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寻常修习罢了,”林礼道,“沈先生这样说,倒叫我们穿云门不好意思起来了。想着锁钥阁一向周全,就不曾太担心这儿的问题。” “那你甚是用功啊。”沈复洲笑了一声,“我瞧这两日,因为比试延迟了,许多弟子都倦怠起来。整日里便是划着船这玩那玩的,不像你,还起早练剑呢。” 林礼不好意思地微微摇头,她哪能告诉沈复洲这两日的早起都是为了什么? “想我早年里,要是有小礼一半用功,如今应当手里还能拿刀剑,不至于与那伤病刀痕和药石相伴,来的如此痛心。”沈复洲的目光落在浮屠剑上,忽然感慨。 “沈先生不是因为中间生了场病,才与刀剑断了缘分吗?”林礼想起上次他的话。 “旧时在京,有承天恩,在军营里待过,得了一身拳脚功夫。”沈复洲看着她,眼神不明,缓缓道,“多生伤病,但陛下爱护,未曾叫人命悬一线过。” 林礼不说话,看着他那西域风情的高挺鼻梁,总觉得他这副面貌与中政格格不入。竟然还在军中待过吗?真是奇事。 而且,沈复洲口中的“陛下”,定然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前周的那位元延帝。 她才知道的,她的生父。 “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待人却极为谦逊有礼,不曾寒过将士的心。”沈复洲微微欠身,接着道,“前周末,天下是乱成一锅粥,但陛下有励精图治之心,怎恐没有再兴之日?那时虽北有边牧,南有尹氏,大大小小的叛乱,可京里的人心未尝不齐,军中也憋着气呢。最后如何败的,竟叫人有些想不通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 山中不闻世事,林礼先前对前周的了解,也仅限于所听所闻。大概了解前周末年天下大乱,外忧内患焦头烂额,朝廷不理事,加上邪魔横行,百姓过得是非人的日子。 她对元延帝更是一无所知,以为他同所有末代帝王一样,都是昏庸无能之辈。可如今听沈复洲说来,却并非如此。他的意思,元延帝是位明君,那怎么会看着前周走到这样的地步? 这本来与她无关,但是自从晓得了自己的身世,听到这一切的想法都不同了。她现在才知道,尽管她试图用一杯酒去了断,但是身体里的血缘是斩不断的。这种亲缘的力量在一次次唤醒她,让她只要听到,便会好奇,好奇自己那父皇和母妃究竟是怎样的人,当初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她送到千里之外。 “前周陛下……这样好?”她小心问。 沈复洲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她这样问。他道:“陛下圣明,一生合该刻在前周的基业上。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如今的燕王殿下率兵攻京的时候,御驾亲征,在宜年峰下最后尽力悲壮一战,遗憾不敌,与毓德皇妃双双殉国。” 沈复洲的语气黯淡下来:“陛下在世时拼尽全力挽救水火,如此一别,应算作万古佳话。” “毓德皇妃,女中君子,如此气节,大晋如今当立,往后不知找不找的出来一个。”他似乎笑了一声,又低头看着地。 林沈复洲对前周的二位帝妃赞颂有加,礼听得有些愣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这样的人中龙凤吗?一身傲骨与气节,为前周,抱着宁死的决心……以至于如今改换了江山,还有人不避讳地,在称颂他们。 这是怎样一种气节呢?叫人怀念至今,大概如天地广博,才能福泽万民。 她透不过气来了。她不知道。 “小礼可觉得,他们好?”沈复洲停顿片刻,这样问。 “自然是好,我很……崇敬。”林礼缓过神来,喘了口气,这样答道,“帝妃如此气节,先生始终称颂,不忘旧情。先生少侍旧朝,忠心旧主,此心亦然天地可鉴。” 林礼抬起眸子,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还要劝先生一句,小礼与先生交好,自然不会四处说去。这话告诉小礼便罢了,若不小心落在旁人耳朵里,不免有祸端。” 哪曾想,沈复洲听了这话,神色一凛,上前一步逼近,沉声道:“小礼以为,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同你交好?” 林礼本能后退,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先生还有别的想法?”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给你‘浮屠’这个名字?”沈复洲在她腰间浮屠剑上拍了拍。 “你不是说……” 林礼还没说话,便被沈复洲截断:“我同你说过,前周的护国宝剑也叫这个名字。” “那剑流落在外,锁钥阁也找不到。”沈复洲步步紧逼,一字一句地说道,“小礼以为在哪儿?” “我怎知……” “就是这把剑!”沈复洲大袖一抖,骤然从林礼腰间将浮屠剑抽出,闪着的金光晃了她的眼睛。 林礼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重重喘了口气,料想不及。 这剑,这剑竟然就是那把浮屠剑! 不,不可能! “你既说,它是前周的护国宝剑,又怎会流落到,流落到……”林礼正欲质问,却不知道该怎么提及魏叔和舒姨。 “怎么会流落到魏宁和望舒手上?”沈复洲笑了一声,看着林礼有些疑惑的脸,又道,“你也许叫他们‘魏叔’‘舒姨’。” 林礼点了点头。 “魏宁,是陛下最信得过的御前侍卫。望舒,宫中的掌事姑姑,是毓德皇妃的陪嫁。”沈复洲缓缓道,“他们受陛下与娘娘之托,在这儿等了你好多年,等着把陛下交代的东西交给你。” “你,你是谁!”林礼彻底呆了,沈复洲素日里一副平和的模样,此刻看起来却是深不可测。他到底是谁,他对她的身世,知道多少? “臣沈驰,参见公主殿下!”沈复洲眼中的深邃被霎时收起,猛地跪下,行了大礼。 “你……”林礼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这人,这人怎么跪下了? “臣苦等殿下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沈驰微微将头仰起,“臣之胞姐,乃先帝毓德皇妃沈梦枕,殿下的生母。” 林礼的思绪仍是一团乱麻,方才的话还没理清楚,沈驰便来了这么一句。 这倒是让她立刻想清楚了—— 他说,他是她舅舅! “你,你说,你是我舅舅?”她失声。 “是。”沈驰跪着,那股经历了沙场的风霜竟有几分爬上眼角,“臣父,殿下的外祖,前周一品昭武将军沈凌,护国忠心直至宜年峰战死。臣乃其下副将,苟活至今,只为再见殿下一面。” “你,你起来跟我说话。”林礼后颈出了密密一层汗,她实在不适应别人跪着与她讲话,连忙让沈驰起来。 沈驰却是长跪不起,他道:“陛下继位五年便英勇殉国,臣一生,跪陛下的时间太少。如今对着殿下,也算了了心愿。” “殿下想知道吗?关于殿下的身世。”他叩首,这样问。 林礼震惊之余,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1.臣沈驰,参见公主殿下!(是舅舅捏) 2.阿礼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捏
第82章 前缘 ** 元延五年。 中政城今年的冬雪来得格外早, 铺天盖地,像是替南边的庆明叛军先耀武扬威一阵。 宫人清扫起来分外麻烦。 太监宫女们寻着机会就犯懒,任是总领太监逮着便训斥:“小崽子, 仔细着你的差事!这雪积的,哪位贵人摔着了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圣上瞧见了, 咱家扒了你的皮!” 胆大的宫女也不避讳,只道:“公公莫急, 勤政殿离这儿隔着山,圣上断不会过这儿, 南边儿和北边儿的事情可有的忙呢。” 说罢便引得一阵嗤笑。 做最末等事情的太监宫女此时倒是最大胆放肆,因为如今大周是朝不虑夕的命。北边边牧十部虎视眈眈, 就要强渡内河,拿内河三郡的肥水饮马;南边庆明叛军势如破竹, 已经收取关中九州, 似是不日就要夺权。 到时候这些曾经的人物,指不定在哪个阴沟里埋着呢。反而是末等的太监宫女,最坏亦不过如此, 却总还有新的机会。 总领太监上了些年纪, 在宫中当了半辈子差, 从未见如此情状,生生咽下一口气来。 “反了天了。”他想。 如此想的, 还有元延帝李承安。 先皇安泰帝曾在北部边疆吃过一场大败仗, 拱手让出关山四州。如今边牧十部用关山草养肥了自己的马, 得陇望蜀,竟把手伸到内河三郡来。 征税, 拨银, 练兵, 出征。 北边的事情还没有定数,天灾又光顾关中。关中九州千里沃野一朝旱尽,颗粒无收。 但粮不可不纳,不然让镇北军喝西北风去吗? 谁能想到东南四郡又连着反了,拥戴的竟是看着老实的庆明郡富商尹氏。 东南富庶之地巨贾云集,尹氏造反拿出的银两竟比朝廷多。 他们不征粮,或说有富商背书的叛军军团根本看不上关中九州那些残谷败黍。于是关中九州打开大门千里相迎,随风倒向庆明叛军。 已成南围之势。 李承安想不通,富可敌国的银库,当初征税时怎么就没征上来。 让他想不通而气急的事情还有很多。 元延一年,他要改钱制,在户部挑出个能人主政,新制未成,人却落了贪污的罪名,铁证如山,便下了狱。 元延三年,边牧十部蠢蠢欲动,他扩军练兵,广征军粮。地方官偏要为了京察绩效,瞒报关中大旱,拿别处陈年霉粮来鱼目混珠,结果瘟疫四起。仗还没打,兵却倒了近半。 元延四年,边牧十部内侵,地方流匪四窜,他让兵部派人剿匪,剿了月余不见成效,竟将流匪的势力越剿越大,联合成势,最后竟调了镇北铁骑来打,闹了天大的笑话。 早朝朝堂上,首辅岑时带头要他多幸中宫,文官们在后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有出言驳斥者,则要他立宗室子。 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在襁褓里未足月的女儿。战事吃银,政事繁多,如今竟是连庆生宴也未曾办过。 文臣无用,白费俸禄,扯皮党争,尽管无用之事。 武将无能,空耗国库,勾结内斗,尽打落败之仗。 他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岑时在想他那做皇后的嫡女早日生下长子,好让他行架空之权。群臣在想谁做新君才能让他们平步青云。 而李承安自己,还是当初那个边远封地来的宗室子,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庆明叛军已经破了关中九州,镇北军还在和边牧十部苦苦斗争,倒在发黑田垄上的饿殍比比皆是——这江山要亡了啊,是何等宵小之徒能只尽顾眼前蝇头小利! 倘若北域失守,南疆尽破,叛军兵临中政城下了,尔等鼠辈怕是只会毫不抵抗,开门投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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