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邵暮蘅平静地回答。 “好。” 邵大人又点了几下头,随后很平常地提起下摆走上了台阶。只是在经过邵暮蘅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转过头来问:“什么时候走?” 话说的没头没脑,但谁都知道这是在问邵暮蘅。 邵暮蘅道:“今天就走。” “好。” 邵大人又回了一个字,但脚步没有再动。他抿了一下嘴巴,像是在斟酌自己的措词,片刻后,他说道:“今晚留下来跟你母亲说说话,她挺想你的。” 说完,他不等邵暮蘅回答,又补了一句:“我今晚不会留在家里,需要外出调卷宗。” 闻言,邵暮蘅抬眸看了他一眼。 邵大人的唇线绷紧了,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垂下来的眼睫毛有些发抖。 终于,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邵暮蘅答应了:“好。” “嗯。” 邵大人的肩膀往下送了一下,抬手冲文伯挥了下:“去让小厨房做饭吧。” 文伯很高兴这父子二人终于不再见面就吵架,他赶忙应了一声,道:“欸欸欸,老奴马上就去。” 说完,他就乐乐地跑进了府中。 邵大人这时又将目光投向谢晚宁等人,他一眼认出了子车寻和喻殊白,很是规矩地拱手行礼道:“喻院长,小侯爷,这位想必便是谢夫子?” 子车寻与喻殊白很客气地行礼回去,谢晚宁则道:“回邵大人的话,是草民。” “谢夫子不用如此客气,你坚持真相的勇气世人鲜有。”邵大人感叹似地说道:“世风不古,人心不存,还望谢夫子能够一直坚定初衷,不改本心啊。” 邵大人身为御史大夫,最欣赏的便是有傲骨之辈。 谢晚宁知道这一点,她道:“是,草民会竭尽全力做到,不让良心蒙尘。” 邵大人道:“谢夫子当日受刑颇多,如今才将养了几日,想必身子还是不太爽利。不如请谢夫子先移步西厢房,待到晚膳备齐再出来,如何?” 谢晚宁注意到邵大人并没有询问她来此处的缘故,想来也是,在她的记忆里,这位邵大人从来不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他人,而且不该过问的事情从不过问。待人接物向来彬彬有礼,细致周到。中立的做派,大概也是这位大人在朝堂许多年都没有被政治事件牵连的原因吧。 想着,谢晚宁自然点头,道:“劳烦邵大人了。” 子车寻与喻殊白身份也不一般,邵大人不能做普通对待,于是将二人迎去客厅,摆茶接待。 谢晚宁与子车寻、喻殊白等人对视了一眼,喻殊白对谢晚宁仔细嘱咐道:“你就待在西厢房,不要随意走动,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客厅里告诉我一声,我即刻就去找你。” 子车寻也道:“确实,不要乱跟人搭话。如果有人叫你去什么陌生的地方,就算对方是你极为熟悉的人,你也不要去,身边要有我的陪同。” 说着,子车寻特意瞥了一眼邵暮蘅。 喻殊白看见子车寻的眼神,不由福至心灵,一下子了然,原来子车寻也查到了一些指向邵暮蘅的线索。但是他见谢晚宁对邵暮蘅极为信任,因此也选择了暂时隐瞒不谈。只是生活中严防死守,防贼似地防着邵暮蘅。 毕竟在青玉观的那一晚,他们两个人差点就被蛊人给玩死了,若邵暮蘅真是下血光的人,那他身上不仅背负着整个京都百姓的血债,还与子车寻有仇。 然而邵暮蘅从头到尾任他们说着,面色平静淡然,好似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被在场的大多数人知晓了。 只是谢晚宁觉得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把邵府当成了土匪窝,而她自己就是个被土匪拐来的儿童,一个错眼看不住就会出大事一样。 她哪儿就有这么蠢了? 于是谢晚宁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放心吧放心吧。” 子车寻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人没把事情放在心上,还放心吧,他不担心才怪呢! “这样吧。”子车寻道:“本侯等会儿就来找你,至多不超过一炷香。” 喻殊白也是默认的样子。 邵大人看他们对邵府如此不放心,终于忍不住道:“两位请放心,下官会派府中最好的丫鬟看护谢夫子,绝不会让谢夫子出半点差错的。” 二人不曾反驳邵大人,但心中怎么想另说。 随后,邵大人将子车寻与喻殊白二人请去前厅,谢晚宁则是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来到了西厢房。 邵大人能教养出邵暮蘅这样的君子,就证明他治家有方,家中的丫鬟婆子们也颇具文人风采,不论容貌如何,她们的一言一行都是谨慎有礼,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温柔可人。 谢晚宁看着便不由心生亲近,她随便拉住一个问道:“这位姐姐可有姓名?” 被她拉住的一名侍女长着一张漂亮的娃娃脸,笑一笑,脸边会出现两个可爱的酒窝,梳了一头双丫髻,发髻下系着红绳,可爱又喜庆。 侍女弯腰行礼道:“奴婢弄月。” “弄月姐姐。”谢晚宁笑道:“我有一事想请问姐姐,不关乎宅家私事,不会让姐姐为难。” 弄月轻轻蹙了一下眉间,红润润的樱桃唇抿了一下,说道:“谢夫子请问。” 谢晚宁斟酌了一下措词,问道:“请问阿桃,也就是府上由大公子养的那匹白马驹,最近怎么样?” 弄月犹豫了一下,道:“大公子很喜欢阿桃,平常都不允许我们见它。出府之后每次回来,也只是为了见它。所以奴婢猜,大公子应该对阿桃挺好的。” “邵夫子不许你们见阿桃?”谢晚宁疑惑。 阿桃虽然惨遭过丧子之痛,但是被带回温府休养后已经逐渐恢复了元气,变的十分亲人、黏人。一日之中,总要有人陪着阿桃玩耍一会儿。 怎么如今就成了这个样子? “是啊。”弄月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地说道:“大公子对阿桃十分宝贝,就连喂食这些事情也不许旁人来做,总是亲历亲为。后来大公子出了府,就提前在马槽里把马料备足。过一段日子,大公子就会回来亲手给马槽换草料。” 谢晚宁闻言,心中的谜团更多了,她不由问道:“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大公子将阿桃带到府中便开始了,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现在这般,还是许我们接近陪陪阿桃的。但是自从大公子从宫中回来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不许我们再靠近了。到了去年,大公子更是关上了马园,除了大公子以外,谁也不许进。” 弄月这样说,不由让谢晚宁起了点担心。 可偏偏弄月好似瞧不出她担心的脸色,继续说道:“按照道理说,阿桃当年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小了,这些年过去,怕是已经垂垂老矣。府中的这些奴才们都说......都说其实阿桃已经去世了,只是大公子接受不了,这才不许咱们进去看的。” 弄月的一番话让谢晚宁完全怔愣住了。 理智告诉她,邵暮蘅不是这样偏激的人,可弄月嘴里的话却让谢晚宁觉得邵暮蘅似乎的的确确出了些什么问题。 她要不要去马园看看呢? 谢晚宁抿了一下唇。 这时,弄月她们已经把西厢房给布置好了,被褥什么的都铺垫完毕后,纷纷退出了房间。 谢晚宁看着她们走了,坐在床褥上默默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一群侍女鱼贯而出后,只有弄月在队伍中左右看了看,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队伍,来到了后花园里的一处湖上水榭。 水榭上站着个湖碧色的人影,湖风吹来满面香,人影的衣衫被吹起,三千青丝飘飘洒洒,清俊温雅。 弄月走近的时候,邵暮蘅正在给满池的鲤鱼喂鱼食。 纤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点褐色的食料,一边轻轻捏碎了往池面投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教你说的话,都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了吗?” “回大公子的话,都说了。”弄月恭敬地低头回答。 “好。”邵暮蘅轻笑了一下,眉眼舒展,温文尔雅:“一炷香之内,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西厢房。你们即使发现了什么异样,也当作没有发生一样,懂吗?” 弄月立即回答:“是。” “去吧。” 邵暮蘅说着,将手掌中的鱼食全部倾倒进了池水之中。池中的鲤鱼嗅到了诱饵的香味儿,迫不及待地从各个方向游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吞食着这些美食。 而邵暮蘅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你争我夺的鱼群,池面的波光粼粼投射在他的衣料上、手上和脸上,将一切都显的晦暗不明。只有邵暮蘅嘴角的笑是如此的清晰,轻轻地提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与掌握之中。 无论喻殊白与子车寻如何防备他,他都不以为意,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着亲自去接近谢晚宁,而是借了其他人的口,讲了一个他偏执入魔的故事。 如果谢晚宁真的是温月,那她就会找到正确的马园,自然也会在马园里看见那匹被拴在马厩里的白马。 如果谢晚宁真的就是温月,白马会嗅出她的气味,欣喜地上前。但与此同时,一直隐藏在白马右蹄下的机关就会被触发,银针飞出,刺向白马的后蹄。它会立即受到刺激,不顾一切地跑出马厩。而在马厩的对面,是一片不深不浅的湖水。 邵暮蘅在这片湖里下好了药粉,即便谢晚宁的脸上有任何伪装,浸泡过湖水之后,都能全部卸下来。 他要知道,谢晚宁究竟是不是温月。 邵暮蘅微笑着,眼眸逐渐加深,眼瞳深处是疯狂燃烧的偏执。
第75章 做梦都在等着一天 ◇ ◎邵暮蘅:我既然知道了,便不会放手◎ 与此同时, 在大厅内,子车寻与喻殊白于堂上坐着,二人一边饮茶, 一边与邵大人闲聊。 只是子车寻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直点来点去,显得有些不耐烦, 对于邵大人的话题也心不在焉。 喻殊白比子车寻要沉稳许多,虽然心中还是牵挂着谢晚宁的事情, 但面上依旧能与邵大人谈笑风生。 子车寻坐不住,片刻之后他站起来道:“本侯出去转转,失陪了。” 他行了个礼,没等到邵大人说话就转身离开。 邵大人愣了一下,同意的话憋在了喉咙里,都没机会说出来。 而喻殊白心知他是去找谢晚宁的,心里有了些计较, 替他开脱道:“小侯爷到底是年轻些,大概是我们谈论的事情太古板了,坐不住。” 邵大人也顺从地点点头, 二人像是没事发生一样, 又谈论起别的事情来。 喻殊白则趁着空隙, 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他确实很排斥子车寻与谢晚宁接触,因为子车寻这个人太大胆,也太直白,恣意妄为,横冲直撞。而谢晚宁这个人有时候又太被动, 容易被热烈与坚持所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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