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押班斜他一眼,道:“嘴上说得好听,句句都是逢迎人话,手上却没半点表示。” 她揽了苏芷来,细细说道:“阿芷可别听赵都知的哄骗!他这算是宫中淬炼出的口蜜腹剑的人物,尽是讲些好听话糊弄人,真要他从腰包里掏点值钱物件聊表心意,又装捉襟见肘了!” “嗳,你这人!”赵都知被她顶了一嘴,吹胡子瞪眼,“咱家待人可大方,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柳押班抿唇一笑:“上回给阿芷送用物,旁人倘若有心都直接送配好的药材,你偏生递一张护膝药方子,可不是小气?” 闻言,赵都知心里是百八十个委屈,他朝苏芷递了眼神:“苏司使,你听听!这话还让不让人活了?咱家不是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么!倒教她颠倒黑白成这样,日子没法儿过了。” 苏芷被两人一唱一和的双簧戏折子给逗笑了,她忙当和事老:“赵都知和柳押班都有心了,待我都是一等一的好,分不出上下的。” “就是!苏司使都知咱家的好,偏生你这个老伙计尽拆台。”赵都知闹过一场,精神头都松懈下来了。 他推搡一把阿六,小黄门献宝似的捧上食盒,从中端出三小只青釉金线菊瓣碗来,每一碗都盛满了胡桃松子羊乳粥。 赵都知朝两人比了个眼神,几人退到堆库的偏房里去,平素苏芷吃餐食与茶点便是来这个茶水间寻饭食垫肚子的。 如今三人算是共犯,偷摸挣来一刻钟的闲暇,掩人耳目吃这一顿小食,别有一番声趣儿。 阿六是个机灵的侍人,他帮三人生了炭盆后,自个儿打帘出屋舍,老实巴交地给他们望风去了。 他知情识趣,讨得赵都知的欢心,往后造化大着呢。 赵都知舀了一口粥,喟叹:“吃点东西都要背着人儿,真不舒坦。” 柳押班瞥他一眼:“您就知足吧!咱们还能抽空闲侃两句,那些小黄门和宫娥就没这份恩泽了。哪天事儿没做好,早晨刚上值,晚间就掉了脑袋。” 赵都知嫌柳押班倒胃口:“你这人也忒颓败了,花儿似的年纪,又不是半入黄土的老夫人,嘴里没一句好听的。” 说完,他又笑眯眯望向苏芷:“还是咱们苏司使好,活泼泼的,瞧着就新鲜。仰望您一道宫外来一道宫外去的,心情也跟着爽利许多。” 他和柳押班再荣宠,也不过是囚在禁庭里的金丝雀儿,上不得天,入不得地,死了连魂魄都是天家的。 他们羡慕苏芷,也喜欢苏芷。 能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俏娘子往来宫闱,好似把他们行将就木的心都给滋润活泛了。 苏芷不知自己这么讨人喜欢,她笑了笑,惬意地喝粥。 她在心里把年长十多岁的赵都知以及柳押班当兄姐,尽管他们是宫人,赵都知甚至没了子孙根,苏芷也全然不在意、不嫌弃。 她觉得很温暖,在这样冷酷的内廷里还有一丝真情与人气儿尚存于世,真的很好。 只是僚友间关系亲密也算一把双刃剑,眼下赵都知想起了一点闲话。 他毫无顾虑,径直同苏芷笑道:“苏司使,咱家听闻大理寺的那位沈大卿和你走得很近?咱家年岁这么高了,算是过来人,托大和你提点一句。沈大卿都二十五六了,房中还没亲近人随身伺候,也没听说有粉头知己牵缠,说起来不失为一段良缘呀!” 闻言,柳押班也道:“此前皇后还同内夫人们商议过,说沈廷尉人品高洁,若有适龄高门小娘子,不妨牵一牵红线。我瞧着他不错,你若有意,多珍惜。沈廷尉比之天家,还是稳妥得多。” 他们这话说到明面上了,宫里做事的各个有眼力见儿,怎不知陈风对苏芷有兴致呢?无非是没人敢妄议皇家!如今两人私底下提醒苏芷,已经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开的口,犯了大忌! 于他们而言,这心在入了内廷就死了,苟延残喘一口气,也不过是有家累——要么是想护着膝下干儿子们,要么就是家中还等着内夫人的功勋蒙荫,归根究底都不是为自个儿而活。 他们自然知道皇帝不欲皇城司同朝臣有牵扯,可是对于眼前的小娘子苏芷而言,沈寒山是千载难逢的良人,没必要错过! 何必把命都卖给皇家呢?人活于世,总要留有一寸私心吧?不是为名,就是为利,再不济也得为情。不然和牵线傀儡又有何异? 苏芷知道,这几句已是肺腑之言,大家伙儿都盼着她好。 于是,她也不说推诿话寒人的心。 苏芷颔首:“我知道你们待我好,不过缘分一事不能强求,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推拒果断,便是有戏。 两位“家中大人”总算满意了,笑眯眯地吃完了这碗粥,各自上值当差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五章 苏芷回府时, 沈寒山已然在家里等她了。 苏芷以为沈寒山是怕自己撇下他,特地来堵门的,实则沈寒山不过来为家人灵位上几炷香, 顺道嘱咐苏母几日后奉上供品,再烧些纸钱。 不必沈寒山过多叮嘱, 苏母也知如何做。她还要预备亡夫那一份, 盼着他在地底下不挨饿受冻,能托梦同她报个信儿。 苏芷赶路的脚程牲口已备好,她是个急性子,公差耽搁不得。随意搜罗了几身衣裳,带上苏母与柳押班备好的干粮便要启程。 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俯视沈寒山,朗声问:“你的包袱收拾好了吗?” 沈寒山拿过一贯拎着的绸布包:“都好了,马车也在外备好了。” “嗯?你不骑马吗?”苏芷忽然想到沈寒山不擅长马术, 拧着眉头翻下马鞍,“罢了, 我来驭马,你上车吧。” 她把缰绳抛给一贯, 爱马荔枝被留在了家中。荔枝通人性,见沈寒山带跑了小主子, 气得直撂蹄子。 沈寒山似是洞悉荔枝的心思, 回眸, 邪气地勾了一下唇,轻哼一声。 “咴咴——”荔枝更怒, 嘶鸣两声, 作势要冲杀过来。还是一贯怕惊了主子们, 使尽吃奶的力气拖荔枝回马厩, 用上好的马草暂时稳住了马暴躁的脾气。 待沈寒山上了车,苏芷打帘问他:“你同荔枝犯什么癔症?” 她是知道荔枝脾气,等闲不会怄气。 马儿能听懂人话,定是沈寒山招惹了它,这才勃然大怒。 与一匹马斗,他也是能耐! 沈寒山面露无辜之色:“上回巡狩时,荔枝一心要下山寻你,害我险些跌下马去。芷芷不心疼我,还护着你的爱马么?想来我活得也是十足窝囊,竟及不上一匹牲口。” 他自嘲一笑,话里诸多落寞情愫,看着可怜。 “沈寒山,你太自轻了……” 沈寒山隐于阴影处,日暮西山,昏黄的霞光钻入车帘缝眼,星点落在他眉尾发梢,平添一丝寂寥。 他低叹了句:“我身边就芷芷一个贴心人了,每逢寒食节,我见街头巷尾的孩童赖在母亲裙摆撒泼,还有资格嫌恶寒食、讨热乎饭菜时,我就想着——自己日夜都是独食冷饭,无人叙话,早习以为常。原来,这一份孤独于普通人而言,是这般难忍?无怪芷芷不偏袒我,沈某本就是无人在意的郎君罢了。” 不过一句提点的话,沈寒山借题发挥叨叨了这么多。 苏芷感到内疚,她无意揭人伤疤。 气势上矮了一截儿,苏芷小声道:“你也不必这样想,我总归是会体谅你心情的。至少这次,我不也没带荔枝出行,就专程为了给你驭车么?” 沈寒山面色好看一点:“芷芷劳累了,知你疼我,沈某心里很是熨帖。” “别成日里想有的没的,凡事看开点。”苏芷没和他过多粘缠,她执了绳儿,驭车去了。 大庆改了州府出入制,往来地方鲜少要路引放行,只需在城门落匙前进出城内外便可。 马车在入夜前驶出京城,路上苏芷被寒风吹了吹,终是回过味来了。 等会儿,沈寒山府上不还有萧叔吗?老奴疼主子,平日嘘寒问暖犹嫌不够,又怎可能给沈寒山吃残羹冷饭呢?! 可见这厮装可怜,满嘴胡言! 苏芷稀得理他,再攀扯几句又要耽误公事了。 于是,她自顾自驾车奔赴柳州满福县。途中,沈寒山很会做人,他时不时捧着用火折子熏烫了红箩炭的錾折枝团花纹银手炉,来给苏芷烘烤膝骨或是手脚。他怕苏芷挨饿口渴,还把羊皮水囊贴在手炉上烤温了,再喂给苏芷喝。 他一遍遍献殷勤,把苏芷烦得厉害。 还是苏芷骂了沈寒山几句,他才稍稍消停下来,改为每半个时辰来叨扰一回。 苏芷原本以为沈寒山是图松快,她驾车驭马,他就能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后来看沈寒山一趟进一趟出的勤勉劲儿,苏芷回过味来,这马缰绳不就是缚仙索么?她撂不开手,被牢牢“绑”在马车上,可不方便沈寒山亲近她? 这人……怎么腹腔子塞满了算盘珠子啊! 柳州不远,昼夜行路大概两日便到了。 满福县里的纪家老宅不大好找,问了好几个老人才指明了路。 正巧这日是寒食节,苏芷把马车上多余的寒食点心拿下来分给孤寡的老人们。他们的孩子都在外做船工或搬粮工,鲜少回家里,炊食基本都是几家团聚在一块儿吃,彼此照应着。 老人家哪里见过苏芷和沈寒山这样漂亮的人儿,直说他们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童男童女。 沈寒山听这话顺耳,可不就是夸赞他与芷芷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发粮发得更勤快了。 老人们颤抖着手接过面燕包子,沈寒山怕冷食不好克化,还擦亮了火星子,给他们烹了热茶。 苏芷看到火光,埋怨:“嗳,你这人——” 明明说过寒食节禁烟,这属国法规制也是律令,沈寒山不是知法犯法吗?! 岂料沈寒山笑道:“又不在灶膛里生烟,没滚起炊烟,县衙的人如何瞧见呢?再说了,老妇人与老丈人吃冷食,你也不怕他们闹肚子!规矩哪里有人大。” 这话倒也是。 苏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郎君,还帮他打了掩护。 总算煮沸了茶,老人们欢喜地吃着茶汤。 苏芷看到长者都露出笑颜,她心下温暖许多。 她要去纪家老宅找喜枝儿了,不能多留。 老人们依依不舍地放两个小娃娃离开,临行前,老婆子亲热地拉过苏芷的手,郑重其事地提醒:“小娘子要当心,最近满福县不太平哩!山匪来劫新娘子,县太爷都管不上!” 她生怕苏芷和沈寒山招惹上这些土匪,那些恶人可不管好人恶人,只要标致的、有用的人,全掳上山去。 苏芷记下这回的事儿,同老婆子道:“别担心,我们会好生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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