子。 苏吟儿不敢去床上,她看见那张床,不仅后背生凉,胃里还一阵恶心。 她一宿没睡,太困了。 她在软塌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却不敢闭眼睛,时刻准备着跳起来逃跑。 模糊中,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漫长的白日,阳光从半透明的窗户洒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反而冷得出奇。 她捧着双手,艰难地去追寻那一丁点的阳光。 “陆哥哥,你要好好的,吟儿等着你。”
第23章 惩罚 出了城门往东行十里路, 在一条三岔路口的附近,一座古朴的茶楼掩映在群山蓝天下。 茶楼不大,仅有几间简陋的雅室, 却因着地理位置优越, 来往商客不断,生意还算兴盛。 只是接待的小厮不甚热情, 面对住店的商客懒洋洋的,随手指向露天里的茶桌——“满了, 不好意思, 外边请。” 外边天寒地冻的。 前几日刚下过雪,道旁池子里的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三五个小石子斜着甩上去, 能在冰面上滑很远。 商客们也不计较, 大喇喇地坐下,搓着冻红的双手唤小厮上热茶。 小厮进了后院, 随手将生了锈的茶壶递给茶楼老板:“该你了,爷被他们烦透了!” 茶楼老板是乔装打扮后的王将军,而这不着调的小厮则是金少。 王将军瞧了眼紧闭的雅间, 笑道:“行,我去前边伺候孙子,你在此好生看着。” 雅间里, 陆满庭坐在太师椅中,手中的白玉缠枝莲花盏徐徐冒着热气。 他浅浅吹了吹茶叶,绿色的茶叶在盏中漂浮着打了个转,浓浓的茶香四溢。 即便他一句话也没说,对面垂首立着的人也不敢瞧他的神色, 战战兢兢一身冷汗。 那人是六尚局的催尚宫, 正五品, 辖四司,统管各宫女事宜。 “夫人很是英勇,一个花瓶砸在皇上的头上,把皇上都砸蒙了。皇上提着剑,夫人也不怕,还对严公公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催尚宫小心翼翼地讲述苏吟儿的表现,见面前的活阎王没甚表情,长吁一口气,继续道,“夫人不哭不闹,没人的时候就站在窗边......” 陆满庭抬眸,冷冷地掀开长睫。 “她两日不曾用膳?” 催尚宫心神一惧。 其实她并不太清楚景阳宫的事宜,都是掌事姑姑汇报给她的。 掌事姑姑说一切安好,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夫人就该好好的。 “宫女们给景阳宫送过吃食,夫人食欲不好,没吃。” “当真?” 陆满庭醉人的唇侧斜勾着一抹凉薄的笑,目中是瘆人的寒意。他放下茶盏,似不经意间提及,“可有给她用药?” 催尚宫还在思量夫人没用膳的事,恍然间听到安国君的问话,先是一愣,半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 “下官该死,下官竟不知夫人受伤了,下官有罪!” 陆满庭眸色深深,俊美的脸庞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优雅地起身,金边麒麟皂靴踩着陈旧的木质地板,越过寥寥薄烟升起的炭火盆,缓缓走向地上跪着的人。 光影穿过半透明的纸窗户照在他脸上,衬得他半边脸明亮,半边脸阴沉。 他斜倪着双眸,眸光似刀锋般锐利可怖,逐字逐句,带着压迫的口吻说道,似提醒、似证明。 “她的手伤了。” 她自幼娇气,被他养得矜贵,那双比珍珠还要莹润的纤纤玉手,是他用人乳早晚浸养出来的。 这几个字沉沉的,似有千斤重,砸在催尚宫的头顶。 她猛然抬头,陆满庭却忽地笑了,眸光温和,眸子里却暗藏着阴狠的残忍。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怠慢主子,应乱棍打死。” 屏风后面,暗卫拖出一具早已凉透了的女尸。 女尸全身血淋淋的,血肉和衣裳黏糊在一起,隐隐能瞧见白色的小腿骨。 许是死前过于痛苦、极力挣扎过,女尸的头发乱糟糟的,混着鲜血掩住了大部分面容,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从她的衣着和腰间挂着的“掌事”令牌上,依稀辨出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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