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走吧!”苏芷更恼怒,却懒得同他粘缠,免得口舌不利索,又要落尽下风! 她这样识时达务,沈寒山也不逗她了。 办差要紧,两人掩人耳目,相携来到了西市一处僻静的荒宅。 沈寒山和守门的小厮出示了拜帖,这才得以入暗道。 她挽着沈寒山走了一程子,约莫一刻钟,再次窥见天光。 这是一座圆弧天井的伎坊,四面伫立八根红漆支屋木柱,底下雕合莲卷草重层柱础。红纱黄帘自岁寒三友图彩画梁枋落下,有舞伎在其中翩翩起舞,鼓乐喧天。 这地界,苏芷从没来过。 又或者说,她麾下官吏不敢冒犯她,从未喊苏芷来这样的乐伎坊吃酒。 怕她扫兴。 沈寒山倒是不避嫌,狗胆包天领她来。 苏芷低语:“你怎会知道这样的地方?” 沈寒山微笑:“只要不是皇城司的人,都知晓这样享乐解闷的地方。” “你平素常来这里潇洒?” “沈某洁身自好,只作陪上峰吃酒宴时来过一次,我装晕酒水,半道上便退了。待我平步青云后,就无人敢再相邀了。” 苏芷明白了,酒宴去处都是上峰提出来的。沈寒山官阶不高时,虚与委蛇应对一回无甚,待他高升了,摆出清正廉洁的模样,哪个不开眼的敢寻他喝花酒?不怕被人穿小鞋记黑账目么! 怕是从前那个上司,也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子,生怕睚眦必报的沈寒山寻仇。 沈寒山轻车熟路领苏芷去拜见王妈,王妈是个聪明人,一瞧他们掩人耳目的架势,便知身份不低。 别来闹场子才好!王妈心里唬了一跳,忙把人往偏房里引。 苏芷态度清冷,指腹有握刀厚茧子,下盘很稳;而沈寒山说话滑不溜秋,言行举止若非浸渍官场数十余年所能成的。年轻的文武双臣啊,还能有谁? 王妈多聪慧的人精,立马明白她今日是撞上了大人物,忙恭敬问沈寒山:“两位应当是官人吧?” 苏芷面向沈寒山,疑惑问:“她怎么知道?” 沈寒山微笑:“呵……本来她也可以不知道,但芷芷这话已经把你我暴露个一干二净。” “哦。”苏芷故意的。 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径直把弯刀拍在桌上,“咱们聊聊?” 王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立时蔫头耸脑答话:“您、您饶过奴一回吧!” “行啊。”苏芷道,“你若乖乖答话,本司使便当没来过此处,也不会查封地下伎坊,可好?” 王妈眼睛都亮了:“这敢情好呀!您放心,咱们这里就没什么不能侃、不知道的!” 转瞬间,她想到苏芷身份,又精神萎靡,结结巴巴地说:“当然,天家的事,咱们小老百姓还是不会多嘴的……” 苏芷懒得同人扯闲篇,她直戳了当地问:“我想知道,工部尚书张怀书的前妻纪嫣然是如何死的?二品高官的寒门夫人死了,你们坊间饭后总会聊起吧?” 王妈干干一笑:“是、是会说起。奴旁听过一耳朵,说是张家先夫人半年前登清风寺上香,半道上马儿受惊落崖,车夫和先夫人一道儿摔死在崖底,光是尸体都寻了好几日呢!” 沈寒山挑眉:“没了?” “没、没了。” 沈寒山转而同苏芷道:“芷芷,这妈子不老实,光是这样的死讯,谁不会说呢?没意思透了,咱们还是砸一砸场子寻些乐子吧。” 苏芷幕离下的嘴角一抽,心道:“还说我闹事,明明爱惹是生非的是沈寒山吧?!” 岂料,王妈刚听到这句,忙支棱起脖颈子,高声阻止:“官人们,等等!奴还有话说。” “你说。”苏芷没想到沈寒山的恐吓话这么有用,王妈是怕惹是生非,这才不肯讲详情吧。 王妈心一横眼一闭,道:“我听更夫讲,张尚书在寻到亡妻尸体的那日,特地命人抬棺材往山下寻尸!人都没影儿,先抬棺材,这是闹哪出呢?不就是想着夫人的尸首寻到便罢了;若寻不到,就舀一坯黄土收殓,敷衍了事呗!” 在没确定亡妻尸体一定能寻到的境况下,还执意要抬棺去接尸吗?看来,张怀书是很想将此事了结,大办葬礼了。 毕竟,他和纪嫣然的婚事,是官家添彩赐的婚。张怀书哪来的狗胆休妻纳妾?他想娶一房能生育的妻子,务必要熬死纪嫣然。 怪道都说,天下郎子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媳妇”,先贤深谙人心,诚不欺我! 那么这一具棺材里,真的有纪嫣然的尸体吗? 倘若没有,是不是代表纪嫣然还活着? 苏芷凝思半晌,问:“纪嫣然的墓立在何处?!”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他们似乎猜到苏芷想做什么了。 …… 深更半夜,夜鸦凄切。 荒郊野岭,一名小娘子肩扛锄头,一下又一下,不顾仪容,奋力凿土丘。 原来是苏芷。 她抹了把脸,满面沾泥,挖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看到黑板棺材了。 “沈寒山,快来!” “好!” 苏芷咬紧牙关,借镐头撬开了棺材盖。 一线月光漏入缝眼,露出底下事物。 棺木密封,且历经腊月寒冬,借寒霜保鲜,故此里面的尸身还未完全腐烂。 沈寒山提灯照来,供苏芷辨认清人脸——这一具女尸已经摔得面目全非,辨认不出眉眼。 苏芷摸了一把死尸的脸,认出女尸额上那一枚鲜艳赛血的观音红痣。 是纪嫣然的。 她死了,千真万确。 如今,苏芷总算肯定狐女乃他人,同纪嫣然搭不上干系。 作者有话说: 关于沈寒山的动手动脚——其实芷芷有点点喜欢小沈郎君,所以是默许的啦,否则她早把人手给剁下来了……
第七十四章 苏芷重新封好棺材, 把纪嫣然埋入土里。 她给亡者备了供品与酒水,向纪嫣然道歉:“对不住,纪大娘子, 今日冒犯于你,全是我过错。你且放心, 若你有冤屈, 我定为你洗刷,也算是赔礼道歉。” 苏芷决定去一趟柳州满福县寻喜枝儿,她还有疑点想问清楚,至少要明白狐女与纪嫣然之间的联系。 她知道沈寒山的记忆力究竟有多惊人,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也是凭借这项异禀天赋,他能年纪轻轻便中试,此后平步青云。 苏芷虽对沈寒山多有不屑, 可读书人的事,她还是敬佩他的。 故此, 沈寒山说醋芹口味近乎一致,那狐女的制菜手法就很可能出自纪嫣然衣钵。 苏芷本就是领了查证狐娘子真身的差事, 她又属天子麾下的私兵将领,只需同官家知会一声便可离开京城;而沈寒山乃朝堂京官, 还是三品大员, 若擅自离京便是渎职, 必要重罚。偏生他的行踪又不可暴露于人前,恐有打草惊蛇的可能。 为了能和苏芷同出都城, 沈寒山递折面圣, 想了个招儿。过几日是三月初三寒食节, 他向官家求恩典, 按照《王朝条法事类》里的“假宁格”记录,依旧制可允三日寒食节与两日清明节的假。这样一共七日,足够他办完差事,往返京城。 沈寒山不过是把下沐假日提前了两日,算不得怠慢公务,归京后还可自愿上大理寺衙门当值办差,补回空缺的日子。 官家也焦心狐娘子一事,自然没有不应允的。对外,他们君臣设了个套儿,谎称沈寒山身子骨不适,请了病假居府,如此一来,就能连着寒食节的假一块儿过了。 大理寺大卿不在,顶头上司不就是少卿冯正吗? 冯正一直位居二把手,他比沈寒山年长十多岁,在官场中沉浮了二三十载,是骨鲠之臣。 上司沈寒山勤勉办公,还累病了居府休养,那他顶了缺儿,就更要好好撑起大理寺府衙的筋骨来,不教上峰养病归来时寒心。叶司直也是个刚毅木讷的性子,同冯正脾气相投,两人一拍即合,揽了更多案宗至手上详复审理。 赵楚之好不容易熬完一批诸司公案卷宗的详复,转眼间叶司直又连同衙役拉来一大板车的卷宗。 赵楚之执笔的手都在颤抖,他咽了咽唾沫,强笑道:“叶司直,两日之后便是寒食节假了。” 叶司直细思一会儿,朝同僚一拱手:“确实。那赵评事更得辛苦一程,你我合力,尽量在下沐日之前复详完这一车公案。” 赵楚之两眼一发黑,艰涩地道:“叶司直,你可听说过一句话——‘贪多嚼不烂’?咱们是奉了皇命为民洗冤,可前提也得先保住自个儿性命啊!若咱们积劳成疾倒下来,没人撑起这朗朗青天,百姓该如何过活?” 他说得大义凛然,就差把自个儿讲成为国为民赴汤蹈火的忠臣烈士。 叶司直的眼泪都要被他讲出来了,他连连拍了拍赵楚之的肩,眼眶发烫,道:“好好!大庆有赵评事这等耿介之士,实乃国之大幸!只是,沈廷尉前些日子夙夜在公,累到重病,下官心间实在羞赧惭愧,不敢慢待公事。这样说来,你我还远远及不上沈廷尉之分毫啊,唉!莫说这些闲篇了,来吧,赵评事,咱们先一块儿审阅案宗吧,寸阴是惜啊!” “等一下,我午膳还没吃呢!” 赵楚之就这么被拉走了,他一面挣扎,一面纳闷地想:“不对啊!沈廷尉今日还嘀咕寒食节禁炊烟,他晚间考虑吃绿豆粉制的香醋蒜蓉冷淘面。一个身体不适的郎君,能吃那么凉的夏食吗?!” 后来,赵楚之懂了。 这就是当官的特权…… 只要官够大,放个屁都是清香扑鼻! 这头说完大理寺的日常琐事,又转到苏芷所在的皇城司官署。 沈寒山不在宫中的事得藏着掖着的,苏芷外出办事却是正大光明,受了官家的恩准。 宫中也过寒食节,柳押班忙得晕头转向,已有好些日子没上皇城司官署了。 她今日抽空来寻苏芷,知她要离京几日,还备了一提盒寒食。 柳押班嗔道:“我知你秉性,若风雨兼程赶路,又没地儿生火,铁定饭都不吃了。这是枣泥飞燕炊饼以及用乌米饭包的酥肉团子,放个一两天都不会坏,你捎上些,路上吃!” 苏芷掀开提盒盖子,见那面蒸的燕炊饼柔软可口,青精饭包的团子也用竹叶裹得精致,一时心里温暖。 “多谢柳阿姐成日里记挂,宫中好物这样多,我也没什么报答你的。改日,我给阿姐寻一点宫外的小玩意儿,供你解闷。”苏芷一般不会僭越宫规,唯有里外无人时,才敢喊一句“阿姐”。她领柳押班的情,收下了吃食。 柳押班温柔地笑,素手捋了苏芷的鬓发过耳:“在外要好好吃饭,都瘦了不少。” 她话音刚落,赵都知便由内侍阿六搀着入门:“哼!如今宫外头都时兴弱柳扶风病美人呢,哪里要养得那样丰腴!咱家看苏司使这样的身形儿正好,松柏似的挺拔,瞧着多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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