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将陆允时的手搭在肩膀上,“大人,我们去竹屋,那里是我和师父住的地方。” 竹屋的篱笆栅栏半掩,周遭的藤蔓肆意生长,已快将大半个院子侵占。 余安将陆允时小心放在竹苑旁,拿过陆允时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荆棘走去。手起刀落,将一根又一根挡路的藤蔓斩断。 她看着地上被砍断的藤蔓,像是斩断一缕又一缕愁绪,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越来越沉重? 面前这些缠绕着的藤蔓,解不开绕不过,像极了许多事情,让人可恨却又不得不铭记于心。 陆允时起初靠在竹苑上,双眼注视着努力劈斩着藤蔓的余安,可见她如同杀红了眼般,一下接着一下地用力往下劈,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余安。”他出声唤道。 余安手中的长剑停在半空,眼角濡湿。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才转过身,走回陆允时身边,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大人。” 逞强的笑容挂在脸上,可握着剑柄的手却在打着颤。 陆允时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起身走过去,将余安轻轻搂在怀里,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想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 余安:“我没事,进去吧。” 竹屋同上次陆允时来时并无多大不同,余安将他带进自己以前睡的小屋子里,给他换药。 陆允时感到背上火辣辣的,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是不停环视着小屋。 一会儿看看书架,想象着余安在书架前撑着脑袋的样子,一会儿又瞥瞥身下的小榻,幻想着余安一个人睡时,是不是也像和他同塌而眠的那晚一样,睡糊涂了闹着要把腿驾到他腰上。 小嘴嘟嘟囔囔说着梦话,像个小仓鼠。 陆允时轻笑一声,余安好奇地看了过去,“你笑什么啊?” 背上血肉模糊,衣衫和干了的血痂粘在一起,她看着都疼,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陆允时摇摇头,不语。 余安更好奇了,却又不敢分心,她便也不说话。 偏偏陆允时觉得自己不胡思乱想的话,背上的痛感愈发强烈,他咬着牙道又去招惹余安,“你以前都看些什么书?” “啊?”余安眨眨眼,不明白陆允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她小心地敷着药,“看医书啊,还有师父平日里给我的草药。” 说起那个总爱打趣她的小老头,余安嘴角弯了弯,“我师父可疼我了,她知道我女扮男装鲜少出世,平日里除了医书就只有那些画着尸.骨的入殓书看,他便特意去寻小姑娘喜欢看的话本子给我。” 杏眸里盛起幸福的笑意,那个时候师父捡来别人不要的话本子,破破烂烂,这里缺一角那里缺一块,余安却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宝贝的不得了。 师父一身漂泊,身无长物,捡了她之后更是躲躲藏藏,没什么钱财。 十年来余安和师父时不时吃草药,若是遇到了年荒的时候,便上山找些野果,饥寒交迫的日子也这么过来了。 经历家破人亡一事后,她变得很乖,不打不闹,一心跟在师父的屁股后面学画骨的本事。 有时候她也很羡慕和怀念以前的日子,无上娇宠,人人疼爱。可她能做的便是拔一根身边的狗尾巴草,白皙的小手上留着许多划痕,努力地将狗尾草做成一个蚂蚱的模样。 那便是她唯一的玩意儿了。 陆允时听余安毫不在意地说着这些,心却揪了起来。 原来连话本子都要捡别人不要的,还要那隽秀的小字,也是用树枝沾着水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之上练出来的。 便是连吃草药充饥,有时都成了一种奢侈。 陆允时垂着头,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背上笼罩着。 忽然,他低声道:“我给你买好的,最好的。” 余安将他背上的衣衫放了下来,去净了净手才走回来,“什么最好的啊?” 她站着,陆允时坐着,故而他仰着头看她,眼里坚定的光芒似是夜空的繁星,耀眼而夺目。 他道:“话本子,笔砚宣纸,小玩意儿,还有很多很多,我都会努力给你。” 余安闻声一顿,只见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 她垂着眸,笑意更甚,可是命运不允许她答应。 一个午后,余安将竹屋整了整,又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去院子里除了些杂草。 斜阳西去,余晖洒了下来,长剑发着淡色的银光。 余安手里握着陆允时的长剑,这还是她第一回 仔细端详着这柄剑。 银色的玄铁蹭亮,剑柄细长,顶端嵌着红玉珠石,修长剑身之上刻着繁杂却精致的卷云纹,一朵又一朵,整个剑身轻盈空灵。 缺了点什么。 余安摸了摸剑柄,缺了那根红色的剑穗。 陆允时伤势重,低烧了一夜,又与她一同下山徒步走了许久,眼下精疲力竭沉睡过去了。 趁着此时,她得去山上摘些野果来,还得弄止血的草药。 在汴京的半年,余安经历了许多,即便竹屋这里她过去生活了十余年,但如今她好像很难再相信什么了。 她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往后山一点的方向走去,那是以前她和师父经常去的地方,有个野生的果子林。 摘了果子,余安一心都是还在小屋的陆允时,她加快步伐往回走着。 遽然间,空中划过一道暗影,“咻”的一声急速穿梭过树影,直直陷进余安的脚前。 余安双目圆睁,吓得连连后退,手里拿衣服裹着的果子洒了一地。 可她无暇顾及那些果子,眼睛里只存在着那根螺旋飞镖,心下大骇。 顾淮来了! 他不是走了吗?! 余安一骨碌爬起身就要跑,可身后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猛地将她朝前一推,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 顾淮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见余安摔倒地狼狈,爬都爬不起来。 他笑了笑,慢慢走进蹲了下来,用铁扇的一端拍了拍她的脸,“蠢货,不会好好走路吗?” 余安的掌心在罗刹峰就已经磨破了,好不容易结了痂,可现下又在碎石上磨挲一番,渗出了点血来。 闻声,她怒视着顾淮,用流血的手掌一把拍掉他的铁扇,“滚开,别碰我。” 冷言冷语对于顾淮而言,并不值得生气。但当他用那双淡漠的眸子将余安上下打量一番时,眼底的冷意渐渐聚集起来。 突然,他一把抓住余安的衣领,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余安白皙的侧颈,那里有着一点红色的痕迹。 看上去暧昧极了。 再往下便能发觉余安连衣裳都换了,原本的抹胸襦裙换成了如今这件衣裙,将脖颈下面裹得严严实实,欲盖弥彰一般。 他冷下声音,“你跟陆允时做了什么?” 余安被迫扬起脖子,感受着顾淮的手指在她侧颈上,指尖按在搏动的筋脉上,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忽然发疯,划破血脉,让她血流而亡。 余安不寒而栗,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并不知晓顾淮说得是她脖子上的那块旖旎痕迹,而是以为他在询问她和陆允时查伽罗草之事。 她皱起眉,“除了查药囊还有什么事,再说了我和他做什么事,也用不着你来管,松开!” “呵,”顾淮嘴角衔着冷笑,“跟我玩文字谜是吧。”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站起身来走到一棵树下,拎起了一个粗布抱起来的东西,鼓鼓囊囊,圆圆滚滚,冷着脸丢在余安腿上。 包裹的一角露出了小口,几根黑头发从里面伸出来。 “啊!” 余安定睛一看,吓得大叫,她从那小口中望见一只眼睛。 她认得那是谁,眼珠暗黄,眼角泛白——是昨夜还活得好好的,给他们吃喝的余山柱! 他的头被顾淮......砍下来了...... “你杀了他......”余安眼底升起雾气,极大的愤怒使她红了眼角,“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做了什么让你夺了他的性命,他只是收留了我们一晚。” 余安脑海理智全无,顾淮一次又一次地用无辜的生命来要挟她,恐吓她,鞭挞她,好似看见她的恐惧和怯懦,他心里就舒服了。 这样一个疯子,余安恨不得杀了他。 她心里再没有半分惧意,一只手夺过顾淮的铁扇,将那泛着血腥气的利刃贴在脖子上,近乎哭喊道:“你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何故牵扯到旁人!” 顾淮垂着眼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余安夺走他的铁扇,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破口大骂,直到瞥见利刃捱上那根筋脉,心里某处好像被拨动了根琴弦。 他动了动,“扇子拿开。” 过了会儿又觉得这样说不对,他拧着眉,“扇子还给我。” 顾淮面无表情:“我只说一遍,把扇子还我。” 可回应他的,是余安更加用力地贴在那根筋脉上。 余安:“你不就是想折辱我威胁我吗,这样不正好遂了你的意?” 顾淮冷笑一声,猛地夺过那把铁扇,而后掐住余安的下巴,“这才几日不见,爪牙就被陆允时养得这么利索了,看来他还真是疼你疼得紧啊。” 说到最后,手上尽显戾气。 余安感觉自己的鄂骨快要被捏碎,她却咬着牙,忍痛都不出声,这副倔强的模样叫顾淮心中怒气翻腾。 他瞥了眼那白皙长颈上的吻痕,眼里露出恶意,“倔强如斯,莫不是为了陆允时守身如玉?” 顾淮就在余安惊恐的注视里,慢慢俯下身,冰凉的唇靠近那个淡淡的吻痕,“可我偏不。” 话落,重重吮在了那块淡淡的吻痕之上,舌尖轻挑。 脖子上传来的刺痛,彻底激怒余安,极大的羞辱铺天盖地般将她侵袭,使出全力将顾淮推开,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个疯子!” 余安愤然,惊怒万分,“顾淮,我与你相识不久,唯一的交集便是你在湖心亭易容骗我,用暗器伤我,还用铁链将我囚禁在小院里折辱。如果你真的是恨我那日破坏了你的计划,可你害我入狱,身负人命血案,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我究竟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羞辱我......”话的尾音,余安崩溃的落下泪来。 顾淮被余安吼的一怔,似乎真的被问住了。 可是他却没有答案,他唯一清楚的便是,他不喜欢余安和陆允时在一起,那令他心烦。 但究竟为何心烦,为何不想,他不知。 十几年来的冷漠,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脸上的巴掌火辣辣的,顾淮用舌尖顶了顶,淡淡道:“不就是吻了你一下,用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陆允时能吻你,我为什么就不能?” 他拧着眉,似乎真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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