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逮着人, 当即喊轿夫停下。 她一个健步冲出轿子, 抬臂抵墙, 堵住了沈寒山:“慢着!” 沈寒山见是苏芷, 唇角弯弯,柔声问:“你身子骨好齐全了?” “少和我扯东扯西!”苏芷不和他套近乎,高声问,“咱俩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嗯?”沈寒山装傻充愣。 她切齿:“孩子那事。” “哦……”沈寒山似笑非笑地答,“听说了。” “你作甚不澄清?!任由谣言发酵,酿出这样大的阵仗?”苏芷说起来都一阵语塞,“今早我上皇城司,柳押班还送了我一个金镯子,说给孩子留着当亏欠的满月礼。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孩子,你不开口解释,助纣为虐,不亏心吗?” 苏芷简直郁闷。 几个时辰前,她站在皇城司衙门对天起誓:“我苏芷,真没生什么小娘子,若是有一丝一毫隐瞒,我天打雷劈!” “轰隆!”一阵惊雷落下。 偏生发誓的日子,是个雷雨天。 苏芷:“……” 柳押班和赵都知见状,一个拉她入廊庑,一个忙来捂住她的嘴。 双双急得焦头烂额:“这是做什么呀!有就有呗,多大点事儿?!只许男子拈花惹草,不许女子带孩跑?!如今该换换老观念,改改脾气啦!” 苏芷颓然,知道单凭她说,定是没法子解释了,得找沈寒山一块儿说。 岂料,沈寒山听了她一番话,气定神闲地道了句:“谣言止于智者。” 嗯?? 你他娘装什么清高。 苏芷震惊:“你不嫌这事儿很烦?很打扰?很有辱斯文?” 沈寒山道:“我一心只有公差,平素都不和同僚闲谈的,怎会惊扰到我?”言下之意是苏芷上职天天开小差,不专心做事。 “况且,芷芷若真有私生女的谣言传出……与其孩子没有父亲,是个野种,倒不如说成我的,好歹有名有姓,不至于教人妄议。能为芷芷分忧一程,我乐意之至,不必谢我。”他还很有君子风范? 要是苏芷知道,这谣言的源头就是沈寒山,估计他腿都能被打折。 苏芷被这几句话说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寒山见状,又下一记猛药:“要是真有人认错了,也只是把叶小娘子认成你我的孩子。往后叶正入了京,领小娘子上官夫人宴席里吃一回席面,便知真相,何必苦口婆心去解释,多累人不是?” 说到这里,苏芷全明白了。 她语气森然,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冷笑道:“沈!寒!山!你是不是带婉儿出门毁我名声去了?” 沈寒山缄默,望天,不语:“……” 后来,苏芷携两匣子蜜果子,总算从叶小娘子口中骗出话。 叶小娘子嚼食,吧唧吧唧,像只农田里的花耗子。 她含糊不清:“都是沈哥哥让我说的,他让我不要说爹爹的名字,爹爹升官是他和苏姐姐的功劳,说了会害了你们。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呀,只说我娘生病了,爹爹的名字不能说,说了苏姐姐就惨了。” “……”这一番话下来,苏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都是沈寒山在其中作妖,闹出这一番动乱! 只是沈寒山说的也是实话,这时候说出叶家人的事不大好。 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官家在给沈寒山开小灶,先行告知他有关叶家授官的旨意,却瞒着群臣吗? 朝臣分个亲疏里外,是大忌,闹得沸沸扬扬,好事儿也可能黄。 要怎样才能不牵扯叶家,又破除谣言呢?难不成真得等到叶正进京当差那日,静候谣言不攻自破? 太久了吧。 苏芷想不出来,于是把难题抛给沈寒山。 “芷芷放心,我定还你个清白。”沈寒山承诺。 “你最好是。”苏芷瞪他一眼。 两日后,沈寒山私下置办了一场官宴。 朝官们暗中往来,身为监察群臣的皇城司察子苏芷,自然要奉皇命密探一番。 她倚靠在宝莲纹瓦当之上,听花厅里推杯换盏之声。 沈寒山携叶小娘子见客,清了清嗓音,陈情:“诸位官人,实不相瞒。这是我家的小娘子,与苏司使无关。” “……”苏芷足下一个趔趄,险些滚下屋檐。 谁说明实情,还会带她的名讳啊?!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苏芷心累,今晚早点收工归府算了,她懒得探听沈寒山说胡话了。 半个月后,苏芷的伤好了不少,再喝几日的药就能停了。 叶正接到授官圣旨进京,如今该改口喊叶正“叶司直”而不是“叶主簿”了。 他赴了几回可以携带家眷的官宴,把王氏和叶小娘子介绍给众人,顺势将孩子认回家门。 小官瞧见这一幕,认出小姑娘,眼睛都直了:“这是叶司直家的小娘子啊?” 叶司直摸不着头脑,笑道:“正是正是。” 小官明白了原委,苦哈哈把这场误会当众说开,免得还要一个个去传。 众人俱是一笑,面上“嗐这有啥”,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同沈寒山赔礼道歉。 睚眦必报如沈寒山,他们这样污蔑人,往后总不会被穿小鞋吧?!都怪那名小官爱嚼舌根,似个长舌妇,定是公差太闲了! 经此一役,苏芷的“冤屈”得以昭雪。 叶正升官是一件好事,苏母想着设一场家宴,请几位同苏芷交好的同僚聚一聚,增进一下情谊。做母亲的,总想结识一下孩子身边好友,多了解一下孩子。 谁让苏芷成日里闷葫芦似的不愿开口,苏母只得另辟蹊径。 苏芷招架不住母亲的唠叨,借口去看哑奴,避开了苏母。 好在王氏能为苏芷排忧解难,她逢迎上去,同苏母接洽。 王氏是地道的掌家妇人,也是苏母爱重的那一款贤惠女子。两人闲侃一句,一拍即合,当即掌控了灶房,布置起夜里晚膳来了。 屋外一场人仰马翻的热闹,众人面上俱是喜面。 而哑奴所住的屋舍却冷冷清清,她喜欢清静,一直独自待在房中把玩那只布老虎,不愿见人。 等王氏那边煮好了几样菜,苏芷让叶小娘子传话,替她各样式舀来了一小份。 苏芷拎着鎏金团花纹银提盒入屋,她掀开盖子,一阵饭菜香飘出,热气氤氲了人脸。 哑奴不会讲话,苏芷介绍一道道菜品给她听:“这是用白菜心炖煮的鲈鱼,添了生姜与白萝卜,滋味甘甜,很下饭;那一道是炉焙鸡,用红泥炭小炉细火慢炖的鸡块,添了大酱与猪油,我说孩子不合适吃酒,叶大娘子便没放米酒。一个时辰的熬煮,鸡肉炖得软烂入味,你应当很喜欢。” 苏芷这时想到,哑奴没了舌头,还能尝出味儿吗? 朱毅和吴通判死了,却也把这些孩子们的一辈子给毁了。 他们何其无辜…… 苏芷摸了摸哑奴的头,布上筷子与热腾腾的白米饭。 她看着她吃,一面看,一面说:“我去了一趟衢州,你的同伴们都被割了舌头,卖到衢州了吧?活着的孩子,我都救出来了,他们安全了。朱毅,哦,就是此前囚禁你的那个男人,他和背后的坏官,我都揪出来了,往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不必担惊受怕了。” 苏芷说得越多,哑奴的脸便埋得更深。 她低着头,像是用脸在吃饭,实则几滴晶莹的泪水落在桌上,把木胎桌面砸了好几点深色印记。 哑奴在哭。 她终于敢放肆哭了。 她等这一天多久了呢? 数不清了。 她还有点惶恐不安,还有点坐立难安。 哑奴一边欢喜往后不要提心吊胆,一边又怕这是一场凄怆的美梦。 真正的她,死在牢笼里,再也不会醒来了。 苏芷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哑奴终于放下筷子,在她怀里哭成一团。 她张着嘴,狼狈地啜泣,大声呜咽,嗓子里发出古怪的哭腔,偏偏嘴里还含着饭。 荒唐,滑稽。 可怜,无辜。 苏芷小时候被苏母打,也吃过这样满是咸眼泪的饭。 她抱起哑奴,哭笑不得,哄:“别哭,把饭咽下再说,小心呛到。” 哑奴浑身防备卸下,她老实听话,把饭菜吞下肚子。 她对苏芷的信赖达到顶峰,她依恋着英雄似的人物苏芷。 苏芷哄了她很久,哑奴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很高兴,能解开哑奴的心结。没了心结,女孩儿往后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就在苏芷哄哑奴继续吃饭的时候,一贯忽然仓皇跑来。 隔着门,他焦急地向苏芷禀报:“小娘子,沈郎君带了一名姑娘来见你。说是,这人声称自己是‘赤鱬妖女’!” “什么?!”苏芷愕然,“把人带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来人头戴深色厚布帷帽, 身披厚毛内胆长褙子,里着粉白花底芍药绣纹襦裙。她的这一身打扮,很符合行凶那日的着装。苏芷曾在朱毅死时的指甲缝里剔出粉白色的丝线, 他死前欲行猪狗之事,抓住的女人就是这样妆容。 沈寒山和她一块儿入屋, 向苏芷道:“此女在我府前长跪不起, 声称是赤鱬妖女。我料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布置,也是她有意引我等去查,如今真相大白,她功成身退,该现形了。” 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漂亮的清水脸蛋。 她颔首:“一切都是民女做的,民女感恩两位官人铲除奸党,今日心愿已了, 民女来自首认罪了。” 女子抬眸看了一眼哑奴,两人像是旧相识, 哑奴很是触动。 女子没有走向哑奴,而是对她温婉笑着, 朝小姑娘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苏芷归京后隐约猜到会有此刻, 她不是很惊讶女子的选择。 她淡淡问了句:“为什么杀人?” 苏芷知道朱毅罪大恶极, 但她还是想了解清楚女子杀人动机。 女子朝苏芷盈盈一拜, 一字一句说:“民女名叫珠儿,自幼父母亲早亡, 与弟弟相依为命, 做的乃是坊间乐伎营生。一年前, 民女养在家宅中的弟弟无故失踪, 民女心急如焚……他那样乖的孩子,决计不会不听我的话,擅自出门。” 珠儿的幺弟,对于他的父母亲来说,来之不易。前头溺死了好几个女孩儿,实在怕官府查到,这才留下珠儿一命。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后面怀上的孩子,是郎君了。 珠儿知道,家中人偏疼男丁,对她稍微的一点好意,也是基于她肯恩待、伺候弟弟的份上。 故此,父母亲死去以后,珠儿想过报复。 没人能管束她了,她可以丢掉弟弟。 她做出惊世骇俗的行径,往后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 珠儿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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