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再见,将一别如这雨。 意识到这点,他紧攥着深陷皮肉中的手蓦然松开,一把握住女孩伸来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肆意发泄着情绪。 掌上冰冷的泥水混着血液滴落,染脏了帕子,他声音沙哑,无头无尾。 “我没有父亲了。” 我没有父亲了,他说着,发上的雨珠滚落长睫,顺着眼角流下,像一滴眼泪。 那一个瞬间,少年的悲伤成了每一滴落下的雨,汇聚成地上小小的溪流。 父……亲? 女孩有一些懵怔,这个称呼离她太过遥远,她不明白其间代表的含义,亦不懂少年为何如此悲伤。 但这种悲伤令她想起不久前离开她的姨娘娘,母后说,姨娘娘去了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地方。 她绞尽脑汁,试图用笨拙的言语去安慰,费力想将伞遮住少年全身,连自己瘦小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也无暇顾及。 “不,不要难过,哥哥……” 金纱帐子里,烧了糊涂的小公主发出模糊呓语。 那个雨天里,她被悲伤的少年紧紧拥在怀里,滚烫的眼泪滴落肩头,烫得她有一些难受。 ‘碰’的一声,门从外径直被推开,抽拉的风吹得炉中火苗剧烈摇晃,吹掀起的火星四下散落。 宋钺眸光闪了一下,思绪顿从往事间抽离,他转过脸,桑青折皱着眉头大步走进来。 “方寻府中闻你不在,我就知你必然来了此处,宫里头出了大事,快些随我进宫。” 他这副模样不同于往常,面上也失了往日里一贯的风度翩翩,呼吸急促着,连衣衫都有些许凌乱,像是匆匆忙忙赶过来。 宋钺搁下手中酒盏,不轻不重地发出一声响。 “宫里闹起来了?” 这个时辰,宫宴该将将结束才是,各回各府的,能出什么样的大事情? 虽是如此作想,但他心头仍旧攀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起身的动作也无意识的仓促了些,丝缎般的墨发从肩头一路滑下。 桑青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喉骨滚了一下,“要当真是闹了起来,倒还好,是,”话音顿了一下,他看向宋钺,神情有些复杂又有些轻松。 “乐央宫那位,瞧病的太医说,未必是……能撑得过今晚了。” 宋钺身型猛然一僵,手指颤了一下,心里像有一块巨石轻轻抬起又重重落下。 “什么?”他下意识反问,似没听清,“怎么回事?” 语速不自觉的又一些急,“什么叫未必能撑得过今晚了?” 方才那小傻子还在宫门口一脸娇憨地对他傻笑,这才过了多久? 眼下事急,桑青折并未留心他这一丝异样,只匆匆调头往门外走,“车架在门口,路上细说,听闻是忽然烧了起来,小公主身子本就同常人不同,此番不知怎么受了大寒,怕是……” 话声未完,宋钺径直从他身旁越了过去,石青色的袖襟在空中起起落落,掩在底下的手指骤然收紧。 受了大寒…… 宋钺眸底陡然愣怔,唇角压下去一些,抿做一条直线。 赶车的不敢耽搁,二位爷进了车架,他高高扬起马鞭,发了狠地抽下,破空一声,骏马因疼痛嘶鸣,车轮碾过冻土,硬生生撕裂了夜间的寂静。 车上,桑青折瞧着自上车后就靠在窗旁不知想什么的宋钺,斟酌着语句道:“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们先前的一切谋划里,都没有小公主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虽至今早已不按那个法子行事,但小公主的存在于宋钺而言确是一份潜藏着的威胁。 若她当真挺不过今夜,于他们而言必然是一件好事情,想来对白后的打击也是十分巨大。 就是……有点可惜了。 桑青折抚了一下翻起来的袖角,不自觉地想起小公主那张娇媚万分的脸,和她笑起来时,弯成新月似的明亮猫瞳。 乐央宫中。 茶盏清晰破碎声响勒紧所有人的心房,白后握着佛珠的手指攥得很紧,手背上绷出道道显眼青筋,她凤眸凛冽,气势逼人。 “若是哀家的安宝儿出了什么事,哀家要这宫中人全部给她陪葬!” 作者有话说: 应该能算小肥……吧,心虚虚。 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晕乎爬走睡觉。
第39章 三十九条鱼儿游过去 马车碾轧过冻雪, 一路飞驰进宫,嘶鸣声划破寂静晚夜,停在了乐央宫门前。 流云掩着辉月, 一缕清冷月华穿透寒雾,落在赤底金字的牌匾上, 正正好好将中间的‘央’字笼罩起。 不知哪里来的寒鸦从头顶上飞过, 扑棱着的翅膀声里传来粗粝嘶哑的鸦鸣, 宋钺脚步微顿, 垂下的眼梢间, 一抹暗色静静沉下, 深潭无底,氤氲起叫人背脊发冷的寒意。 积雪上脚印杂乱,他从中走过,泛着冷光的石青袖襟在空中划过锐利弧度。 桑青折稍慢了他几步,抬眼时隐约见不远夜幕中掉下来个模糊物什么, 他走过去时, 只见一只早已没了生息的黑毛乌鸦卧在雪里, 身侧殷红血液里滚落冷光泠泠一枚碎银。 候在殿外的人不敢拦宋钺,只脚程快了一些,朝里通报去。 裹了一身的冬夜凉寒在帘子掀开后化了个干净, 里头白后冷厉话音将将落地,堂下跪着一众瑟瑟发抖的奴婢。 宋钺扫去一眼又移开视线。 印象里一向姿态端庄的白后此时稍显狼狈,竟连那件八宝暗纹紫缎衫子的领扣都扣搓了几颗,霜白些许的鬓发上空空如也, 连半个饰物也不曾佩戴。 她紧紧攥着手里珠串, 上头垂下的流苏颤颤巍巍的。 “宋相, ”小皇帝挥退身旁通传宦官, 稚嫩眼眉间的担忧和凝重毫不做掩,“听伺候的讲,是你将阿姊送回来的,路上可出了什么事?怎么就湿了衣裙受了寒?” 听闻乐冉高烧病倒是因为受寒伤了肺腑,乐长明心下觉得十分奇怪。 虽说阿姊匆匆离席是有古怪,但她做事从来不会失分寸,尤其是在这种大事情上,今日的雪又早早歇停,千不该万不该会遭雪才是。 况且…… 小皇帝的目光落在眼前青年身上,带了几多审视。 宋相不是先前就离宫去了么?又怎么会同阿姊遇在一处? 屋中药味儿很浓,宋钺只不过呆了片刻,舌根便被浸出了涩麻的苦意,他隔着珠帘朝里卧方向望去一眼,隐约能见得一二位仓促的忙碌身影。 他没有看见他想看的,又或者说,只是下意识,他也不知他想看见什么。 “微臣今日多饮了几盏酒,有些醺意,便在廊下走了几回,欲借寒风散一散酒气,不想半途见殿下踩滑落雪,忧心殿下凤体安康,便护送殿下回宫来……” “简直荒唐!”白后猛地拍了一下案,厉声打断他的话,极具上位者压迫的威慑视线扫向跪在地上瑟缩的奴婢,“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主子?竟由她一个人在夜里乱走!” 白后呼吸急促,身躯有一些颤抖,她紧紧绷着一张脸,神色几番变换,既有心疼又有恼怒。 她想起当年初见乐冉时,在皇帝的不管不问下是如何遭受刁仆苛待,两岁的孩童,面黄肌瘦,小小的一团,穿着破布棉衣,像是随时便能夭了。 “恶仆欺主,既是没将主子看在眼中,留着这条狗命又有何用,留不得,拖出去,统统给哀家杖毙悬尸,以儆效尤!” 堂下奴婢们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面色惨白如霜,个个低呼饶命,为自己辩解着,小皇帝想劝,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他望过去,安宁撩开帘子走了过来。 他撩起袖子擦了擦额上浮起的细密汗珠,松了些许的眉头令小皇帝登时忘了言语。 乐长明十分紧张地攥着拳头,紧紧盯着安宁的嘴,便见那唇瓣动了两下,像是松下去一口气,“小殿下醒了,就是……” 话还没完,小皇帝便起身奔了过去,白后也在陶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烧还没退。” 安宁躲闪不及,差些被撞了个踉跄,四个字在嘴里含糊着出去。 一旁桑青折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登时几分打趣,“安太医这尽忠职守的精神,桑某倒着实是佩服。” “啊?” 安宁又忧又忙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晕头转向的,此时才将将歇上一口气,打耳却听了这么一句夸赞,顿时就有些稀里糊涂。 桑青折示意他往下头看,努了下嘴,“诺。” 安宁跟着低下头,这才发现他脚上两只鞋子竟穿错了方向,尖儿都是朝外撇着的,难怪这一晚上走路不是打滑就是踉跄了。 床榻上,烧了迷糊的小公主缓缓睁开眼,眼中浮着一层迷蒙的雾气。 她方才好似做了一个同谁有关系的梦,可她记不大清梦里的景象了,只记得有人十分难过地抱着她哭了一场,落下的泪水有些灼人,浸透了她的衣衫,落在皮肤上,烫得她骨头都泛了疼。 被汗濡湿成簇的长睫颤了颤,乐冉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好像飘在软乎乎的云朵里,风吹一吹,眼前景象便晕晕乎乎地摇晃起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光影迷蒙里,视线中忽然映入皇祖母慈祥的面孔。 乐冉呼出的气息滚烫,像是要将内里烧起来的火呼出来,连声音都融化在里面,像是炭火中烤化了的颗颗软糖,黏黏糊糊的粘在一起,还拉着不愿断的甜丝儿。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皇族母,长安,长安怎么有梦见您了?您想长安了吗?还,还有长明……” 乐冉年少时见过会法术的方士变出了人,她便追着对方恳着他也变一变去了远方的姨娘娘,方士不忍欺骗,也不愿戳破小姑娘的念想,便温柔的和她说,去睡吧。 做梦也是一种很奇妙的法术,如果在梦中见到你想见到的人,说明你和这个人都在迫切地思念着对方。 这句谎言其实很容易被拆穿,但乐冉却始终深信不疑。 她梦见过母后,也梦见过抚着她脑袋的姨娘娘 白后疼得心都要化了,她声音又轻又软,“乖宝儿,不是梦,皇祖母在这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她想去握乐冉的手,结果摸到一掌心的汗,又往被子里试了拭,里头竟都被汗水浸得湿了,便立刻叫来了安宁。 安宁听闻,晓得这是发了虚汗,将体内的寒发出来了,不是什么坏事情。 他唤着伺候在旁的绿芽绿柳,去烧旺炉子打水来给小公主擦拭身子,又换上一套新的被褥,点起新配的药香。 擦了擦汗湿了的额头,他唤了声白后,“太后娘娘,这边请。” 只言片语声入耳,干爽身子的乐冉清醒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错觉,向来闻惯了的苦涩药香里,竟凭空出现一抹令人心安的沉檀香气,若有若无的,明明是很容易被药味盖掉的香,此时却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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