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汪长春眉头紧锁,声音里尽是沧桑。 冯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长春,你这一年一来信,我早便知道这是你的心结。江漫雪当年是月魄云魂,涅槃会上我都见过。我也可怜这丫头十年来音信全无,阁里人一直在找,要有消息我早便差人差鸟去孤鸿山了。你要顾着点自己——” 冯衡看向汪长春。穿云门有穿云风骨,前掌门钱氏带出来的弟子以林折云为模范,一个个都要强的很。长老向来以身作则,少有悲喜形于色的时候,汪孟二人自然也是如此。汪长春不苟言笑,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面对女儿吟吟,会不由自主地笑着偏爱;一个是提起那不拜而别的江漫雪,叹息、眼泪、皱纹便如秋风扫落叶般袭卷而来。 好像一下老了二十岁。谁知道他平日严肃的皮囊下尽是执着和担忧啊。 冯衡心中长叹,又看了看孟斯伯,仿佛在说“平日里怎么不开解一二”。 “这都十年了。”孟斯伯缓缓道,“师兄,若是师侄……” “我晓得。”汪长春轻声斥道。他当然知道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是他太爱自己这个徒弟,几乎把她当做自己的大女儿。他倒不怕有人告诉他,他这个爱徒十年前就已经遭遇不测。他怕的是江漫雪尚在人世而且处于危机之中,而他这个做师父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等着最坏的消息。 阿雪啊。 冯衡几乎可以用枯木来形容面前的老朋友。他不自觉地向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安慰道:“天地冥冥,自有定数。南虞门不也找了施青山很多年?但也没有消息。前几天,小乔还来找过我呢。该回来的总会回来,留不住的……” 都留不住。 南虞的施青山和穿云的江漫雪几乎是同时下山去的,施青山兴许要早半年。他们其实早在开明六年的涅槃会就见过,还交过手。在冯衡的记忆里,是未分胜负的。他们的缘分也许从那时就定下了,所以在各自下山后,隔着眉山孤鸿山几千里,还能遇见。 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冯衡很难说。但左右逃不过儿女情长,英雄爱美人。否则施青山也不会在给师门的回信里提到江漫雪,提到“十里桃林,两人一马,长风拂面,细语相说”,提到“青山行迹桀骜,人间心系之事少有,如今唯有雪娘和师门。” 这封信以后,施青山像是下一刻就要带江漫雪回山,但令人费解的是,往后再也不见这样的信,青山漫雪在往后的十年杳无音信。 中间眉山曾收到过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提到玄水关,提到邪魔重燃一事。不过霁日之后天下太平,谁也没有当真。直到乔连城出事,乔明煦才想起这封信来,经过比对,猜想是施青山。 不过信的事情只有乔明煦和冯衡晓得,牵扯到乔连城的去向和乔明煦的顾忌,冯衡不好说给自己这位老朋友听。 “长春,你也晓得先前眉山那小施的事情。或许两个人有些什么难言之隐,找了地方隐居起来。”冯衡安慰道,“兴许过两年自己便回山了。看那之前,小施给眉山的信件,这个猜想倒是最有可能的。你这么想着,总不至于伤心到这样的地步。” 日子好歹会有盼头。 汪长春已是泫然欲泣,但极为克制:“是吗?什么样的缘由不肯说给师父听?就这般隐入世间……” 他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儿倒下去,好在孟斯伯扶住了。 “这般晚了,便先回沧浪休息。”冯衡连忙站起,亲自撑船,和孟斯伯一起送了汪长春回去。 他回来时,岁华岛的灯烛没有熄去,窗户也好好合着。 而汪长春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个不算年轻的女子。 那人的杏眼在橙黄火烛的映照下格外深邃,雪白的面庞有种说不出的沧桑,但那种感觉却又在冯衡一眨眼的瞬间消失不见。 她听见了动静,深似潭水的眼睛向冯衡望来。 “冯老。” “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冯衡叹了口气,“你也听见了,你师父找了你好多年。” 江漫雪。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1.“其实我们都能读懂对方的骄傲” 2。我想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将尹信写成那种大权在手杀伐果断的皇子,因为再如何铁石心肠的帝皇曾经也是少年,所以我让尹信有那种时刻考量自己责任的内疚感,因为少年情怀总是感性的,会顾忌一切的。而且正是因为这样在某种角度共同的侠义感,林礼和尹信才会互相喜欢。(不是剧情)我希望尹信倘若哪一朝成为手握权术的帝王,也会想起在江湖里这样纯粹美好的岁月。而林礼日后面对再多血雨腥风,也会想起曾经读懂她骄傲的尹信,他们都是彼此的少年 3.抱了抱了你尹哥懂克制的 4.青山漫雪,尽是缱绻 5.今天心疼冯衡,冯衡好难做人。一个两个都来跟他要消息
第70章 金光 “冯老, 若是漫雪没记错,锁钥阁最认的是银子。”江漫雪丹唇轻启,似是漫不经心, “方才漫雪已经放下了。” 冯衡皱了皱眉,到内室中将江漫雪放下的那个荷包拿出来, 放在江漫雪跟前,道:“你也听见了, 眉山找施青山找了这样久,我若是知道, 早就说与你了。” 他看着江漫雪的眉眼,似乎在一次又一次比对面前这个眉目成熟的放肆女子与当年涅槃会上单纯文静的少女, 两张面孔前后分离,却在烛火映照出的朦胧里终于重合。 冯衡叹了一口气。大约在汪老造访之前一炷香的功夫, 他正埋头处理文书。忽然“砰”的一声, 他屋里的窗户大开,接着一个白影闪了进来。她的身影太过迅速,带灭了窗边烛火, 让屋子里霎时黑了一半。 来者不冷不热地问候:“冯老, 别来无恙。” 他上了点年纪, 低声惊呼之后,才将面前人的面貌看清, 一双手颤颤巍巍, 惊的哑口无言。 江漫雪倒直接, 她拿出一个荷包,直说要买施青山的消息。 冯衡跟她解释, 说这些年锁钥阁不论是找你还是施青山, 都找不到。若非她忽然出现, 锁钥阁都以为她或许死了。 江漫雪不信,与冯衡又拉扯许久。直到冯衡听见了屋前小径上汪孟二人的交谈,江漫雪也反应过来。她叮嘱冯衡不许将她在这儿的消息告诉她师父,她自然有他想要的消息来换。这才只身躲进内室去。 冯衡平复心情,将汪、孟都迎进来。汪长春又将江漫雪的事情提起,让他格外违心不安。好容易将人送走了,这会儿面对江漫雪,他哪有什么好脾气? “你是怎么上岛的?上岛的船并非谁都能乘。”冯衡冷着脸,在太师椅上坐好,“永陵都是锁钥阁的眼线。锁钥阁找你好多年,画像早便烂熟于心。你一露面,便该有人报告给我。” 江漫雪的眼神落在眼前那个荷包上,一眼没看冯衡:“冯老以为,锁钥众岛只能坐船上来?” 冯衡深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上锁钥众岛有两条路,一是陈家港直接坐船上岛,二是绕到永陵一侧的山岭里,有一处断崖,早年年修了桥索,可以通向锁钥阁。江漫雪的意思便是她走的桥索,从断崖直下。 断崖直下,坡度巨大,只一根桥索,下面便是瓯江与礁石。实在是险,所以那条路不常有人走。因此桥身常年生锈、无人打理。倘若有人兴起从那走一遭,也只怕是练一练身上功夫。 江漫雪倒走的很轻松。看来这些年,身上功夫并未堕入红尘之中。 冯衡咳嗽一下,缓缓道:“身上功夫,这些年想必不曾怠慢,不算辱没门楣——有什么不好告诉你师父的?” 冯衡劝她的意思很明显,江漫雪自然知道。但她实在不能再回师门了。 她年少意气用事,耽于情爱,空负奇才,至今无法再认这一身穿云风骨。 “好了,孩子。”冯衡收起方才话语里那一点暖意和关怀,恢复了锁钥阁主的不动声色,“锁钥阁不做赔本的买卖。你方才要我替你瞒你师父,允诺好的要拿东西来换——不叫我满意,恕难奉陪。” “冯老真无施青山一点儿消息?”江漫雪似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冯衡摇了摇头。 江漫雪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了断。她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凄凄,甚至可以说是为绝望填满。 “冯老,望您相信,漫雪所说并非玩笑话。”江漫雪缓缓道,“第一,邪魔外教已然卷土重来,而且暗中筹划已然多年,规模不小,切不可随意忽视。第二……” 江漫雪似乎难以启齿,她的内心斗争了许久,终于说道:“施青山,早堕其中。如今,恐怕早已历了血水浸骨,一身戾气,难再回头。”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江漫雪十分克制,却难掩声将泣血的心情。 她原以为不会这么艰难。她原以为深陷风尘几载春秋,早该洗去了真情,都是烟花余烬。 哪知道一念这三个字,当年打马看春花的记忆还是浮上来,和着年少时候的一剑霜寒和雪月风花,袭卷过这些年的风尘往事,将记忆里施青山的脸打磨清楚。 她记忆里的他仍然年少。 冯衡听着她说“□□卷土重来”的时候,面上还波澜不惊,听着听着,神色愈发严肃起来。 原来,当年施青山与江漫雪相识相恋的之后,游历至关中玄水关一带。原本只是瞻仰旧时霁日遗迹,悼念身陨此处的数位先杰。却意外发现此处邪魔之气并未消散,甚至相当“新鲜”。他们仔细探查,玄水关下民风诡异,确实是魔教的手笔。当时施青山装扮成当地居民,只身混入魔教中,意图得到更多消息。 二人都很急切,急着联络师门,召集人手清剿这些余孽,但是—— “施青山堕落了,”江漫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他本一心武道,精进修为。可魔教修习一日千里,气力不费。他流连其中,最终走火入魔。我与他……” “分道扬镳。” 这四个字仿佛最锋利的剑刃,说出口的时候将江漫雪的心生刺一下。 “邪魔外教一事,所言皆真?” “皆真。”江漫雪点了点头,甚至详细描述了当年所感受到的邪魔之气、见到的几个魔教中人。 冯衡听着,沉默着。他皱了皱眉,最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与他分道扬镳之后,去了哪里?这其中数年,为何不现身?” 江漫雪咬了咬唇,没有再说。 冯衡肯定江漫雪只跟他说了一半真话。但此刻抛却施青山,更重要的是,按照江漫雪的说法,邪魔外教死灰复燃已不是一两天,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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