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了。” 苏芷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两人你来我往,说话俱神神叨叨。 她听得不耐烦,朗声问:“狐女在何处?引本司使见一见她。” “请苏司使随下官来。”裴川如蒙大赦,忙起身,迎苏芷进内院。 他也不想和沈寒山多接洽了,这厮话里有话,八百个心眼子,应对起来脑壳子疼。怪道都说沈家相公聪慧,朝堂中处世如鱼得水。 苏芷正想走,还没迈出左脚,衣袖便被人一拉,逼她止住了脚步。 踅身一望,小娘子迎上一对俊俏的凤眼,原是沈寒山在拦她。 “你做什么?”苏芷不耐烦,有外人在又不好发作,怕落老搭档的颜面。 奈何沈寒山不懂苏芷给他留了情,他贼心又起,贱兮兮地逗弄人:“唔,狐女这般凶恶的妖神,苏司使不备些防身符箓么?外人不顾你安危,可我心疼,自是要庇护、提点你一遭的。” 这厮又来?!苏芷一个头两个大。 她切齿:“沈廷尉,你若贪生怕死,就给我滚出裴府,行吗?少来碍我的眼。” 沈寒山挑眉,绕到苏芷前头打前锋:“罢了。苏司使蛮勇,沈某拦不住。此身虽单薄,却也能以命护你一程。若妖女动你,先从沈某人尸身踏过去吧。唔,为你而死,我不后悔。” 他一派大义凛然,苏芷却无动于衷——真当她傻吗?!会被沈寒山的一番衷肠情话感动?!那狐女指不定就是个普通小娘子呢,能有什么杀伤力?!她才不承他的情! “有病。”苏芷翻了个白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行远了。 而日夜和狐女亲之抱之的裴川也在一侧缄默不语……他们当他温柔小意的狐狸姐姐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要这样埋汰防备?!气煞他也! 三人来到狐女所居的别院,没裴川事先提醒,正好撞破了狐女炊饭一幕。 她见外人来,讪讪一笑:“给诸位官人见礼,我在世间学的规矩不多,若有哪处怠慢,还请多担待。” 她盈盈下拜,宛若大家闺秀,没哪处不得体的。 苏芷心中隐隐失望,她还以为狐女长得总该是有狐狸耳朵或是狐尾,远远瞧去,竟也和寻常女子无甚两样。 她也抱拳还礼,道:“狐娘子不必多礼,本司使不过是奉官家之命,前来拜谒你。不知裴府起居,你住得还舒适?” 狐女微笑:“没哪处不好,裴官人待我很妥帖,事事都筹备得体。我近日习了人间炊食,几位若是不嫌弃,也坐下吃口饭菜吧?” 苏芷心有顾虑,不知该不该吃狐女的东西,反倒是沈寒山没防备心,笑眯眯替她应下:“如此就有劳狐娘子了。” “官人客气。” 狐女转身又进灶房生火,苏芷和沈寒山忙跟上打下手,顺道暗中观察刺探。 刚进灶房,沈寒山的目光便久久停留在壁脚累积的几个陶瓮上。他靠近陶罐,掀盖窥探一番,见是混了鱼虾肉的醋芹,微微半阖了眼。 沈寒山笑道:“狐娘子会腌醋芹吗?制法倒新奇,和京城不大相同。京中远水,河鲜海味皆俏货,价高难买,普通百姓家里吃不起,腌醋芹便用豆豉酱,而非鱼虾了。” 他说来头头是道,狐女垂眸低喃一句:“不过灵光一现,添了鱼虾罢了,不值当官人夸赞。” “我能尝尝吗?”沈寒山冒昧问出这句话,让一旁看戏的苏芷不明就里。 在她印象里,沈寒山不是那等重口腹之欲的人,怎在狐娘子院子里就馋了嘴,什么都要吃一口了? 嗳。 总不会是看上人美色吧? 苏芷瞧沈寒山,多了一分鄙薄。 果真,浪荡的郎君,满口甜言蜜语、虚情假意,见一个爱一个! 狐娘子也很是错愕,她扯唇,生硬地笑了笑,道:“官人轻便。” 沈寒山盯着醋芹,曼声开口:“来瓯箸。” 狐娘子顺势递上碗筷,任沈寒山夹醋芹。 沈寒山方才那句话,口音说得古怪,苏芷一时没听懂他的话,反倒狐娘子聪慧,一下子明了话意,给他递了东西。 苏芷好奇地问:“你刚才说的什么?” 沈寒山勾唇,一面夹醋芹吃,一面同苏芷解释:“哦,我看到鱼虾腌制醋芹就想起柳州醋芹的制法,一时嘴快,用柳州地方言讨了碗筷。话一说出口才后悔,怕狐娘子听不懂,闹了笑话……岂料沈某多虑,原来她也明话意,知递我餐具。” 话音刚落,狐娘子冷汗淋漓,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这样说来——胡娘子难道是柳州修炼的仙狐?柳州离京城可不近呐!您这翻天遁地的法术施展一回,不知脚程要几日?”沈寒山不怀好意地问。 “用不了几日。” 狐娘子含糊地应了句,不敢再同沈寒山呛声。 这一晚,无论苏芷再问狐娘子什么话,她都不多答了。 似是此前被沈寒山抓了把柄,她有了戒心,待他们格外警惕。 又一日无功而返,苏芷和沈寒山联袂出了裴府。 苏芷纳闷地问:“你好端端提起柳州做什么?你这人行事定有深意,不会做无用功。” 沈寒山轻笑:“知我者,芷芷也。” “别卖关子,说吧!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唔。沈某倒是想说,只是这月色难得,沈某欲再赏一个时辰的月,迟些再论。” 他说翻脸就翻脸,扬了扬衣袖,大步离去。 “嗳!你上哪儿去!”苏芷拿他没法子,只得在后头追。 夜深了,巷弄里昏暗,唯有街口的酒肆楼下悬着的两盏红漆镂雕绣球式挂灯,散发煌煌余晖,暖芒如碎金铺地。 苏芷追得急了,一头撞上沈寒山后腰脊。 她痛地闷哼,惹来郎君闷笑。 “沈寒山!”苏芷捂头。 “我在。”沈寒山转身,低头,与她对望。 沈寒山长衫飘逸,夜风掀起,暗香萦绕,竟也有那么一丝鹤骨松姿,风流蕴藉。似谪仙,又类妖,怎会有这样矛盾的人。 “你作甚不走,带累我磕着!”苏芷一时有点痴,待回过神来,她莫名涨红了脸。 怪就怪沈寒山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总哄骗她就范,害她识人不清。 “抱歉。” “算了,没事。你月亮赏完了吗?” “唔,还差点。” “快赏!” “呵。” “芷芷要我谈论狐娘子的蛛丝马迹,也不是没法子。毕竟比起月色,另有他事更使我痴迷。”沈寒山倾身,附耳,慢条斯理地道。 “嗯?”苏芷茫然。 “若你献吻,沈某定知无不言。” 什么? “沈寒山!你做梦!” 苏芷这回是真怒了,她转身欲走,被调.戏人的沈寒山扣住了腕骨:“不过开个玩笑,莫生气。” 见劝不住,沈寒山只得道:“芷芷可知,工部尚书张怀书,也是柳州人?当年他刚擢升工部尚书,曾给各衙门送过一回家礼,疏通人情。官家眼皮底下,张怀书不敢厚礼贿赂,于是他另辟蹊径,赠了家夫人腌的醋芹,而那醋芹里的海味便是价值不菲的瑶柱乌鱼子。我有幸也得过一罐张家娘子腌的醋芹,那小菜滋味的确爽利,令人记忆犹新。说来有意思,张家醋芹的味道,竟和今日在狐娘子院里尝的一样,就连所用陶罐以及封坛布的绳结打法都一致……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苏芷明白了:“所以你才用柳州地方言试她一回,谁知她竟听懂了。你疑心,狐娘子是柳州人,或许还与工部尚书张怀书关系密切?” “芷芷聪慧。” “行啊,沈寒山,你有两下子。”苏芷就事论事,夸他这事儿干得漂亮。 见苏芷眉欢眼笑,沈寒山熄了的心思又蠢蠢欲动。奈何小娘子武艺高强,他识时达务,还是暂时不要碰这个硬刺较好。 于是乎,沈寒山按捺下心绪,谦逊地道:“若非芷芷在旁协助,沈某也寻不得这样破绽。这功劳,是该归你的。” “你少卖乖。”苏芷敲了敲掌心,“待明日,我们去查一查张怀书的底细。瞧瞧这厮有什么猫腻!” “是,沈某以芷芷马首是瞻,一切听你安排。”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沈寒山和苏芷兵分两路, 他去和僚臣们探听张怀书的家底子;而她则寻画师,描述狐娘子的样貌,好让人画一张相似的小像来, 改日拿去给旁人比照。 约好了夜里巳时在沈家见面。 苏芷料想沈寒山辰时下值后,立时为她造访刑部和工部两司衙门, 定没吃晚膳。既是她麾下差使的走狗, 总得给人留一口饭食,也好下一回使唤。 苏芷姑且疼他一回,她喊来力大无穷的疾风,让人帮着拎提盒,往沈家送几样荤菜。 待沈寒山披星戴月赶回府上,苏芷已经布置好了,他一入内院便见燃起的烛光,煌煌如白昼。 沈寒山不喜外人入家院, 若无他提前吩咐,不会有僮仆小厮入内宅, 即便是萧叔。 唯有苏芷,是沈寒山特地千叮万嘱过家奴可随她自由出入的小娘子。 沈寒山待她, 多有破例。 这一份偏袒经年累月攒下来,已如此深厚, 偏偏苏芷不懂, 从未察觉。 傻姑娘。 沈寒山唇角染上笑意, 远眺屋里的苏芷。 描金宝盖牛角葫芦式挂灯被风吹得微颤,红穗子迎风摇晃, 错了位, 戴在了苏芷的发间, 好似步摇上艳红的珠串流苏。 苏芷鲜少在外人面前着女装, 一个是皇城司官署里有自家官吏的公服规制,另一个是她要同一帮军士头子争强斗狠,着女裙总会被人揪住小辫子看轻了,故此她心狠,宁愿自个儿斩断这一软肋,披上铠甲,裹得密不透风。 唯有如此,苏芷才拥有安全感,能刀枪不入,在吃人的掖庭里阔步而行。 沈寒山懂她,却不敢对苏芷说“懂她”。 若他讲了,苏芷只会畏惧——她总这样敏感多心,怕自己心思浅显,教人好猜。没城府的小娘子,活不长久,会先祭寒刃,成旁人刀下亡魂。 自此,沈寒山装疯卖傻,故作不懂。 他注视着不远处的苏芷,贪婪地勾勒小娘子姣好眉眼。她是颜色艳绝而不自知,世人被她气势所撼,无人敢仰首欣赏她。 沈寒山胆大包天,他敢。 今夜原是这样的良辰美景吗?家中留人待,归路粥已温。 他同她的关系更进一步了吧?否则她怎会在府邸等他回来,为他斟酒施菜。 沈寒山算不算有个知冷知热的小娘子在他旁侧照顾了呢? 他算不算,有存活于世的家人了…… 待他好的人,有萧叔,有苏婶娘,如今还多个苏芷了。 真好。 上天待他也不算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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