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脾气登时就涌上来,正要发作,扫一眼周遭的人又将话咽了回去。 宋钺掀眼,一抬手,“出去。” 屋中几人低着脑袋恭敬走出去屋,还不忘带好门。 阮书桃又看向绿芽和绿柳,二人颔首,一人去窗子一人去守住了门,黎昭也走去花窗旁朝外头看了看。 “欺负?何止是欺负?”提起这档子事,阮书桃肺管子都要气炸了,“他就差没给阿冉安一个灾星的名头了……” 她边说脑子边转得飞快,这件事极易叫人拿去做局,而如果有宋钺这么一尊大佛护着,想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随着一字一句话话音渐落,宋钺的眸色愈发黑沉,如下一刻便能滴出来沉墨,周身气势骇人心惊,偏他手下动作却十分轻柔,一下一下轻拍怀中姑娘后背。 整个人好似被分裂开,修罗于慈佛共存。 “查,”他冷声,又顿,“告诉桑钰,人给我盯死了。” 屋中不见人影,凭空却有应声。 “领命。” 从望月楼出来的时候,乐冉其实已经不怎么难过了,积压了几日的情绪发泄出去,心中十分轻松。 后知后觉的……还有一些心虚。 她长睫颤了颤,掀起来眼,偷摸着去望身旁同她并肩走的宋先生。 一身石青色的长衫上,胸口前却突兀多出深于周遭料子的一块,十分显眼。 乐冉绞了绞手指,忍不住皱起来脸。 真丢脸,她想,怎么就将宋先生的衣衫给哭湿了一块呢…… 此时天虽已晚,但街上仍旧人多。 四处悬挂的彩灯将夜晚衬如白昼,难得去了宵禁,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未曾断歇。 走神的小姑娘不曾留意对面涌过来的人潮,险些就要给直直撞上,关键时,有人将她带进怀中,那漫天檀香再度袭来。 乐冉晕头转向地仰起脸,视线里映入男人含了些笑意的眸子,灼灼灯色落在那张娇憨无比的面容上,皮肤白皙细腻,如精雕美玉。 那双泛着水光的懵怔猫瞳圆润明亮,倒映着街边的万千光影,朦朦胧胧,眼尾还残余着从皮肉里晕出的薄红。 宋钺抬手蹭了一下,有些泛冷的指尖凉得乐冉回过来神。 旁边走过去相携着逛街的姑娘,风将声音吹进她耳中。 “真可惜,”姑娘说,“今日里竟然没有焰火放。” 是哦,小公主转过去脸,才恍然道,原来今日里没有焰火看呢。 宋钺替她理了一下卷了边的领口,声音在四周嘈杂声里仍旧清晰可闻,“长安,想看焰火吗?” 乐冉转回来小脑袋,思绪成功被宋先生带偏。 她想起来今日里为何不放焰火了,长明同她讲过的,好似是今日里要抓的那一个,会用某种特殊焰火混着作为讯号发给同伙,所以这一日里的焰火便取消了。 她仰起脸,望了望星子耀明的夜空,正要摇头,这满街的花灯也十分好看,再有焰火,待晚一些,七月女儿节时,也必然还有的。 但还未来得及的动作,宋先生却牵起来她的手,引着她朝前走,乐冉眨了眨眼。 他们穿行过人群,走过桥下卖元宵的小摊,走过卖花灯的小贩,乐冉的视线在灯架子上停了停,手里便多了一只卧兔模样的花灯。 花灯十分精巧,长耳红瞳,四个毛爪,暖暖的灯色从纱肚膛里晕出来,整只兔子被染上了暖意。 乐冉十分欢喜,宋先生领着她一路往城外走,从辉煌着灯色的盛京城走进清冷月色的山野,这是乐冉第一次踏出城门,踏出那个包裹着她至今岁月的盛京。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明亮月辉落在山野,远远的像覆了一层银色的雪,只那一盏兔灯在她手里晃晃悠悠,落下一小片暖色光晕在脚前,依稀能见得一个模糊兔子模样。 乐冉生了趣味,抬高了脚去踩,踩中了,眼眸晶晶亮亮地看向宋钺,像讨要夸奖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这一刻,那些压在她肩上的无形担子,悉数散了去。 他们其实并未走多远,盛京城外有以开阔地界,宋钺早早就吩咐好了人在此准备着。 山野间风大,有一些凉,乐冉暖手的汤婆子早早便给了阮书桃,方才离开时也忘记了。 此时她一只手提着兔子灯露在外面,风呼呼地往袖笼里吹,便不由自主地往袖子里缩了缩。 宋钺伸手来抽走兔灯,又往她手心里塞来一个暖烘烘的手炉。 手炉小巧精致,乐冉看着有些眼熟,她端详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就瞪圆了眼。 “这,这不是……” 这是她的东西呀!就是,就是那个先前下雪,送给宋先生暖手的那一个。 没想到宋先生留到现在呀! 小公主心里有些美滋滋的,话本子上讲,这样愿意去留一个他人的东西,好生收着的,必然是十分看重的。 她正欲两只去抱着手炉,后知后觉起来,手还被宋先生牵在掌心里,就有一些害羞,正想着抽回来,却忽然被两位赤着膀子,只穿白麻短衫的汉子引走了注意。 好冷啊……乐冉缩了缩脖子,不自觉的将宋钺的手牵得更紧了。 宋钺垂下眼,向来冷淡沉静的眸光在此时有些柔软。 有人抬来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桶,乐冉瞪大了眼。 其中一位赤膊男人拿着火钳子走上前,在桶里扒拉了两下,不知从里面夹出来个什么东西举了高,旁边同样赤着胳膊的男人用力抡起铁棒。 “铛” 那一瞬间,无数金光从央迸溅而落,像四周散跌,火光重重,火树银花,如万千星子从落,在乐冉眼中炸开一朵绚丽夺目的火花。 “铛” 又是一声,挥板击打,万千星点如瀑横泼,奔涌坠落,一波渐涌一波再起,重重叠叠,无数火光迸溅如星,热浪侵染了风,吹散乐冉耳边鬓发。 一只手又替她将那碎发别在耳后,宋先生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说,“生辰快乐,长安。” 乐冉转过脸去,神情惊愕,落下的火光在她瞳眸里碎成万千星子。 她出生时险些夭折,好了又病,病了又好,将养折腾了许久,直至新年十五才渐渐养好了身子,母后笑言今日才该是她真正的生辰,真正来到人间的生辰。 乐冉本是想问一问宋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可她对上宋先生的眼前,又忽然不想问了, 他是宋先生呀,只要想到这个,就觉得他知道这些好像也不奇怪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啦,还有十几章左右差不多
第67章 六十七条鱼儿游过去 “方才……” 宋钺开口, 声音顿了一下,又停住,掩在‘铛’的一声脆响下。 他淡漠眉眼间难得见了些困惑, 乐冉十分稀奇地睁大了眼,想不通世间竟还有令宋先生为之困惑的事情。 “为什么哭?” 男人垂下眼来看她, 灼灼火色从细密长睫的间隙落入黝黑瞳眸, 万千星点照亮深渊。 乐冉此一时才发现, 原来宋先生的眼睛并不是纯黑的, 看不见瞳仁。 耀眼的火芒映照下, 如银月下的黑沉深海渐渐明清, 底下藏着珍贵明亮的黑色珍珠,这是她第一次看清宋先生的眼睛。 心脏跳漏了一拍,乐冉有些呆愣,直到那漫天的星火消逝在男人眼底,深海渐渐又沉黑下, 她才反应宋先生问了她一句什么。 为什么哭? 乐冉牵着宋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她又想起来皇祖母那日里同她讲的一番话了。 佛香悠然, 殿中出奇的安静,她同以往般枕伏在皇祖母的膝上,一颗心却渐渐坠入冰窟, 冻得又冷又麻。 “长安,”她至今仍还记得那时皇祖母抚她发顶的手掌温度,也记得明明是于往日般无不相同的温柔语调,可话中内容却令她胆颤心悸。 “宋钺的父亲, 是受哀家牵连的, 先皇那时受狐媚迷惑, 以你母后及你的性命要挟哀家, 欲从哀家手中拿回政权,横在他面前的,宋钺的父亲,是他那时最大的阻碍……” “如今宋钺接近你,接近皇帝,是为报他父亲的仇,先皇的死,他也摘不清楚……” 皇祖母后面再讲得一些什么,她那时已然听不进去了,只觉心底下凉的厉害,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宋先生接近她……是想报仇吗? 报他父亲死去的仇吗? 她曾经听桑大人讲过的,宋先生年少时十分仰慕他的父亲,宋将军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当时若不是宋夫人拦着,怕是宋先生早已随着韩将军参军去了。 乐冉仰起脸,望向身沐星火里的男人。 宋钺并未催促她回答,只低着头,静静望着她,眸光深幽沉静,火星落了又消,只剩纵容和温柔。 “宋先生,”乐冉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出了黏腻的汗,她却如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掌心里的几根手指,连声音都不自主的轻颤起来。 她不愿意相信皇祖母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一向都是纵容着她的宋先生接近她,只是为了伤害她和长明。 “你,”她舔了舔发干的唇,蜷缩起手指,鼓起勇气,声音小的仿若夏日隐于林草间的萤虫,“你是想为你的爹爹报仇吗?”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父亲’这样一个身份代表的含义。 父皇打小就不喜欢她,每每见她不是冷着一张脸,便是径直越过她去同长明讲话,但如果将‘父亲’这样的身份代入母后又或是皇祖母,她想,她是能理解宋先生的。 宋钺怔住了,眉心微微一蹙。 星火不间断的燃起又落,除了不时响起的打击声,周围十分安静,静得乐冉能听见胸腔里一声连着一声仓惶乱掉的心跳。 此时这里只站着他们二人,绿柳和绿芽都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注意也不在这里,若是宋先生当真要报仇,此处是一个顶好的地方,扭断脖子的声音应当不大,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疼,如果可以快一点就好了,她比较怕疼…… 胡思乱想中,视线里宋钺忽然抬起手,乐冉下意识闭上眼睛。 风中扑颤的长睫暴露她心底下紧张害怕的情绪,方还红润的面色在此时有一些发白,指尖颤抖着泛起凉意。 她站在那里,微微扬起脖子,姿态虔诚的像一只将自己主动上供祭台的兔子。 宋钺走近一步,黑沉的眸中晕开了笑,那笑意如浪潮推涌,渐渐奔流眼底。 最终落在小公主发上的,是一个轻柔的不能再轻的弹指。 触如浮羽。 乐冉惊讶地睁开眼,又瞪圆了,因为不可置信而显得呆傻。 宋先生离她有一些近,近到她甚至能数清那扇动的长睫,看过来的视线是她从未曾见过的温柔,像是粘稠的蜜糖化成了糖水,散着香甜诱惑,可若只沾上丁点儿就越陷越深,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脚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