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恨极了,她杀红了眼,想要再揍,却想起沈寒山官场身份,硬生生忍住了。 她切齿, 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沈寒山的衣襟, 怒不可遏质问:“耍我很好玩吗?!” 苏芷没沈寒山高,即便胁迫人也只能仰望对方, 带有一丝滑稽感。 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小娘子,沈寒山莫名笑了。他云淡风轻抬指, 以粗粝指腹, 轻轻掖去嘴角血迹。 他不疾不徐、不羞不恼, 姿态娴静,似乎没把苏芷的怒火放在眼底, 又似满不在乎她的恼意。 看啊, 苏芷最讨厌沈寒山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了。 仿佛世间最狼狈的, 独她一人;最沉不住气的, 也独她一人。 任何时候,沈寒山都这样得体随性,像个风度翩翩的假人。 他算无遗策、他聪明绝顶、他年轻有为,人人称羡……苏芷讨厌堪称完美的沈寒山。 他作弄她、欺辱她、戏耍她,丢她一人难堪,最终却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是他把她逼到这个地步,是他让她疯魔的! 可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孤高冷傲,她对他不敬,没人知道沈寒山皮下是个什么样子,而苏芷自始至终都明白——这厮天生是邪骨坏种! 苏芷越想,血气越上涌,她死死抵住沈寒山胸膛,将他困于车壁。 苏芷厉声喊:“沈寒山,你说啊!” 沈寒山总算开口了,他眸色讳莫如深,探指触上苏芷紧绷着的唇,柔声喃喃:“我救芷芷于危难之中,你不报恩,反倒怪我吗?” 苏芷撇过头,避开他毫无边界的触碰。 “胡说八道!你分明是蓄意折辱我……”她不蠢,不会信他的鬼话连篇。 苏芷咬紧牙关,一声声控诉他的罪行:“明明你能寻借口带我走,你偏不。你留下我,只不过想看我出丑。你知我骨性,还逼我扮娇娘状……沈寒山,我早看清了你的险恶心思!” 他无非是想折断她高傲筋骨,将她从高岭拽下,伴她堕入无间地狱。 他,从未有过好心。 寥寥几句,沈寒山明白了苏芷所思所想。 他从来不知,她的自尊心这样强。他是想见她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怀有微乎其微的偏执。可他骄纵她,不想伤她根本,倒没有苏芷说的那样恶劣。 只是……沈寒山居高临下,俯视眼前这个如同惊弓之鸟的苏芷,又满腹慈悲,觉得她可怜。 苏芷挺直了脊背,如同寻常日头里摆着皇城司使姿仪。 她白皙如雪鹤的长颈微微颤抖,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折。 苏芷在虚张声势,她所有的铠甲都被沈寒山撕碎了,故此,她才大发雷霆。 是他错了,他不该借自己的隐癖,去招她的厌恶。 沈寒山是罪有应得,该领受她这一拳。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抱歉,为我此前的孟浪之举。” 沈寒山想宽苏芷的心,他同她道歉,希望她既往不咎,不要躲他。 苏芷的满腔怒意,在对方虔诚的歉声中消散不少。 本是能这句后就中止的对话,沈寒山偏要再辩一句:“我待你,没有那样重的险恶心思。我知你意,同你心意相通,费心救你。献舞时,若非入我怀,芷芷的真容岂不是要显露于人前?鼎鼎大名的皇城司使成了供人亵.玩的小乐伶,你面上就很光彩么?” 他说的都是实情,方才一出戏滴水不漏,能骗过县令,能瞒过众人,已是圆满。 沈寒山聪慧,留下了赎金,这样一来,舞伶的失踪也就迎刃而解了,世人都当她入了沈寒山的府邸,成了沈寒山的宠婢…… 可是,苏芷仍是觉得哪处不对——于公,沈寒山处事八面见光,善始善终;于私,他为饱一己私欲,牺牲同僚。 平心而论,她就是吃了亏的,任沈寒山巧舌如簧,也不得辩驳。 他道过歉了,再深究下去又有何用? 苏芷松开他,还没等马车到叶家,她便撩帘下了车,飞檐踏壁而去。 她有气性儿,且不小。沈寒山执意要触碰她底线,那么做好一刀两断的准备。 沈寒山望着苍茫夜色,这次是真知道自己过火了。 他落寞放下车帘,随车马颠簸,架他向明月、向远方。 另一边,苏芷独自跑了后,又后悔了。 她忘记告诉沈寒山,关于密令里的内容,此后不还得同他接触吗? 明明可以少一事,偏偏又横生枝节。 烦心。 老天爷都要折腾她。 因着这一桩焦虑心事,夜里苏芷烙饼似的睡不着。 她开着窗,深更半夜隐约看到沈寒山路过。这么晚了不睡,是看她归府没有吗? 苏芷皱眉,她又不是三岁稚童,不使性子,不搞离家出走那一套。 翌日,苏芷招来叶主簿,她本想借他的口,把密令一事转述给沈寒山,岂料那个狗皮膏药似的男人自个儿就跟过来了。 一见沈寒山,苏芷的脸沉了下来,打帘进屋里时,还冷哼一声。 叶主簿觉察出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他心间惴惴不安,忧心昨晚计划是否出了差池。 叶主簿给他们沏了暖身的羊乳茶后,开门见山问:“苏司使,昨夜一切都好?” 苏芷在外人面前还是一贯冷酷:“都好。” 叶主簿纳闷了,既都好,那他们今日又为何不睦? 叶主簿疑虽疑,倒也不傻,不会将心思堂而皇之问出口。 倒是沈寒山一心想冰释前嫌,开口:“苏司使昨日查探到密令内容了?” 他彬彬有礼,不似从前那般僭越。 外人看了,也只得骂一句:“该!谁让他放浪形骸,执意要欺辱小娇娘。” 苏芷听到沈寒山的声音就烦,又存心打发他,只得不耐烦地道:“密令上写了,吴通判要县令雇药农大量置办四味药材,这四味,正是熬煮麻杏石甘汤的药方子。” 麻杏石甘汤这药汤,大家都知晓,是用来治疫气肺症的,即为地方瘟疫。 叶主簿嘀咕一句:“他要这个做什么?” 沈寒山挑起眉头:“在筹备贿银的节骨眼上,吴通判自然是想求财了。既是求财,也就是说这药能带给他无上富贵……” 叶主簿不解地问:“药材若想罄尽所有,也得百姓有所需啊……” “要是百姓一定会买药呢?”沈寒山语出惊人。 说到这里,叶主簿回过神来了,他如坐针毡,望向苏芷:“瘟疫如何是人能控制的,吴通判这招未雨绸缪太不符合常理了。除非……” 他要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既提早准备了药材,那么在药材筹备好的时候,必有一场人祸将至。 届时满州府的百姓染病,吴通判手里囤积的药便成了救世良方,他便是衢州最大功臣了。 苏芷道:“我记得官办药局配药是不收钱的,吴通判囤药,往后只怕也不能以自个儿名义卖药赚钱吧?亏本买卖,他那样奸猾的官吏,不会做的。” 沈寒山道:“卖个药而已,法子太多了,左右无人知道他手上药量多少,不必从官府渠道送出去……” 苏芷何等伶俐人,稍稍点拨便明白其中深意。 她迟疑问了句:“你是说,他对外宣布官办药局药材告罄,实则会把药材私下里记挂在私人药房售卖,赚取差价?” “苏司使聪慧。”沈寒山故意留话给她接,待苏芷说完,又油嘴滑舌赞她。谄媚心计浅显,遭了苏芷一记白眼。 苏芷转头,又问叶主簿:“吴通判就是要制造一场瘟疫,也得寻到病源。疫气肺病来势汹汹,需以人身养病灶,几乎每回瘟疫,都要设病坊隔离大批病人,以免人人相传。待最后一名病患痊愈,方可解封地方州府。既是如此,吴通判又如何寻到早已消失无踪的病灶,再次引发一场瘟疫?” 说到这里,叶主簿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半年前,衢州曾有过一次疫气肺病!若是那时,吴通判便把病患养起来,留作后用,不就能得偿所愿了吗?” 若真如此,吴通判此人心机深沉到可怕。 沈寒山道:“都忘了问,你们衢州州牧是哪位同僚?为何近日招待本官与苏司使的,唯有副官吴通判,却不见州主官?” 叶主簿叹了一口气:“您是问林州牧吗?他在七个月前赴任衢州,仅仅过了两月,便死于河祸。仵作去查验过,林州牧口鼻腹腔皆饮水,确实是生时落水、溺水而亡,不是他杀。林州牧一死,知州之位又空缺了。朝廷因吴通判半年前扼制衢州瘟疫有功,还没派新一任知州来地方赴任,主官之位就这般空了下来。也有同僚猜测,官家有心扶吴通判上位担任州牧,掌一州之政.务,这才迟迟不派新官上任。也是因着这个,各县知县都对吴通判言听计从,生怕他登了高位,会记住手下人的‘慢待’。” 这样说来,就能明白为何吴通判被县官们众星捧月奉承着。 万一他成了朝廷委派来的“知州”,那权力可就大了。 苏芷道了句可惜,沈寒山却拿捏住其中端倪,问了句:“林州牧之死,是瘟疫前,还是瘟疫后?” 叶主簿不懂沈寒山为何这样问,仍是老实回答:“是瘟疫前。林州牧死后不足半月,衢州就来了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最后就是州府设病坊隔离病患,再用麻杏石甘汤悉心调养,这才勉强控制住瘟疫。” 苏芷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毛骨悚然,说了句:“我记得,密令上,吴通判让桔花县县令‘同此前一样当差’,也就是说,这一回的囤药之事,他不止办了一次。” 沈寒山笑了声:“哦?那就有点意思了。吴通判总不能回回事先囤药又遇上瘟疫,全都推说是未卜先知吧?” “你疑心林州牧之死不简单?”苏芷问。 “沈某又如何能知道这样的辛秘事呢?不过世上,巧合并不多。” 苏芷了然,转头问叶主簿:“林州牧可有家眷?” “有。林州牧被官家授命知州以前,乃是事职刑部侍郎,家眷应当都在京城。” 苏芷暗下颔首,同沈寒山道:“我回京一趟,去查一查林州牧的家事。你留在此地,同叶主簿一块儿盯着吴通判。” 沈寒山知自己拦她不住,再有昨日的荒唐事,他没遭人嫌都不错了。 由此,他只得无奈应下:“是,那你路上一切小心,我等你回来。” 苏芷看着殷切期盼她早日回衢州的沈寒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她心大,懒得计较,此刻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我省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苏芷策马, 风雨兼程回京,不过短短几日,便至都城。 她的腿侧全是夹马腹赶路而摩擦出的伤痕, 下马时,若非侍从搀扶, 恐怕都要跌下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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