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区区一匣子黄金,如何断定一切都是吴通判所为呢? 正当苏芷一筹莫展之际,沈寒山忽然捻起一枚金锭打量, 笑出了声:“我有破解之法了。” 苏芷惊喜逼问:“快说!” “你看这枚金锭上有一口右侧牙印,不是吴通判的, 便是阿武的。为了验证金子虚实,内里是否空心, 一般人都会上嘴一口,细辨软硬。”沈寒山将人心剖开, 娓娓道来。 香兰也上前看了一眼, 对苏芷道:“牙印应该不是阿武哥的。这是右侧的牙印, 而阿武哥少时吃饭猴急,咬了硬猪骨, 曾断过一颗牙。这么多年都没镶过银牙, 一直空缺着, 和金子上的牙印比照不上。” 苏芷颔首:“既然不是阿武的, 那就极有可能是吴通判的。每个人的牙圈窄密、齿冠沟壑俱不同,古来就有牙契一说,官府认人入户籍,验证样貌手实,除却笔印,也看指印与牙印。若我等能证明这金牙印乃是出自吴通判之口,也算是多了一项有力证据,能指证他花钱雇凶,谋害林州牧!” 苏芷寻到了破局之法,信心百倍。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另一个难题纷沓而至。 苏芷为难地问:“我们该怎么得到吴通判的牙印,用以比对?动作太大,怕是会打草惊蛇。” 沈寒山微微一笑:“这事儿,包在沈某身上。” “沈提刑劳累。”沈寒山助阵,苏芷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捧一捧他的场子。 岂料沈寒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听得苏芷讨好,犹嫌不够。 他厚颜无耻地道:“芷芷知吴通判的府邸乃是刀山火海,为你,怎样的苦难我都下得,只是沈某担忧,怕自己一个不留心,没命回来。” 苏芷一听话音儿,知道这厮犯贱的老毛病又来了。 她切齿,强笑:“怎会呢?你聪明绝顶,就是身陷囹圄都有破解之法……这话实在太过自谦了。” 苏芷瞪了沈寒山一眼,劝他见好就收。屋里还有香兰在,她不想丢了官差颜面。 沈寒山很懂事,领了两句夸赞就潦草鸣金收兵。 苏芷松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她被沈寒山算计习惯了,如今都产生阴影了。这厮真是祸害。 苏芷不放心留兰香在妓坊,也担心她回家会被老子娘再次发卖。因此,她把她带回了叶家,给她单独辟了一间房,供她入住。 兰香经过阿武一事,心肠硬了许多。她看到爹娘拿了苏芷给的钱,还一脸贪婪地盯着她打量,通体发寒。 她了解老子娘,她知道,他们笃定她恋家,时间久了会回去。那样就能再卖兰香一次,再赚一笔钱。 是以,这一回,兰香什么都没说。 她暗暗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活一次。 兰香,不会再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宅了。 这样一来,她对得起为她豁出性命的阿武哥,也对得起自己,无愧于心。 翌日一早,苏芷醒来,难得得了片刻清静。她不免担心是自己起太早了,再一看漏窗外的天色,艳阳高照,不是蟹壳青的晨曦。 时候很晚了,沈寒山怎没来烦她?不似他的个性。 苏芷刚拉开门,叶小娘子就蹦蹦跳跳跑到苏芷面前,抱住她一腿:“苏姐姐,你醒啦?” 苏芷温柔揉了揉叶小娘子,问:“你沈哥哥呢?” 还没等叶小娘子答话,兰香就奉了一木胎托盘鱼肉粥,袅袅婷婷踏来:“回贵主的话,沈官人一大清早便出了门,说是去通判府有事相商。这是他亲手熬的鱼粥,特地托奴待你醒后端来,请您尝尝鲜。” 苏芷心里诧异:“沈寒山去寻吴通判做什么?” 随后,她想到了金子牙印一事,眼皮一跳。 大凶! 这厮不会大大咧咧登门,掰开人口,比照牙印吧? 应当不会这么蠢,苏芷了解沈寒山。 这厮老奸巨猾,行事用的尽是出其不意的鬼魅伎俩。他很懂如何活命,不必为他烦忧。 确实,苏芷很了解沈寒山。 今日沈寒山来通判府邸拜访地方官,为表亲近,还带了一提盒他亲自蒸食的五香糕。 沈寒山得了那五百两黄金,好似小日子确实富足许多。单是今日来拜客,身上穿的那件霜色仙鹤落芦蓬纹夹层风帽便价格不菲。从鹤顶红丝线用色之纯正,几样颜色相近的丝线由织布机,逐次依照轻重缓急渐变开,便知裁缝娘子的匠心独妙。 吴通判目光临摹沈寒山的衣食用具,心疼自个儿撒出去的黄澄澄的金子。 沈寒山这个抠门货,就连谢礼都是自个儿蒸食的糕点,而不是从甜心铺子里花钱买来的昂贵吃食。 谁要他的破糕啊!还他钱来! 吴通判一面痛心疾首,一面又要强装欣喜,迎沈寒山入门:“沈提刑远道而来,真令寒舍蓬荜生辉!” 沈寒山看了一眼吴府富丽堂皇的层台累榭,现下里才白日,抄手游廊就挂满了灯火荧然的灯具,足见其日常穿衣用度之奢靡。 他笑道:“吴通判太过自谦!您这府邸美观,哪里称得上是寒舍呢?若这样都是陋室,那沈某在京中的府邸就不能见人了,以免贻笑大方。” 吴通判听沈寒山的话,心里一跳,以为他哭穷卖惨,是来讨钱的。 这才刚给过一笔,就指着逮他来薅啊? 那多大的饕餮之口,吴通判也堵不上呀。 好在,沈寒山很有自知之明,他晓得不能操之过急。 很快,他绕开了吴通判担忧的心事,指着竹篮里的五香糕,对人道:“这是用带有香气的五种药粉所制的五香糕,分别用了白术、砂仁、人参、芡实、茯苓五味药材,碾磨成粉,掺入糕坯里。用药俱是益气养生的上品,很合适咱们这样殚思竭虑的官吏日常使用,延年益寿啊。” 沈寒山年纪轻轻便知养生,吴通判怎么听怎么古怪,奈何他是人下司,还能驳上峰的脸面不成?只得点头哈腰,笑答:“是是,沈提刑说的对。” 沈寒山也笑了:“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必拘礼。我同你亲近,你也该知我意思,那是真把你当自己人了。古有分食结义之说,今日我便效仿一回古法,同吴通判结为异姓兄弟,你看可好?” 吴通判能和沈寒山攀亲,自然是连连应允。 一面欣喜,一面又畏惧。 希望沈寒山不会借兄弟之名,和他正大光明要钱。 吴通判内心五味杂陈,等着沈寒山给五香糕开笼,待他看到攒盒里乌漆嘛黑的糕,愣住了。 吴通判记得,五香糕小而糯,一般是两指宽窄的药膳甜糕。而眼前这个五香糕,大如圆月,足足有他面庞那样大。 这……这也算甜糕吗? 吴通判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 沈寒山却好似怕他反悔,用双手豪气地捧出黑糕,咬了一口,又递到吴通判唇边,道:“该你了,不会不给沈某面子吧?” 吴通判想了一程子,沈寒山先吃的糕,没死,那应当是没什么事吧? 于是他小心翼翼,就着沈寒山的手,也大咬了一口。他不敢让沈寒山知晓,自个儿实则埋汰他的甜糕,故此只能装模作样任糖糕塞了满嘴,含糊夸赞“好吃”。 沈寒山把糕放回攒盒里,他口中的甜糕没咽下,而是对着茶盏子吐了出来,皱眉:“唔,沈某糊涂,竟看错了砂糖与粗盐,这糕既苦又咸,难为吴通判还下得了嘴。” 吴通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口齿发酸,进退两难。他倒是想吐啊,可他不敢啊! 他只能强忍痛楚,咽下了五香糕。 经此一役,吴通判希望,沈寒山再也不要来家宅之中了,早日离开衢州,回京里去吧! 幸而沈寒山识时务,他今日登门,就是来给他带这个喜讯的。 沈寒山得了孝敬银,再待在衢州不合适。 于是,他同吴通判道:“沈某欲五日后归京,届时定要同吴通判一块儿饮酒作乐,好好道别一场。” 这是指着吴通判花钱办官宴呢!吴通判还能怎么着?只要能送走瘟神,他自然是从了沈寒山的意。 于是,吴通判含泪应下:“自然自然,合该本官操办一场践行宴,同沈提刑好好吃一杯酒。” “好好,吴通判有心了。待沈某回了京城,定会想法子给你改官一事铺路,且等我好消息吧。”沈寒山画的饼子,那是又大又圆。 这一回宾主尽欢。 沈寒山心满意足离去,唯有吴通判原地跳脚。他十分后悔小辫子被沈寒山拿捏,还要和沈寒山这样难缠的上峰拧成一根麻绳儿,一处使劲。 而沈寒山悠悠然回叶家,带了那一块早已梆硬的糕模,悉心对比兰香留下的金子牙印。 从吴通判留下的牙圈印记,可以明确——那金子,确实是入的他的嘴。 吴通判事先和阿武接洽过,合谋杀害林州牧一事,八九不离十了。 沈寒山今日立了大功,就是日常看他不顺眼的苏芷都夸赞了他好几句。 沈寒山抿唇一笑,领受苏芷的赞美。 隔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要再邀更多的功劳一般,问出一句骇人听闻的话:“说起来,吴通判日后打算私造瘟疫……据我所知,换上肺气疫病的病患若是重症难愈,至多活不过十五日,而他生前用具,大致过了十日后,便没有染病的可能。既是如此,早在半年前,疫病就消失无踪,吴通判又有何等通天法力,能再召回瘟疫呢?” “这……”苏芷确实没想到这茬子,当即呆愣原地。 沈寒山微微眯眸,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也不是没有法子。这病症,需要以人来饲。” 这话,犹如惊雷,震耳欲聋,令苏芷毛骨悚然。 一切故事仿佛都有了源头,土里的冤屈也溯主,朝某一处至黑至暗之地,匍匐、扭曲、爬行。 地狱之门打开了,那是吴通判亲手拓开的罪孽之地。 嘶—— 恶鬼之可怖,如何及得上诡谲人心。 作者有话说: 衢州小插曲即将结束~~咱们转回京城修罗场~~
第四十四章 沈寒山才一砸风雨惊雷, 叶主簿就风尘仆仆赶到。 他背地里得了沈寒山点拨,私下去查桔花县县令雇的胥吏录目。 沈寒山说,衙门雇佣的衙役无官衔职位, 只是和雇关系,这样的幕僚无需上报朝廷, 可由东瓮私下处置。若吴通判暗地里同桔花县县令交往最深, 一些小偷小摸之事保不准就是嘱咐县令去做。 他让叶主簿查一查那些平日里没见着人、也没办过事,可录目里却记着名字、按时发放月俸的衙役。 叶主簿开了窍,仔细一查,果真有两个尸位素餐的小逻卒,领的月俸却比老练捕手还要高。 县令那样抠门的人,才不会养吃干饭的废物喽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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