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余霞成绮。 他和苏芷共骑一马,往无人的山中去。何等惬意,何等快意。 世间万物生灭,徒留他们两人。 待苏芷寻到一块好地儿,天已然渐渐黑了。 她扛着血气浓郁的鹿腿□□近,把腿肉支在木架上沥血,又捞碎石垒石灶生火。 沈寒山对这些事物一知半解,只能干看着,笑问:“你和官家打过招呼了?” “嗯,官家说我前段时间辛苦,特允我一夜休憩,让殿前司都指挥使范献近身护卫便是。” 想也是,范献能博得近身伺候的机会,哪里会不提起十二分精神照看。他同苏芷有仇,巴不得苏芷滚得远远的,别来碍眼。 沈寒山颔首:“殿帅不承你的情,还害你失了个讨圣眷的立功机会,不会可惜吗?” “无碍,我也不喜同人去争,做好分内之事就是了。”苏芷老实地答。 沈寒山瞥了一眼她鼓鼓囊囊的包袱,又问了句:“都带了什么?” 提起这个,苏芷笑了一声:“是柳押班给我备的御酒,其名春暴,官家赏了她,她借花献佛又赠予我。说是酒香得很,她不能饮,让我多尝尝。哦,还有一匣子煎饼,就是光禄寺每年三月三供应给各府衙门官吏的节令吃食,官家特地赏我的。” 说着,沈寒山也笑了:“你和柳押班感情很好?” “嗯,当初我刚进皇城司官署,是她领我一路爬上高位,就连番号雕青,也是她亲手帮我点刺的墨。”苏芷唏嘘往事,又觉得后半句说漏了嘴。 她遥记得,很久以前,沈寒山曾问:“你的番号雕青在何处,为何我无缘得见?” 自然在不能见人之处,否则她作甚藏着掖着。 苏芷面上讪讪,怕沈寒山追问。 闻言,沈寒山懂了七七八八。 既有番号雕青,衣外手脚不见踪迹,自然雕在衣内。 怪道她对此事讳莫如深,原是不可告人。 沈寒山知道小娘子的秘密,唇角不由自主朝上牵动。 他体恤人,不愿再多话唐突她,免得惊扰夜中好月色。 苏芷为了让沈寒山忘却此事,忙把鹿肉摆在火上烤,转移他的注意。 红黄色的火苗灼灼舔烤腿肉,滋啦下一层油脂,柴火黑烟熏上鹿腿,飘来一阵阵香味,垂涎欲滴。 苏芷把着小匕首,给沈寒山片下几两肉,又淋上了御酒祛除腥味,道:“你尝尝,这是活肉,没放在冰窖里冷藏过,带血气才好吃。” 沈寒山皱眉,很给面子咬了一口:“我还是吃熟的吧。” 腥味太重,食难下咽。 苏芷不勉强他,自个儿一口肉,一口酒,大快朵颐起来。 今夜风重月浓,心境开阔。 沈寒山有了谈兴,忽然问:“芷芷可知,官家如何开的国?” 他怎会问起这样禁.忌的话?苏芷微微蹙眉,又想起他们在荒郊野岭,没旁人,今日又出了陈风一事,让他倾吐一下心事也无妨。 她啊,现在可太纵容沈寒山了。 于是,苏芷道:“听说过,前朝君主放纵边郡官吏私自调高田租与税赋,压榨百姓,又加之天灾大旱,百姓种不成地,吃不上饭,一时饥民泛滥,民不聊生。前朝君主贪图享乐,不欲整治地方官,致使饥民愤懑,官逼民反。也是这时,官家目睹民间惨案,他有一派悲天悯人的心肠,故此领着起义的百姓杀入宫中,夺得皇权,开启大庆国号。” 大庆开国时,苏芷才两三岁,关于旧事,她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沈寒山嗤笑:“你可知,前朝君主并没有不管地方事,而是遭人设计。他明明开仓放粮,救济子民,岂料那一车车粮米却没有送到灾区,救得他心心念念的百姓们。巧得很,官家彼时只是地方将领,却有了足以抗衡前朝数万军士的兵力,他民间声望高涨,逼宫夺江山,此举乃众望所归……” “你在说什么?” “芷芷,若官家仅仅是不忍饥民挨饿受冻,临时起义,又怎会同宫中宦臣里应外合,收买人大开宫门呢?任何一段谋事,没有三五载的筹备,怕是不可能成。由此可见,这些旧事,无非一出自诌自演的好戏。这世上,从来没有清清白白的掌权人。” 沈寒山说得有理有据,但“成王败寇”的道理,孩童都懂。 如今变了天,他实不该妄议新君。 苏芷心里明白,他是今日受了陈风的折辱,故此才背地里议论天家。 她知他委屈,头一回包庇人的小恶。 苏芷道:“这话从我耳朵里听过便是,莫要再同人提起了。” “我不蠢,自然知道闭嘴。” 苏芷抿了口酒,左思右想觉得不对,问:“早就想问了,在衢州那一回,你同我说军中防护疫气需用酒水除秽……你一介文臣,怎会知这么多皇家与军士的辛秘?” 沈寒山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轻声答:“都是百姓私底下传的野史轶事,我听得几句,记在心上罢了。你当我胡言乱语一回,不必较真。” “算了,懒得理你。”苏芷抿了一口酒,仰头赏月。 沈寒山从未想过,他也有一日,能承蒙苏芷照顾,能同她这样心平气和谈天。 真好。 她观月,他观人,月姣不及美人。 沈寒山有意戏弄苏芷,他道:“哦,我记起了。你们皇城司专拿坊间造谣生事的人,我既传了不利于官家的流言……那么芷芷,你抓我下诏狱吧。” 吃酒吃得好好的,这厮拿苏芷的官职来谈是非,他又要招什么怪事? 还没等苏芷反应,沈寒山忽然握住她的手,揣摩入手心。 他得了趣,冒昧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指节漂亮,硬朗修长,就这样擒着她,不让苏芷仓皇逃跑。 小娘子再武艺高强,也是女儿身,骨龄尚小,五指纤纤,不过沈寒山的半掌大小。原来苏芷的手这样小吗?沈寒山失笑。 “你……”苏芷震惊,欲言又止。 沈寒山凝望慌了神的小娘子,暧昧低语:“苏司使,今日沈某自投罗网,逃不掉了。” 他说这话时,眼中柔情百转,如醉春山。 沈寒山是饮了太多酒,喝醉了吗?一会儿借药力,一会儿借酒力,他既不胜,缘何勉强? 还是说……沈寒山本就想借此,为所欲为。 “快松开我!”苏芷仓皇地躲。 沈寒山非要作怪,不松开她,两人沐浴在月色中对望。 春夜烂漫,山桃花开,灼灼风华,旋落发间。 “芷芷,你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吗?”借着无边春色,沈寒山柔肠百转,问。 作者有话说: 本文版权所有,盗文抄梗借鉴必究。请爱惜羽毛,不要借鉴文中桥段。谢谢配合。 == 爱大家,今天的芷芷与沈寒山也很甜甜~
第六十四章 他这个问题太唐突了, 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春风,冒昧地吹落了苏芷摇摇欲坠的发簪。 叮咚,玉簪掷地。 风似情人手, 轻柔托起她的乌发,翩翩跹跹。 她的心也被山风席卷, 悬在高处, 摇摇晃晃。 苏芷遇过席卷人间的急雨,遇过倾倒高楼的狂涛,却从未见识过这样小意招摇的柔风。 看似杀伤力微末,如蝴蝶振翅,岂料,竟能掀起骇浪惊涛。 明明是不期而遇的一场缘,明明她不需要它来。 本想和沈寒山说,她不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得看沈寒山是否耿介不阿。 然而,苏芷张了张嘴, 习以为常的回答,今日却难能脱口而出。 心绪绊住了唇舌, 苏芷欲言又止。 为什么?她在犹豫什么? 苏芷不得不承认,她对沈寒山的感情, 似是变质了。 变好还是变坏, 她分辨不清。 苏芷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境况。今生, 是第一次。 原本封锁住的心匣,又被沈寒山强行撬开了一线缝隙。 他蛮横地挤入, 不顾她的安危。 沈寒山看似羸弱不堪, 实则强盛霸道吗? 他缘何总要招惹她?缘何执意让她这样无措、这样狼狈。 这个……坏心眼的郎君! 沈寒山微微眯起眼眸, 他看着苏芷, 赏她眼眸里倒映出的月色以及那纷纷飘零的桃花。 她不敢看他,她在躲什么? 苏芷的口齿不是很伶俐吗? 若是以往的苏芷,此刻定然要驳他的话。 她的心里,有君主,有江山社稷,有百姓,而他只是一块儿长大的竹马郎君,乃万千弱水里稀松寻常的一瓢。 现如今,她竟顾虑起他的话了吗? 这是否意味着……苏芷将他放在心上?她开了窍,有了私欲,所以在权衡利弊。 她开始想要偏袒他了。 有趣。 沈寒山哑然失笑。 郎君媚眼如丝,醉玉颓山。 他伏在她的颈窝处低笑,不知在闹什么。 苏芷直觉心事被人看穿,恼怒地踢了一下腿:“你在笑什么?!” 他一定在笑话她吧!可恶! 沈寒山不好解释。苏芷不会听,也不愿听。 他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姑娘,喜欢到他想剖开胸膛,把一颗赤忱真心奉给她看。 沈寒山俯瞰躺在花树下的苏芷,细细描摹她的眼尾发梢。 苏芷本梳着男冠、着男官服。而今夜,她躺在柔软的荒草堆上。 发冠掉落一方,黑发凌乱,铺陈芳草,如同就寝时那样松散、慵懒、随意。 良辰美景,今夜是好夜。 以天为被,以地为褥。星月来照,春桃相贺。 沈寒山眼中柔情浓稠,他凝视明眸善睐、宜喜宜嗔的娇女子,问:“有没有人说过,芷芷你很合适着女裙?” 他犹记得苏芷扮作舞伎,踏空旋来的模样。一舞动天,一舞倾城。 她跃入沈寒山心门,再也出不去,苏芷却不自知。 苏芷被沈寒山盯得害臊,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把她打晕了。 到底在做什么怪?她为什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苏芷恼怒,仔细分析沈寒山话里深意,全然忘记自己的手还缱绻暧昧地被他扣着……指尖紧密交织,密不可分。 若她不愿,第一时间便会挣脱。 难道是她愿吗?苏芷不敢往下深想。 再回魂时,沈寒山莫名说了句:“芷芷,我想,我的药效还没过。” “什么?”苏芷困惑。 随后,沈寒山低下矜贵的头,吻上了苏芷的唇。 唇上的全是陌生的气息,独属沈寒山的那一脉脉清冷兰草香。 一时间,天崩地裂,星月沉沦。 又什么紧绷着的丝线,在刹那间,断裂。 苏芷手间的力,渐渐散了。她仿佛化作一汪水,绵长而温润,流向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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