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从尹信那里得知了薛逸的下场,说不上恨,更说不上可惜。好像世间的事都是这样,人就不能太执着于什么,越执着于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没有什么东西能长久。 薛逸贪念太甚,堕入魔道,又因此丢了性命。 自己心疼徒弟,却还是遭了背刺;不求声名显赫,却因此丢了最让自己声名显赫的东西。 是造化,是命。 大病一场,大彻大悟。方恨少本少了思绪,直到又看见江漫雪也上山来。他可以对自己的往后无牵无挂,却放不下这位年轻的后辈。 “有人与我说,你前些年都在启州,离我们这样近。”方恨少道,“你躲着你师父,也就罢了。你与我说了缘由,我还能告诉你师父来启州寻你不成?” “当初若非你二人帮助的银两,苍烟楼怎能立起来?”方恨少缓缓道,斟酌着语句,“照商贾的话,你算是苍烟楼的股东了。在楼里待着,总比别的地方安心些。” 江漫雪回过身,不发话。这个“有人”是谁呢?尹信,汪吟吟,还是岳为轻?她已经不想去细想了。 方恨少的话让她一下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爱上了施青山。 那两年春夏秋冬的轮回,真像已经过了长久的一生。 到现在她还能想起那些美好的画面,或许因为这些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回想,把新鲜的细节都回味到腐朽。 十里桃林,两人一马。长天皓月,曼舞欢歌。 多少郎情妾意,数不清了。施青山在眉山什么篓子都捅过,出了名的桀骜,谁也管不了,但江漫雪轻轻勾一勾手就能让他卸了铠甲,言听计从。 说实话,对方恨少的帮助,只是他们共同的经历里,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他们一同救过许多人,得过许多恩情回报,白银千百两什么的,不是稀奇事。那时候他们都年轻,都恃才傲物、仗义疏财。一路得的钱总是这样救济了别人,比如方恨少和他从玄罗山带出来的一脉。 “阿雪,阿雪。”她记忆深处的他这样唤道。 当时听是欢愉,如今回忆起来,好刺耳。 “这两柄剑,如今都在你手里。”他咳嗽一声,望向江漫雪腰上左右挂着的一青一白。 “方老既然知道我这几年都藏在启州,应当也已经听说了,他不配再拿这柄剑了。”江漫雪从容地说道,想起那个晚上她向着施青山不管不顾地一斩,却被冷淡地推开,好像陌生人。 当年他们一同关照了方老之后,李剑闲为了表示感激,亲手给他们铸了一对佩剑,一剑为青,一剑为白。他们对着这双剑起誓,永世欢好,决不相负。 那份誓言在江漫雪发现施青山身上的邪魔之气后破碎,江漫雪颤抖着挑下施青山腰上的剑,收为己用。穿云只授单剑之理,是她自己拿着青白双剑修出完整的双剑之道,亲手斩断了自己年轻的爱情。 江漫雪喉咙里有一丝凉意,掩饰的目光盯上远处的林礼。她正执起自己从永陵带回来的穿云剑,一招一式的回忆穿云的功夫。 “失陪,方老,我去看看阿礼。”她欠身,不愿再提。 林礼已经能下床活动,照俞平生的说法,如今只剩内力恢复的问题。她的内力之前被强硬地破开,实在不通理法。经历了这一遭,原本就浅的两道也变得七零八落,如今怎么修回去,修轻一道还是轻重两道,都是问题。 林折云在林礼醒来后第三日回了孤鸿山,把自己这孙女托付给自己的师兄。恢复内力这事情也没什么捷径可走,就是将光阴投入进去,不要回头,往后能恢复几成,全看命数。 林礼是急的,不过也没有办法,这一切在她下定决心赎罪的时候就注定了,用本无的话说,是她的缘法。 丢的东西要一点点找回来。 林折云看在眼里,于是在走之前,把林礼拉到雅望亭后的小树林里,对她说: “你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林折云飒飒起剑,打了十二式,十二式遗身独立却横扫六合,惊起一地落叶残花。一眨眼间,整片林子好像都换了人间。原本枝枝叶叶掩着的繁杂地面一下露出了土黄苍凉的底色,林折云立在正中央,孤寂的剑锋让他看起来宛若金乌西沉时的离群之雁,直直飞入了太阳,与众神共享黄昏。 林礼的目光从不解到惊慌到意外到呆滞,最后藏了一分欣喜—— 孤鹜断月。 她曾心心念念的孤鹜断月。 只传掌门候选人。 林折云用一个不可说的手势,抚平了林礼内心的自我怀疑。 这些日子,林礼反复回想那十二式,一点点琢磨,心境也一点点开阔起来。 江漫雪看了,竟有种欣慰的感觉。那场在永陵的恶战无疾而终以后,她几乎是跪在汪长春面前忏悔这些年的种种,她哽咽的声音和着汪长春的声声叹息卷入了同样的无疾而终。 汪长春让她回孤鸿山去,他说:“孤鸿山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家。” “受穿云的师恩一天,就永远是穿云的孩子。”汪长春老泪纵横,对着这个消失十年的姑娘,不知叫她孽徒还是爱徒。 江漫雪心软了,她真的想回去了。她和林礼一样在雪松沙响和落霞漫天里长大,所有的穿云弟子都是这样长大,听到松风的响动就开始想家。 但她还得亲自把林礼的事情料理好,她得让自己缓一缓,孤鸿山的松风明月她还走不进去,她还没办法认这一身穿云风骨。 于是她请辞,说林礼是听了她的话先暂时避祸的,她得替师门再找到她才行。 汪长春的眼底几多变化,最后说:“我这女儿与小礼要好,想必挂念得很。阿雪若是执意去,还要带着她。” 汪长春怕她再跑个无影无踪,让汪吟吟跟着她。 江漫雪心里笑了笑,竟然感受到多年不曾感受的暖意。 这些天趁着闲暇,她和汪吟吟已经将锁钥众岛后来的事情一点点告诉了林礼。 江漫雪在被施青山中伤之后,没有坠入水底,而是被赶来的各家弟子架住。顾惊涛、安楠、慕容诚都到南虞阵里去了,乔明景和应千诺毕竟岁数小,不懂怎样统领众人。 但江漫雪明白。她气沉丹田,平复了一下,竟然毫不费力地就将施青山方才那一掌里的邪气全部驱散,手中的青白双剑又攥得紧了,追日逐月呼之欲出。 统领众人,自然不在话下。 人总是这样的,有了想法却不敢为人先,当有了领头人,就一股脑儿的涌上,唯恐自己不是第一个。 江漫雪像个女将军,五门四山,所有弟子,供她驱策。 乔明煦一看,竟是天赐良机,底下群龙有首,正好可以将这邪魔众人全部拖住,限制在须臾阵中。而巨石之上,结南虞阵的众人,自然能少一些顾虑,只需按步移阵,捉拿这不可一世的引东教主,就如同瓮中捉鳖! 乔明煦赶紧做最后一步指示:“诸位前辈,最后往东各移一步——” “发力——” “成阵——” 一声断喝之后,巨石之上的重重人影旋风似的变动起来。周围水色为真气所镇,在今天这个晚上第一次忠于涅槃会的诸位英雄们。 江漫雪眼里,沈驰那副胸有成竹的捉弄神气好像突然挨了针扎,一下子抽搐起来。 机会来了。 所有人都觉的机会来了。 南虞阵一步步收拢,江漫雪领人步步紧逼。原本四处骚扰的引东教徒们退回来,将沈驰圈守起来。施青山护心镜似的,挡在沈驰面前。 霁日以来最大的邪魔余孽今日就要被结果在永陵瓯江的水面上,道义的一方甚至连血都不会溅。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这是涅槃大道最好的践行! 谁能想到呢? 沈驰的原本慌张的脸上竟透露了一丝笑。 轰然一声,原本结的好好的阵子破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一个身影从巨石之上跌落,直直坠入水中。紧接着是慕容诚一声沉痛的呼唤: “师父——” 落水的是金维生!玄罗掌门金维生! 乔明煦苦心经营的南虞阵挨了致命的一剑,沈驰张狂的笑在夜空中久久回荡,留下一句“诸位英雄,后会有期”,便隐入了夜色,在引东教徒的护送下,没有谁能追上。 众人乱成一团,像蚯蚓骤然段成两截,在地上不知死活地扭上一会儿,才能重新找到头绪。有人去捞金维生,有人试图追击无功而返,有人关心自家掌门,有人竟在恹恹哭泣…… 方才群雄尽起的时候,江漫雪手中是炽热的,如今却一点点冷下来。此时已经是一身冷气了。她淡淡地看着,看着这些人手忙脚乱,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了悲凉。 对沈驰的围捕,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笑着,所有人都被别人笑。 涅槃大道。 她抬头看一眼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翩然到了西南,三更了。 作者有话说: 1.某种意义上,林礼确实是另一个江漫雪,可惜江漫雪被误十年(她看到施青山护着沈驰的时候有多难受啊,,,)而爱上林礼的人没让她陷到这种境地里去 2.是的!当年救助方恨少的贵人是施青山和江漫雪,青白双剑是情侣剑定情剑
第97章 长大 春山岛的灯火再次燃起, 灯影幢幢,彻夜不眠。一场匆忙又狼狈的盘问就此展开,谁也没有心思睡去。 各家子弟刚刚共同经历的生死, 就好像一场春雨。敌人的全身而退就好像春雨的落幕,接着猜忌如雨后春笋般从地下疯狂长出, 细小的虫子啃噬着众人的信任。 冯衡算来算去没有算到沈驰这步意外的棋。众门合议原已事毕,这废寝忘食的合议当然不可能只是商定“剿不剿余孽”这件事情, 冯衡心细谨慎,他全然规划好了日后的剿魔范围与职权, 大晋舆图上,南到南海群岛, 北至燕地边牧,西至碎叶古城, 都让他规划的清清楚楚。 这头要么就别起, 要起就要做绝,将五门绑到一条船上,一个个都别想藏私。冯衡肯定不能步齐清狂的后尘, 只能选择后者。 好不容易都商议得当, 却让沈驰乱了棋局, 对弈的棋手们七零八落。 金维生昏迷;齐清狂死了爱徒,长悲不已;乔明煦作为阵首, 阵子一破就遭了重创;汪长春和孟斯伯, 一颗心恨不得掰成八瓣——子一个不知下落, 一个突然归来。 只剩冯衡一个条理还算清楚的。手下左右席得力,把伤病受挫的全部安顿好。但伤痕易抚, 流言难平。这一战实在太过蹊跷, 蹊跷到有火上浇油的能力, 让本就暗自较劲的各家弟子彻底吵得不可开交。 九鼎山攻击林礼是邪魔之人,穿云有这样的弟子也见不得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人家大师兄都断送在林礼手里,嚷着让穿云满门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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