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眸中的鄙薄之色所伤,慌乱之下,又朝苏芷的双膝挥出一鞭! “啪”,凛冽长鞭正中苏芷旧疾,她疼得闷哼一声,死咬下唇,不肯就范。 她不会吃痛跪敌,死也不会。 苏芷冷笑:“石守,你该知道官家的意思。他把我放入大理寺狱,代表他并不将我视为弃子。只要我求一求他,便能逃出生天。我一旦翻身,届时,你的死期就到了。” 闻言,石守饶有兴致问了句:“苏司使,傲气如你,真会求吗?” 苏芷一怔,抿唇不语。 她的心思,真好猜。 石守最受不了这小娘们比男子还桀骜的脾气,仿佛天底下只她一个刚强人。 “若你会说情讨饶,眼下也不是这样的局面了。苏司使,你既要心骨坚毅,就得吃这一番苦头。我啊,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莫要怪我。” 说完,他又猛不丁摔来几鞭。 待苏芷浑身鲜血淋漓,石守这才嫌恶地抛开鞭子,同牢狱长吏道:“罪臣苏芷死不招认,嘴硬得很。本副使乏了,改日再来问审。” 他得意,扬长而去。慎刑室,仅剩下踞傲的苏芷。 她双膝发软,由狱卒领着,勉力回了监牢。在牢门重新上锁的一瞬间,她跪倒在榻上,血顷刻间浸透了粗布褥子。 她歪了歪头,麻木地想:不知沈寒山今日会不会送新被面来,布料都是血气,臭不可闻,也不好入睡。沈寒山那样手眼通天,置办一袭被褥,应当不难吧?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四章 苏芷缓了好久的神, 这才拾捡回膝上的力。 她不想朝泛起暮光的铁窗跪,这样好似跪天,对上头俯首称臣。 她收拢手脚, 微微低头,抱住了双膝。 还好, 她这样狼狈的模样没教苏母看到, 不然娘亲定然要难受了。 阿娘入不得宫,肯定会寻沈寒山询问情况。她知道苏芷落入大理寺狱,应该会放心不少。 希望沈寒山口风够严,为她圆谎,安抚家人心神。 他那么聪明,不用她提,也会这样做的。 苏芷盘算着时辰,大理寺衙门还未到下值的时候, 沈寒山公务在身,必不能来。她还要等, 等日落西山,月光盈窗, 到那个时候,她身上的血应该干了, 皮肉也不会疼了, 更不会吓到沈寒山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小文臣。 苏芷忽然想到, 他们都被皇命缚于内城之中,所有人颈上都绑了一条狗链, 而君王是他们的主子。所受到的恩宠深厚, 也无非是狗链放长或短。 真可笑, 为了那一点自由抢阳斗胜, 不得安息。 怔忪间,沈寒山已带狱医快马加鞭赶来。 苏芷想,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她想到了他,转眼人就来了。 他忧心忡忡看着苏芷,口间还要搬出大官话来:“《法考》有言——‘大理寺狱,长吏督狱掾,该四日一检视,庇罪囚无故凌轹。若有伤者不能自存,死于狱中,则加一等罪罚,杖三十。’尔等纵内廷殿前司衙门的官吏蔑视国法,擅自来大理寺狱监管囚犯。若其拷问罪人至死,这过错,是你们担下,还是要本官担下?!” 沈寒山一贯是笑面人,鲜少有搬出律法压人的时刻,官狱中的狱卒闻声,乌泱泱跪倒一片,不敢言谈。 还是长吏出面告罪:“禀沈廷尉,是殿前司石副使持皇旨要审苏芷,下官实不敢拦……” “糊涂!”沈寒山怒火中烧,“人既已押入大理寺狱,官家的意思,便是往后由本官这个大卿监管囚徒。石副将再威风,也只是内廷的人,如何能越俎代庖,替本官办事?!况且天家最忌朝令夕改,缘何能一日颁二旨,泾渭不分?!苏芷活着尚好,若她死在狱中,官家只会治尔等不察之罪,届时掉脑袋的,可是你们!” 这话一出来,众人如梦初醒。 是啊,要是苏芷受鞭刑死在大理寺狱,那官家只会治他们“慢待伤者”之罪,可不会发落殿前司的官吏。要是真想处置了苏芷,缘何不发落掖庭狱慢慢关门打狗?! 很明显,官家还不想苏芷死啊! 晦气! 他们就是替罪羔羊,反倒方便了外人来狱曹耀武扬威。 长吏们各个忧心忡忡望向苏芷,幸而她命大,还活着,真是虚惊一场。 大理寺麾下官吏忙告罪:“是我等蠢笨,多谢沈廷尉指点。” “罢了,你们都去牢外看守吧,切记,在未治完伤前,不得放任何人入牢狱,明白没?!” “自然自然,是该好好看伤。”长吏可不敢苏芷有个什么损伤,他瞪了狱医一眼,“好生治伤,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是、是。”狱医冷汗涔涔,老实巴交地为苏芷诊脉,查看她那破肤的鞭伤。 好在苏芷只有皮肉伤,没伤筋动骨,敷药止血再包扎便罢了。 因着这一回的动荡,长吏待苏芷是予取予求,非但喊狱卒为她煎药,还给她端来一盆热水,供其擦洗伤处。 沈寒山领苏芷前往一间四壁石墙、密不透风的慎刑室,还为她置备了一身干净的囚服,容她换上。 沈寒山背过身,道:“我不能放你一人在此处清洗,与狱规相违。故此,我只能侧身遮目,静候在旁。芷芷放心,我虽于情。事上存有不妥私心,却不会趁人之危,你尽管擦拭便是。” 苏芷没想到他这时候倒挺有君子之风,她牵唇一笑,道:“无碍。已是烂肉一团,看或不看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这话听得沈寒山割肚牵肠,他从不知,苏芷原也会自轻自弃。 她该明媚如日月,而不是颓败如落花泥。 沈寒山抿唇,郑重同苏芷致歉:“抱歉,是我来迟了。若我来得再早些,石守便没机会……” “不怪你。”苏芷笑了一声,极轻极柔。她捏着温热的帕子,老实擦去身上与脸上的血迹,“不必在意,他比谁都知道我是冤枉的。来找我,也不过为了泄愤。” “而且,他是奉皇命办差,你来了又有何用?你拦不住的……到那时,你也不过是在室外听我受刑。” “沈寒山,我庆幸你没来。我最不想的,便是在你面前丢脸。” 她终于,敞开心扉,敢同他剖析心事。 苏芷一直视沈寒山为旗鼓相当的“宿敌”,她敬他、仰慕他,她知他聪慧,能在官场沉浮中同她比肩。 所以,她一直勉力撑着,不愿沈寒山看轻。 苏芷第一次防线崩溃,是桔花县夜宴那次。 她扮作舞姬娇娘,步步莲花,旋入沈寒山怀中。 她成了任人摆布的玩物,即便沈寒山宠她、纵她、容她,她依旧不愿。 她不想把命交付给任何人,不想任何人摆布她。 这样的话,她会瞧不起自己。 苏芷也怕……沈寒山看不起她。 她槁木死灰时,反倒最勇敢,敢卸下满身防备与铠甲,与沈寒山坦诚相见。 苏芷换上新的囚衣走向沈寒山,她手脚上的镣铐锒铛作响,敲击人的心气儿。 她少气无力,死气沉沉,黯然魂消。 苏芷乏了、累了,不想开口了。 于是,她伸出手,拉了拉沈寒山的衣角:“我很没用吗?” “怎会。”沈寒山踅身,明艳的姑娘再次撞入他的眼眸。无论苏芷多狼狈,她都是塞满他心与眼的意中人。 唯苏芷,唯她。 苏芷自嘲一笑:“我竟沦落到等你来救的地步,沈寒山,我没用。” 她似乎配不上沈寒山了,她不够格当他的政.敌。 真丢脸。 她似乎,在沈寒山面前,舍弃了所有尊严。 苏芷踢开了烛台,灭了室内的灯。 只有零星月光登堂入室,照亮她的双眸。 苏芷仰首,怔怔凝视沈寒山。 她睁着眼,眼泪夺眶而出,声线却不曾有丝毫哽咽。 她不是不会哭,而是不能哭。 她弯唇,笑着问沈寒山:“沈寒山,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做错,却要认错?为什么宫闱之中的人情往来这样复杂?” 今夜,苏芷折碎了所有颜面。 她靠近沈寒山,揪住他的衣襟,一声声问:“沈寒山,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沈寒山看着试图用笑来遮掩哭腔的苏芷,心头发颤。 理智与信念,支离破碎。 顷刻间,礼崩乐坏。 沈寒山任由心欲扩散、泛滥。 他温柔备至,小心为她掖去眼泪,起初是用手,随后是借唇。 他一点点啄吻她颊上的泪痕,那点咸涩与湿濡,他都为她抚平。 不会太晚,不会太迟。 沈寒山不愿她受伤,不愿她仿徨,他会救她。 他温柔地答她:“我的芷芷,是世上最忠的臣,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你没有错,是天家的错,是俗世的错。信我一次,好吗?” “好。”苏芷微微启唇,听信了毒郎君的蜜语谗言。 她不明白,从前无人看顾时,她分明那样坚强,风骨永存。缘何今日,一点委屈、一点小伤,她就这样无法忍受呢? 为什么? 苏芷不懂,她只是顺从地靠在沈寒山怀里。 他的吻劈天盖地落下,沈寒山轻咬她的唇。 酥、痒,心间难耐,好似鸦羽抚过,撩起一阵鸡皮栗子,令她意乱.情.迷。 他终是没忍住,吻了苏芷。 沈寒山哀怜她、爱恋她。 有夜色遮蔽,夜色作掩,他们于这晚情意相交织,密不可分。 苏芷没有推拒沈寒山,她不讨厌。 反倒,有点窃喜、有点喜欢。 羞吗?耻吗? 她很难说出口。 好在,沈寒山没有追问。 他只是压着她的唇.舌,小意厮.磨。 苏芷接纳沈寒山的唐突与莽撞,悄悄偷得这一寸良辰清欢。 她忽然意识到,她是顶天立地的小娘子,也是温婉可人的小娘子。 无论哪个她,都是很好的她。 能诱得沈寒山从俗,能诱得沈寒山沉沦。 有人能视她如珍宝,宠之爱之,奉于掌心。 那就说明,她是好的,是值得被人爱重的。 苏芷感激沈寒山,是他让她知道,她很宝贵,摔得再碎也有人小心翼翼将她拼凑还原。 并不是碎了便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多谢你。 沈寒山吻至情动,他松开了苏芷,眼眸满是春.情。 他慢条斯理开口,问:“芷芷,我可以吻你吗?” 苏芷不解,困惑看他:“你已经……”吻了。 “再一次。” “唔?”还没等苏芷答复,沈寒山又碾.磨她的下颚,再次覆上薄唇。 热的,凉的。 两相交集,苏芷的魂魄也好似飞出九霄云外。 她懂了,又像是哪里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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