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该是她的位置。 她本该坐在那里接受万臣朝拜,而不是如往年毫不受宠的乐长安一般,缩在这阴暗的角落里无人问津,连去年在宴上对她赞不绝口的使臣,今年都只字不提,仿若皇室间从来不曾有她这样的一个人。 地位的落差在此时十分明显,一时令她无法接受,但望着上方的乐冉,又不免觉得几分讽刺,涂了鲜红口脂的唇角高高扬起,扯出一抹笑,有些幸灾乐祸。 坐在那个位置又如何,万人朝拜又如何,太后疼爱多年又如何……毕竟是皇室,亲情缘薄,向来只重利益,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个连自己婚嫁都做不了主的地步? 她端起案上琉璃盏一口饮尽,冰凉的辣酒呛进嗓子里,如刀割喉,舌根泛起密密麻麻的苦辣,虽是如此,她心中却觉得十分畅快,红唇裂开,笑得像一个疯子。 自父皇薨逝,母妃殉葬,她从未有一日如今日里这般痛快。 -------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问哀家吗?” 回安阳宫路上,风吹起笼灯,惶惶灯色拉长几道身影,寒风凛凛中,白后声音柔和平缓。 “不问问哀家为何应了方才使臣提出的那件事?” 搀扶着她的陶嬷嬷笑了笑,再不年轻的面容多了些许祥和,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您是主子,哪有奴婢去问主子做事的道理,老奴只是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您还疼爱安宝儿,所以断不会做出害她的事情来。” 从白后还不是贵妃时,陶雨就侍奉在她身旁了,陪她在这深宫中度过几多岁月,如今便是讲上一句亲人也毫不为过。 她亲眼见着乐冉出生,又亲眼见她从粉糯婴孩长至如今这般标志模样,白后对这个孙女儿的疼爱,她都仔细着瞧在眼里。 这话显然讲经了白后的心坎里,她笑了一下,寒风吹过的面颊上泛起一些酡红,衬得那张迟暮容颜年轻了些许。 许是宴行饮了些酒,她今日心情难得不错,话也比往日里多了一些。 到她这个年纪,生生死死都看了许多,亲手送走了疼爱的姑娘,什么样的事情也都经历过,半截身子入了土,随时说去便去了,只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乐冉。 她望着笼灯下摇晃的影子,想起那个爱踩她影子玩闹的姑娘,眸光柔和些许,又瞬间叫吹来的寒风冻了结实。 “宋钺那副皮相是个讨喜的,哀家听闻他先前同嘉云宫里的走了近些,那是乐家欠他宋家的,亦是哀家之过错,哪怕是先帝的事,哀家都可以不闻不问,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动起哀家安宝儿的主意。” 白后的声音渐冷了下来,一刹那间,风吹了烈些,卷起树枝上的雪沫子,又短暂地下了一场。 ------- 宴上推杯换盏,有不少使臣大着胆子起身来敬宋钺。 那日里朝堂上的一闹,很快就传进这些住在驿馆的使臣耳中,此时他们纷纷上前,多少流露了些交好的意味,至于其中真假嘛…… 呵。 宋钺不屑于同这些人虚与委蛇打交道,他做不来桑青折那对谁都以笑相待的八面玲珑姿态。 前几个来敬酒的,他愿意喝,便掀一掀眼皮,微微提起来杯,在后面的,他嫌烦了,索性将那喝干净酒液的琉璃碗反着扣盖在案上。 其他人见了,再想上前交谈的也就歇了心思。 众人皆闹,独留此一隅寂静无声,似有无形屏障。 空气里酒香很浓,是九泉春的味道,不久前,宋钺才闻过,脑中莫名浮现出那一日情景。 他眸光无意识落在琉璃碗底凹陷处漾起的一抹灯色上,小姑娘很轻,没什么重量,身子绵软,落在怀里像兜起来的一捧棉花,沾着浓郁的酒香和若有若无的奶甜香气。 不像今日里,只有酒香,没有…… 宋钺下意识捻了下手指,似乎还残留着那时□□过绵软脸蛋的滑嫩触感,无波无澜的心湖凭空落进一粒石子,圈圈涟漪至此逸散。 这感受十分怪异,不明从何而来,许是……宋钺懒懒掀了下眼皮,视线望向上头高坐御案的小傻子。 小傻子坐得板正,但一看那涣散着的猫瞳,就分明是走了神,连眸光也不知落去了哪一处,卷翘浓密的长睫扑闪着,不时在白皙的眼睑下垂落一片青黛色的影。 再往下,小巧琼鼻,唇如丹朱,无论从哪一处看,这都是一张十分美艳的脸,虽如今仍显稚嫩,但可见往后般般入画之绝色。 也不难怪那使臣谏言…… 许是今晚贪了几杯,酒醉作怪,乱了思绪,宋钺竟又想起那一日在她书案上所见的那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驸马么?他唇开合,无声念了一句,十五岁,确实也该到了这个年岁,看起来是有了心上人…… 宋丞相倏地对此有了浓厚的兴趣,驸马,她看中的驸马会是谁? 手肘撑着矮案,宋钺有些口干,却又不想饮酒,只捻着指腹上被浸了温热的扳指细细思索。 近日里能同她打交道的,是林侍郎家那位少年郎?他曾见过此人献上几回殷勤,惹那小傻子憨笑,还是常太院家的,先前在课上提醒小傻子被罚抄的那位,又总不至于是…… 他视线落在恰好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桑青折身上,捻扳指的动作一下就停住了。 宋钺眉心微微一拧,那一日里,二人闲坐廊下笑谈落花之景十分醒目。 “你今夜似乎有些兴致缺缺。”桑青折走过来,随手抚了一下袖口处被压出的折痕,又皱着眉垂头去整一下有些歪掉的玉扣带。 虽不言不语的,却仍旧将‘风骚’二字贯彻了彻底。 喜欢这样的?宋钺眉头拧紧,掀起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自诩是风度翩翩的桑相,最终轻嗤了一声。 眼光极差。 桑青折被他嗤的这一声搞得莫名其妙,但却不妨他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嫌弃。 他嘴角蓦然一抽,又在宋钺拧起的眉心里瞧出躁气,不知是谁又在哪处惹了这尊大神不悦,以至牵累到了他。 宋钺没有理他,转开目光,觉着这宴会无聊至极,他微一思忖,扫过殿中那些在推杯换盏里的阿谀奉承,径直站起了身。 他这一动作来得突然,又有不少人的视线明里暗里地落在他身上,当下便全注意到了,连着台上小公主和小皇帝也落过来视线。 宋钺倒不知自己有如此大的面子,只是和乐冉看过来的那懵怔眸光对上,心里烦闷更是不消,但他面上却不显半分,恭敬且疏离地行上一礼。 “微臣尚有苏湘要务在身,不扰诸位雅兴,便先请退了。” 朝堂之上,无人拦他。 乐冉呆呆望过去。 丝竹乐音,纱缎翩然,灼灼灯色里,那一抹石青由近至远,走进殿外寒凉夜色里,似乎同她,同这宴堂格格不入,唯有殿外那一方夜色,才于他相融。 有一些,孤单。 乐冉怔怔望着,心中凭空生出些许冲动。 多年以后,她无意间回想起这一刻时,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她还记得那日里,雪后的寒风吹得面颊有一些冷,耳朵有一些疼,但她离那道石青色的身影,却愈发的近了。 作者有话说: 收藏长长,嘿咻看看预收 《一念朝朝》 顾绾绾三岁那年,顾家遭人陷害,满门抄斩,她被当年还无甚权利的谢玉珩用尽手段保下偷养于家中。 三岁的孩童不知是非,只整日粘着俊秀的青年叫爹。 叫坏了谢玉珩一桩又一桩的姻缘。 谢玉珩不怒反喜:再叫一声。 顾绾绾:爹,爹爹抱 从此再无媒人踏入谢家府宅半步。 世人皆知,谢家二公子扬言,此生仅此一女。 后来,果真又当爹又当娘,将小丫头拉扯得亭亭玉立,费尽心思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再后来,提亲的踏破门槛,又如数被谢玉衡打了出去。 昏暗床帐中,威名赫赫的谢二公子将小姑娘拥在怀里,一向冷冽的眸底充斥疯意。 “朝朝,你的仇,我替你报了,叫我的名字。” 被迫改名改姓的谢昭昭翻了白眼:嘁。
第37章 三十七条鱼儿游过去 从后殿绕出去的时候, 耽搁了一会儿,匆匆行至殿前深廊时,早已不见那抹石青色的身影。 廊庭寂静深幽, 光色迷蒙,垂挂在两侧的橙红笼灯在冬夜里的寒风中摇曳不息, 拖长了一道道穗影。 此处离殿不远, 隐约还能听见些飘过来的喧闹笑谈声, 乐冉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圆润的猫瞳里有一些怔然。 凛冽的寒风从领口袖笼间四面八方地灌进衣衫, 将她心里涌上的那股子冲动吹得晃了晃, 如窗案旁烛上燃烧的豆大火苗,猝不及防间,‘噗’的一声,熄了个干净,只散着袅袅青烟。 心凉了下来, 有一些失落, 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伤。 卷翘的长睫垂掩下, 遮住眸底失意,堪堪接住了几片风里卷起的细碎雪末,清冷月色下斑驳的枝影落了她满身。 乐冉感觉有一些冷了, 她咽了咽口水,呼吸急促,喉咙因吸进的冷风泛起些密密麻麻的刺痛,连胸口也冰冰凉凉的, 像是迷路了的风在里面横冲直撞地寻找出路。 她咳嗽了两声, 哈着手又搓了搓, 呼出的热息化作白茫茫的雾散在风里远去, 她跺了两下只站了片刻就冻了麻的脚,虽然心里面有些丧气,但也知道是无可奈何,毕竟她又没有叫宋先生来等她。 这天寒地冻的,走得快一些是常事嘛…… 她找着理由说服自己,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太阳落山后,风便大了起来,廊亭下石阶上的雪被吹了冻住,结起来一层冰。 乐冉来时匆匆忙忙走了快些,顶着高出的石阶未曾留意,不料回去时却因大意遭了坑害。 她方才落了只脚下去,竟然就打起了滑,两侧空落落的又没有扶手,头重脚轻的,冠上流苏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衣裙翩跹如丛中蝶舞。 手忙脚乱了一番,一声惊呼,人还是跌滑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坐在冻了硬的石阶上,尾巴骨遭了重创,疼得眼里当即冒起了泪花,连着滑下去三四阶,一头撞上了旁边那颗松树才停了下来。 但还不待反应,顶上树枝颤了颤,又听‘噗噗’两声,猝不及防地落了一身积在树上的雪,险些将她整个人没在里头。 寒雪从领子里径直灌了进去,凉得她打了好几个寒颤,眼眶彻底红了。 小公主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眉头紧紧拧着,她肩头颤抖着,眼底晕着水意,尾巴骨疼,腿也疼,腰好像还扭到了,动一下就攀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她喘了几口气,十分费劲的从雪下抽出半截袖子,正疑心屁股是否摔了八瓣,不然怎么这般疼痛时,却倏地听得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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