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她如今的生活相去甚远,却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确实应当属于她。 她愣愣的,看着黎星若,把黎星若看得有些发毛。林礼用尽残存的理智,问她:“冯阁主,为什么要你来和我说这些?” “这也便是阁主叫我来的原意。”黎星若的脑子此时倒是转得快,瞧林礼这副模样,定然还无法接受,瞬间便想好了该怎么叫她将这件事放回肚子里去。她道,“阁主看到了这支簪,便知道你在找自己的身世。他推测出来结果之后,亦是震惊。他想着,早晚你都要知道真相,不如早些告诉你,生得往后你再费尽心思去找,知道之后又要神伤,耽误习武的正经事。” “你的每场比试,阁主都在侧看了,每每与我提起,都说孤鸿山这裁云飞雪当真是妙极”黎星若糊弄起人来还真有一套,接着道,“阁主也是霁日的老人,权当提点后辈。你本就天资聪颖,怎可把精力浪费在这些地方?” “如今叫你早些知道了,你也要懂阁主的良苦用心。他想告诉你,前周已亡,这些都是前尘往事,散了便散了,藏进心里便好。你今生既无缘中政城中,而交付这一片江湖,便要对得起自己一身的功夫,行侠仗义,为穿云,为武林传承薪火。才能不负这裁云飞雪的名声。”黎星若缓缓道来,态度坦荡,仿佛却有此事。 黎星若说的情到深处,柳眉微蹙,握紧了林礼的手,叫林礼听的一愣一愣的,竟是一点儿也没起疑。 “我瞧你今夜听得这样多,定然累了。”黎星若心里有了底,轻轻道,“思绪定然乱成麻了吧?也罢,我先送你回去,把这些事放进肚子里,自己好好想想。” ***** 次日,清晨。 时辰太早,太阳尚未全然出露,天边的蒙蒙亮。江雾还在贪恋夜的安宁,迟迟不肯主动退去,甘愿叫几刻后的阳光赐一个烟消云散。 春山岛上,后厅里烛火烧尽了,换了一盏又一盏,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众人还在酣睡之中,沧浪北岛上却有一道影子,掠窗而下,又在水上快速起落,直奔廿青岛的方向而去。 正是林礼。 她一夜思绪未定,不曾与周公有过片刻会晤。 她罕见的没有带裁云剑,双手提着浮屠,便来了廿青岛上。 她不发一言,钻入了平日里修炼双重之道的那片林子。运气一身的内力,额上布了层细密的汗,她终于觉得手上有了力气,可以稍微自如地使用浮屠重剑。 她提剑便是一斩,削断面前青苍粗-壮的一根枝丫,她秉着气,找寻着办法飞身而起——内力分为两道之后,最重要的便是在内外两道中快速转化,寻找平衡点,该轻则轻,该重则重。 她上回在擂台上一时转不过来,险些输给了岑举舟的判官笔。她既然修了此道,就要钻研到底。她低头看了一眼泛着金光的浮屠,深深吸了一口气。天一点点亮起来,好在有江风吹过,并不让人觉得骄阳十分炽热。林礼在风撩起她青丝的瞬间,又想起了孤鸿山。 孤鸿山的雪松沙响,山风冷清而过,藏着她多少独自修习的时刻。只有这样,将神思全都寄托在剑上——先前是裁云,如今是浮屠——才能叫她彻底静下心来。 她将灵魂沉入江湖的萧萧夜雨之中,在虚无里与自己过招,有一分努力便有一分进益的欢喜,才能她叫她觉得踏实,觉得此刻尽是真实,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她的身后,魏叔走进林子,便叫浮屠阵下来的树叶铺满了头。他打了个呵欠,摇头抖掉树叶,道:“小礼今日怎地这样早?” “早上不晒,多练会儿。”林礼回道。 “我听说了消息,春山岛上长老们合议,兹事重大,怕是不议个几天几夜出不来。今日的比试应当暂缓了吧?”魏叔背着手,走到能瞧见她正脸的地方。看着林礼先轻身而起,又倒提浮屠,却还没在书上砍上两记,便失重摔下地去。 他皱了皱眉,感觉出不对劲来,沉声道:“阿礼,不要这样急。” 他扶起她,瞧她眉头紧锁,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欠身,低声道:“是小礼着急了。” “不用着急,道不可一日悟矣,功亦非一日可成。”魏叔道,“你的天赋摆在那儿,生来就是练这些的料子,只要熬得住,定然成大器。” 他就怕她熬不住。 “生来……”林礼细细念着,“谁又知道究竟是不是呢?魏叔,我可不是生在孤鸿山。” “不是生在孤鸿山又如何?生来向着孤鸿山便是。”魏叔迟疑了一瞬,又这样肯定的答道,“无论生在哪儿,小礼这辈子,怕都逃不开一个‘武’字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人要朝前看——穿云的往后等着你,魏叔这些闲散的拳脚也等着你呢。” 等着你去传承。魏叔在浮屠剑上轻轻扣了扣。 不知是不是林礼的错处,她觉得魏叔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苍老,似乎有些说不尽道不完的意味。她又想起昨晚黎星若告诉她的话:“你今生既无缘中政城中,而交付这一片江湖,便要对得起自己一身的功夫。” 冯衡到底是霁日老人,虽说心思看不透,但到底比自己看得清楚多了。林礼想到此处,嘴角带了丝笑意。 她林礼,今生只是孤鸿山的裁云飞雪,是身负穿云风骨的剑客,是这江湖夜雨中的赶路人。那些前周的前尘往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的父母既然费尽心思把她送上山,而且一丝线索都不想留下,便就是想让她远离纷争,此生在穿云门的庇佑下逍遥快活。 是的,向前走吧。那场国破家亡被人刻意抹去,未曾在她心上留下烙印。京城、天家、殿下,这些高高在上的词语也离她太远。她从知道真相的那刻起,便自囚于一座小楼中。此刻当撩起帘幕,转身再赴茫茫。 这才是她的宿命。 林礼舔了舔唇,脸上的神采又回来了。魏叔看着越发离奇,笑道:“你这姑娘,怎么一会儿苦瓜似的,一会儿又如这太阳般明亮了?” “没事,魏叔,我还想再练会儿。”林礼俏皮地眨了眨眼,“这次定然不急。” 她又挥剑砍去,一挥便是一个上午。中午实在是累,便在舒姨的照顾下睡去。一睁眼,又是日渐黄昏。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问:“舒姨,可有酒吗?” “喝什么酒啊?”舒姨一愣,这样问道。 喝了这壶酒,便可以把事情忘个干净,权当孟婆汤,给自己一个了断,以后都是新生。 林礼这样想。 “和吟吟约好了。” 林礼这样答。 于是,舒姨叹了口气,道:“你可悠着点。” “我有分寸。”林礼甜甜地笑了一下,一壶侠骨香已经递到她手里了。 作者有话说: 1.黎星若:忽悠学大师 2.汪吟吟:怎么又有人拿我当挡箭牌 3.林礼喝酒。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第80章 趁醉 不知是不是东南独有的特点, 夏季的黄昏很绵长。太阳似乎落得很慢,在天边黏着,就是不肯再落下一寸。从下午到黄昏, 好像只有阳光从白炽渐入橙黄的变化——而水面从一片光点四溅的波光潋滟,到殷红表面的被暗色压下。 林礼知道沧浪北岛背向湾口的一侧向来人少, 又是脸皮薄的性子,当然首选此处。舒姨给的侠骨香装在一个白瓷青釉的壶里, 那壶葫芦身形,上窄下宽, 注壶高挑长扬,模样极为风雅。林礼起初拎着还觉得重, 以为分量很足,却没想到这看似能撑船的壶肚实则很浅, 叫瓷面填得很高。 怪不得觉得沉——也喝不上几杯。林礼失笑, 舒姨到底担心她没分寸。 也好,这样喝完不会醉,还能清醒地走回去, 总不至于像上次那样……一想到上回, 林礼的心就有点发虚, 她实在想不起酒醉后的事情了,可尹信说她老实的很。 总归不会……酒后撒泼吧? 她看着将垂不垂的太阳, 决心想着罢了罢了, 便提起酒壶斟满一杯。壶嘴倾泻而出的侠骨香原本色泽棕黑, 竟也在橙黄浓厚的夕阳里换了颜色,显得透彻许多。 林礼正对着那无限夕阳, 仰头便尽饮。上回舒姨只给她杯中满上五成, 叫她还没有喝过瘾, 如今也算圆了愿望——一饮而尽就是畅快!侠骨香果然不是酒中凡品,入口先是冷冽清醇,叫人这一身让夏日炎炎裹着的燥热都退下去大半,觉得仿佛有透骨的清凉。 接着,那“三分烈七分醇”中的烈意才涌上来,林礼的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昏沉着,酒下了肠,在肚中滚着,仿佛有场燎原烈火在烧。 林礼眨了眨眼,觉得天边的落霞格外美,万里红云如丝绸般柔软,却又如此浓厚。天色好像有些暗了,那橙黄如许的,一点点叫颜色黯淡些的殷红掩去。 再来几杯!她心潮澎湃,心境从未如此开阔。上瘾似的,又连满两杯,皆下肠去。 酒不醉人,景醉人。她心里那些关于身世和过往的猜测和失落,关于父母和家国的彷徨,一瞬间都叫澄澈无边的水色洗净。 那水色已然与天融为一体,林礼已经有些出奇了。她只能看见那个炽热的光点,却分不出界线在何处。 浑然一体。 “哈!”她爽快地出了口气,看着无边落木萧萧下,心里油然而生梁山好汉大口喝酒的豪爽。 没有必要再为此神伤了。今生至此,都是最好的安排。往后如何,全凭这把剑……林礼低头看了看,浮屠是与落日一样的颜色。 不对,还有那把……林礼手往腰上一探,片刻想起自己并没有把裁云带在身上,嘟哝着撇了撇嘴。 罢!罢!罢!国破家亡的仇到底她没法报,也不想报。这样听来似乎有些不孝,但确实如此。孤鸿山上没有朝代更迭的概念,但那才是她真正的家。女儿无用,便请素未谋面的父母饮上一杯侠骨香,当做侍奉,当做缘分的了结。 她想起身,却被腰间的浮屠硌了一下。于是,她嘟着嘴将浮屠卸下,轻轻放置在树下,端着酒壶向一步一步向水边走去。她此刻的心思好像什么都装不下了,只能看见这一片不知澄澈还是混沌的水,没有察觉到步子有些虚,没有察觉到身后来了脚步声。 死沉。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壶,使劲将他提起,抖着手满上一杯侠骨香,敬天,敬地,敬水。末了,将侠骨香全数倒入瓯江里。 “爹,娘……”林礼似乎呛了一声,不知从何处,想起两个从未唤过的称呼,细着声,再次开口,“父皇,母妃……” 她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顿。 “侠骨香——权当女儿请罪。”林礼细碎地念着,“这辈子女儿就想,就想习武练功,潇洒自在,别怪,别怪,女儿自私……老头儿对我可好,大家都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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