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菩提叶最终让血色浸透,近乎完全与地上的血融在一起了。本无捻着佛珠的手终于停下来,沉声开口道:“来人。” 寺里飞快冲出两个僧人,抬着一副担架,就要将林礼抬起。 “你们要做什么?”尹信戒备地站起,却被缓步走来的本无拦下。 “菩提浸透驱业障,浮屠溅血洗平生,这是她的缘法。”本无缓缓道,“她既然能悟得了这层境界,便是有办法化那万道业障了。” “老衲自会为她医治。”本无阖眼,“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是善举。可施主年轻气盛,要记得佛前不可妄言。罪过,罪过。” “你保证,你能救得了她?”尹信急道,什么也顾不得了,“要多久?” 本无捻着佛珠,悠悠道:“自有定数。” 尹信咽下一口恶气,知道和这和尚问不出什么有底的话。于是换了一种方式,低沉着嗓子:“我便在这儿等着,山下自然也有人马在等我。她什么时候能好,我便带她走。若是一直好不了,山下人见不着我,怕是也等不住!” 尹信的眼神阴鸷,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 本无依旧冷静淡然,他睁开眼,眼神在尹信印堂之间流转,最后缓缓道:“施主身上有真龙之气,可护人,亦可误人。” 尹信愣了一下,眼神仍旧冰冷。 “护人还是误人,皆在施主一念之间。”本无道,“我佛渡人,到底是渡人的执念。” “本王自有把握。本王心上人如今危命,请大师速去医治。”尹信深吸一口气,他才不想听这老和尚在这儿扯什么玄乎其玄的东西。他只想这老和尚若是心诚的话,就赶紧做实事去。 本无无言,转身入寺。 尹信等了很久,他拾起林礼血染的浮屠剑,枯坐着,只为在林礼醒来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要害怕。在那等待的时间里,鸟鸣和蝉声混杂在一块儿,黑夜和白天牵连在一起。他一直盯着林礼修养的那间屋子,分不清究竟过去了几天。 他体会到了,她跪在佛前的滋味——仿佛入了定,为着自己执着的一件事耗尽力气,望眼欲穿,也不肯合上眼睛,哪怕最后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过去的,是整整五天五夜。 他实在有些累了,好像一动就会倒下去。他的目光开始有点模糊,逐渐纠缠,最后落在身边的浮屠剑上。 剑上干干净净,又折出了铸剑之时就有的金光。此时的剑光里有佛气,有侠气,有意气,在剑心一点琉璃镜的映照下竟是如此的澄澈透亮,又威严十分。 尹信揉了揉眼睛,一下清醒过来。 林礼真的用自己的血洗掉了罪孽。浮屠剑是镇国之器,尊贵至极的东西。其上万道尘缘压着业障,一朝若是被奸人释放,应当贻害千古。可洗剑的人是林礼,浮屠剑认得下自己这个凤命殒落的主人。 即使不再身处高台之上,她本应该有的气节一点没少。 此时,那屋门咿呀一声,有人出来了。 尹信惊喜地抬头,却见只本无一个。 他心头掠过不详的预感。 “姑娘性命无虞,”本无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憾,“只是伤了内里。” “什么意思?” “姑娘身上有功夫,并不俗,内力深厚。”本无缓缓道,“可是似乎刚受过什么外力的侵蚀,本就不稳,该好好修养。这还没好全,不巧遭浮屠这一剑,带着剑上的怨气灵气,便损伤得更厉害了。” “老衲挽的回性命,却无法挽回内力之事。”本无摇摇头,“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姑娘习武,内力与元气都修到一块儿去了,废了武功就是废了半条命。” “这……” “现在人是睡着的,不能妄动,省得损伤更严重。”本无道,“这之后的事情,老衲还会另想法子……” “送我去宜年峰。” 本无声音未落,只听得内室一个女声传来,声音决绝而凌厉。 正像她那时决定以血洗剑。 本无缓缓转过身去,身旁卷过一阵风,尹信已然冲进去了。 病榻上,林礼发丝散乱,嘴唇血色微弱。从哪里看,她都像一个病人,只有眼神不像——她的眼底尽是坚毅,藏下了几分惶惑和迟疑。 方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我大师伯在宜年峰,”她一字一句说道,看着本无,“俞平生,俞老。” 本无神色一动,但还是说道:“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移动。” “阿信,”林礼顿了一刻,将目光望向床边的尹信,再一次开口,“你说过的话都作数吗?” “都作数。”他连声应了,捧过她的手。 “你说普天之下,任我挑选。”林礼道,“我挑宜年峰,现在就带我走。” 尹信还没回答,就被本无拦下:“施主休要胡闹!此地到宜年峰,颠簸千里,怎能折腾的起?” 空气凝滞了一瞬,最终被尹信打破。 “此地至宜年峰,有一段是水路,不颠簸。”他看着林礼的目光,缓缓道来,“而陆路,若是有上好的马车,铺好最软的绸垫,走平缓的官道,也颠不着人。” “上山路她走不了,我背她。” 他看着林礼的眼神一点点柔软下来:“我等明白大师的用意,只是如今过去一天,阿礼的内力就损耗一天。情况紧急,除了俞老,大师有更好的法子吗?” 本无久久地立着,知道他拦不住了,长叹一声。 “执念,执念。” 那渺渺的声音,一直跟在尹信后头,他怀中抱着林礼。 * “去宜年峰!”尹信吩咐下去,让人去将船和马车置办好。 明军已与尹信说过东宫的谋划。尹济林想要他的命,自然在北归的必经之路上设了险。此刻从庆明绕道宜年峰,倒也不算是个坏办法。于是日夜兼程,带着林礼向宜年峰奔去。 林礼的精神时好时坏,或许是因为那一剑伤了内里。她经常昏昏沉沉,与尹信一面说着话一面睡去。那会儿坚毅的目光一点点弱下去,启程的时候精神还尚好,一面走却是一面精神强打,看得尹信很心焦。 更糟的是,他携着她赶到宜年峰,却见满山木叶缭乱,根本不知道依着哪一条能找到她隐居此处的师叔。 林礼昏沉着,说的话没头没尾,也很含糊。他不解其意,差使两个部下抬出担架,先抬着林礼往山上去。 三条上山路,皆是台阶千百。尹信只能凭着感觉,选了中间那条路。未曾想,这路只是看上去坦荡,越往上走却越窄,一眼望去,尽头却是一片泥土颜色,有块硕大的石头。 “殿下,这路前面似乎并不通。”一个部下说道。 “而且再往上走,路太窄,不能将人抬进去。”另一个愁道。 尹信默不作声,只是从担架上将林礼抱起来。 “我背着她上去。”尹信将林礼的手搭到他肩上,道,“仙人神隐,若是坦途大道,便奇怪了。” “你们在此处等我。若是我一个时辰以后没有信儿,你们就上来找我。” 尹信说完,便依着台阶攀上。 “不成,殿下。” 两位部下自然不肯,若是殿下遇着险,中政他们也不用回去了,于是大着胆子抗命,跟在尹信身后上去。 他们面前是泥土颜色的尽头,尹信狠着心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两位部下,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之后一闪不见。他们惊起,向前跌跌撞撞而去,却只能碰到一块硕大的拦路石。 “阿信……”他林礼好像念了一句。 “唉。”他应道。 “宜年峰……”她又道。 “我们就在这儿,”他回道,“就要找到你师伯了。他神医回春手,定不会叫你内力流散,失索一生。” “我怕……”她嘟哝着。 “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尹信已经有点儿喘不上气了,他觉得脚下深一阵浅一阵。明明是石阶,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疑道,面前仍是一片茫茫。两边山石倾轧,只容一人经过。 他稳着身体,背上的林礼很安稳,安稳得有些不现实。尹信自嘲一笑,林礼这样依靠他的时候,总是让他心里暖暖的。她这样\"我见犹怜\"的时候很少,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醉酒时算一个,现在算一个。 至于在尹府的时候,言听计从,还伸手替他整一下领子,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来——全是装的。为了把他骗走,她还是习惯依靠自己。 她这样骄傲。 如今也没有理论这个的机会。他真想告诉她,多依靠他一点,可以把骄傲背后的东西给他看,他会把她照顾的很好。 用血洗剑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他一级一级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宜年峰的天色不会暗的吗?他想,连暑热,也一点没感觉到。 但他累的说不出话,仿佛脚下一滑,就会滚下山去。 他闷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兄,有人来了。” “哦?” 他惊起抬头,眼前的泥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一片明朗开阔取而代之。岳为轻负手而立,身边被他叫做师兄的人白袂白须,眼睛阖着。 不知怎么回事,尹信眼前一闪一闪的黑着。 但他瞧清了二位的面容,这一副尊贵的身子,几乎就要跪下来了。 “二位师父,救一救,救一救阿礼。”他哑着嗓子喊。 作者有话说: 1.其实尹信能把林礼背到宜年峰上,找到师叔们,何尝又不是一种执念呢 2.安慰小殿下,小殿下爬了几千级台阶,累坏了 3.小殿下是可靠的好男人 4.这算不算单方面见家长? 5.怪请假条啦,我考试去了,19号更新一篇
第94章 醒来 宜年峰上不谙山河代换, 得了天神的眷顾,往往比山下俗世先看到那一缕万物生息的朝霞。天光有种透骨的纯粹,从容地从满山青翠的层层叶间穿过, 落在那方檐上,接着施施然而下, 顺着那朝东的一扇晴窗进了屋内。 将那躺着的美人睫上染了一层金光。 她似乎是一直睡着,这样好的晨光每日都来问候一遍。那不可一世的酷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同渐歇的蝉鸣一同遁入了无间。山脚已然不见六七月里那样的热浪, 宜年峰上更是高处不胜寒,已经吹得到秋风的丝丝凉意了。 林礼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那耀眼的晨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金色落满了眼底。 她扶一扶头, 是一片空白,接着又有许多片段闪过, 却前不搭后, 乱的很。她很吃力,吃力到根本没有力气去想那些片段之间的联系,接着整篇脑海被一种墨色星子似的光亮占据, 那是,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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