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满涨的愧怍,沈寒山定然发觉了。 她之前还声嘶力竭同他争辩,眼下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这种感觉很难讲,就仿佛苏芷一直把沈寒山当恶人。 直到一天,这个恶人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苏芷恨不起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心胸狭隘,诬陷好人。 她本该给他一个机会……一个陈情的机会。 苏芷咬了咬牙,还是依照内心所思,对他说:“压祟钱的事,谢谢你。我冤枉你一回,正好和你之前晚宴得罪我那次抵消了,咱俩谁都不欠谁的。” 她给了他甜头,如他所愿了,总该高兴了吧? 沈寒山有意做了这一场戏,闻言,微微翘起唇角,道:“好啊,多谢芷芷原谅则个。往后,沈某定然小心待你,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似什么互诉衷肠的肺腑之言。 苏芷浑身不适,但也心宽,没和他计较太多。 此时,她只是微微颔首:“嗯,希望你说到做到。” 一句话,把事情轻飘飘揭过了。 事后,苏芷回味此事,又觉得沈寒山办差其实很妙。 要是他不收贿金,反倒可能惹得吴通判起疑。 毕竟上峰不帮他遮掩了,吴通判岂不是会遭到朝廷追责?倒不如鱼死网破来得好。 偏偏沈寒山喜笑颜开,踏踏实实收下了钱。这就代表朝廷派来的提刑官不会深究吴通判的过错,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那么吴通判就能高枕无忧,慢慢部署恶事了。 他放了心,不会立刻销毁罪证,或是马上下手制造人祸、捞百姓的钱财。 好歹苏芷他们还能多拖延几日。 如今要紧的,是先稳住这只老狐狸。 其他账目,往后慢慢清算。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苏芷要查旧事, 自然需要叶主簿在侧提点。 深夜,三人又聚了一回。 每次小叙,王氏都招待得体, 今夜她也熟门熟路,摆上了果脯以及梅花茶, 供几人品茶慢聊。 看到茶盏里的梅花, 苏芷想起她带来的那一枝玉蝶梅。她骑马时,很小心护着,却还是把花压得干瘪,凋落了好几朵。 原来,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强求。 苏芷遗憾极了,置梅花于案上。花香清冽幽冷,她嗅了一会子,沉沉睡去。 幸好沈寒山后来进屋, 没质问梅花来处,不然她不知该如何启齿。 苏芷多冷硬心肠的一人, 竟会怜悯林家大娘子,帮她把家乡的花儿, 带到了亡夫辞世的土地。 苏芷问起叶主簿:“林州牧死的那日,他在做什么?怎会平白无故想起登船游湖?” 叶主簿顿了顿, 道:“下官前几日翻阅过案牍, 文书上记载, 那日林州牧私访渔户,询问捕捞收支境况。聊得兴起, 林州牧欲他同一块儿上船收蟹笼, 也就是这时, 起了风浪, 渔船发生了意外。林州牧不慎落水,渔夫跳河去救,哪知溺水之人力大无穷,反倒是带着那水性极好的渔民一同溺亡。” 这事儿说起来唏嘘,自己死了倒也罢了,偏生还要拉上一个无辜的人垫背。 事情说出去都不光彩。 苏芷是听说过这种状况的——若有不识水性的人落湖,他的求生本能逼人拼命扒拉住身旁所有可依附的事物,好似藤蔓一般粘缠上身。落水者力大无穷,会将来救他的擅凫水之人,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抱住。救人者施展不开拳脚,反倒受累,最终双双遇难。 这事乍一听没差错,苏芷却轻啜了一口茶,道:“要是林州牧绝无可能上船呢?他幼时遭水祸,连赴任衢州都罔顾圣旨,行的陆路。这样畏水的官人,不可能一时兴起要去游湖,遑论拾捡蟹笼了。除非,他脑子出问题。” 此言一出,苏芷也愣住了。 她微微眯起眼眸,把话抛给沈寒山来接:“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沈寒山噙笑:“要么受人胁迫,要么神志不清。林州牧已是一州之主官,还没人能拿得住他,由此可见,只有最后一个可能了——或许他落水时,是被人下了药,这才不知反抗,不知挣扎。” 要是只下了迷药,落水呛到口鼻便醒了。那么和普通溺亡之人并无两样,也发觉不出疑点。 至于那名渔民,究竟是下河里救林然……还是怕他上岸后东窗事发,继而用尽浑身气力拉他下水,置他于死地,那就不得而知了。 聊到这里,叶主簿毛骨悚然。 他从不知道,这些看似稀松寻常的事,还能有这样让人肝胆俱寒的内情。 若没有苏司使和沈提刑往下查探,谁能发觉其中端倪? 死了都没地方伸冤。 叶主簿不解:“谁要害他?” 苏芷心里已有了人选,然而这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测,她不能说,以免误导旁人。 苏芷问:“林州牧死了,可是衢州大事。你记得那几日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叶主簿苦笑:“实不相瞒,下官不过是州府里的一个小小逻卒,位卑言轻,即便有哪处风浪,下官也不能第一时间嗅着风吹草动。” 一瞬之间,叶主簿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猛灌了一口茶,以茶代酒,壮了壮胆。 随后,叶主簿哆哆嗦嗦地道:“下、下官好像想起一桩事了。” 苏芷目光如炬,望向叶主簿,请他开口:“你说。” “林州牧死的那日,县令嫌死人晦气,影响官运,命下官带领衙役前往知州府收拾随身箱笼,好将林州牧的私物一并交付给京中家眷。”他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吏,自然哪边需要往哪边搬,被人当成鞠球踢来踢去。 “那日,下官前往林州牧府邸,却见吴通判从中出来。他的扈从都待在府外,只他一人入林州牧府邸行走来去。下官觉得吴通判行踪怪异,还问了句他的来意。” 叶主簿至今都记得,不可一世的吴通判在和他这样小人物讲话时,居然目光躲闪,带有一丝慌乱。 他和叶主簿匆匆道了句:“不过是前来吊唁一番林州牧罢了。你是县令派来收林州牧遗物的?待你理好所有家私后,送到本官的马车上。州府主官的后事,自然要本官帮忙代办,知道没?” “下官明白了。” 吴通判嘱咐完这句,仍旧不走。 他不放心极了,又回头,叮嘱叶主簿一句:“不要偷藏任何林州牧的物件,明白没?否则本官定要治你窃物之罪!快去办差吧,本官就在府外等你。唉,林州牧走得痛心,本官定要将他身后事处置妥当,才好同京中交代,也方对得起同僚一场缘分。” 吴通判同林州牧认识不过两月之谊,竟情义深重至此地步,还亲力亲为帮忙料理后事,实在难得。 那时,叶主簿想着,保不准吴通判这一出官场戏码是演给朝廷看的,这才十二分的挂心。 如今想来,事出突然,却有几分可怖。 叶主簿咽下一口唾液,沉声道:“那时,我入林州牧家宅收拾箱笼,发现衣橱箱子都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还当是失窃,诚惶诚恐好一阵。后来细细想起,事先独身入府邸的人除了吴通判,还能有谁?应该是他翻动的。此举……不像是缅怀林州牧,倒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沈寒山闻言,笑了声:“他要真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叮嘱你收拾遗物时要千万分小心了。想必是无功而返,这才一惊一乍的做派。” 苏芷皱眉:“他有什么东西,得去州府主官宅院里找?” “自然是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东西。”沈寒山打了个哑谜,“偏偏还得是林州牧死后,第一时间跑去找的……” 他话音刚落,大家俱是起了一身鸡皮栗子。 苏芷望向叶主簿:“那你收拾林州牧生前之物时,可看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叶主簿苦笑一声:“下官软弱无能,上峰这般吩咐,我便只能谨小慎微照做了,并没有留心林州牧遗物是否有异常。” 他不敢和吴通判争,他只是一只听人差遣的蝼蚁。他要保全自个儿,必须装聋作哑。 这是叶主簿的求生之路,苏芷不该高高在上,苛责他。 “不过,下官料想吴通判应当是没寻到他想找的东西。”叶主簿道。 苏芷问:“此话怎讲?” “在下官交付林州牧遗物后,吴通判还寻了下官一次,问林州牧所有私人物件,包括书画笔墨,是否都已收拾妥当。下官尽职尽责办事,自是不敢慢待公差。吴通判听得下官回话后,倒也没说什么了。” 从前没在意的地方,如今细细想来,却诸多诡谲。 苏芷喃喃:“他要找的东西,没从林州牧府上带走吗?那有没有可能……此物还藏在州牧府上?” “这……应当不可能吧?府邸里外都翻找过一通了,并无用物留下。” 苏芷不信邪,凡事都要她自个儿过目才行。 她道:“能否带本司使去一回州牧府?” “好。” 苏芷执意要去,叶主簿也只得作陪。 翌日清早,叶主簿同衙门告了病假,私底下悄摸领着两位上峰登了一回州牧府。 到时,已是深夜。 苏芷特地带上了那一枝从京城折来的梅花。 她存有私心,是故意来州牧府的。 家府已然有几个月无人打理了,府中空荡荡的,多处地方没有修缮,透出一股子凄惨来。 这是官宅,若要修葺,得同官家请旨,一般官吏都不会住在破败的官宅里,生怕委屈到自己。林然倒是个老实人,不乱铺张浪费,踏踏实实在州官宅子里过活。 苏芷入门,远远瞧见院中栽着一棵玉蝶梅花树。 好巧。 花树同他京中院子里的那一棵相似,只是略小了些,花树不够高大,许是还没长多久。 这是林然生前亲手种下的。 树根底下有掘土的痕迹,有人刻意挖过泥,搞得里外一片狼藉,猜是在翻找东西。 只可惜,一无所获。 苏芷抽出林家大娘子赠的花枝,一个飞燕掠檐式的跟头,翻上了瓦垄。 她借清冷月光,细细寻找放置梅枝的地段。最终寻了一节枯木,把新生的梅枝摆在上头。 苏芷低喃:“不知你的魂魄是否归了故里,我携你家娘子的花枝给你带个口信儿。她已生产,是个女婴,母女平安。小娘子生得漂亮,打小便知心疼母亲,不哭也不闹,你该放心了。” 苏芷虽说没有同林家大娘子问过孩子性别,但从襁褓用的绸缎花样上看,便知男女。小郎君不会用明艳粉嫩花色,唯有小娘子才不受锦帛颜色束缚。官宦人家用色拘谨,这点断断不敢出错。 正当苏芷要下檐离去时,那枯枝忽然裂开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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