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的大业,唯有此刻最鼎盛峥嵘。 他心生一计,蓄意勾结地方官员勾结,私下调高田租与税赋,从中获利,捞得大笔招兵买马的钱财。明明是他的奸计,陈屹对道貌岸然,还要悲痛与边陲百姓解释:一切都是官家的旨意,他们是远离京城的子民,是被天家舍弃的子民,故而没人会管他们死活,只能认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陈屹一面激起民愤,一面暗下私造军械,为“兵变”做准备。 没了口粮,饥民泛滥,遍地枯骨,民不聊生。 讨要赈灾粮的折子一道道呈上去,十万火急,人命关天! 沈寒山的父亲不忍地方百姓受苦受难,饿殍遍野。 于是,君主做了生平最慈悲、亦最愚蠢的决定——他大开国用军备粮仓,把这些储备粮源源不断送往灾镇。 此举为大忌!若皇城遭遇宫变突袭,禁军无粮草持久抗.战,恐有变天之险。 偏生君主心系百姓,不听谏官劝告,不忍舍弃苍生。 他执意照做,力求救下灾民性命。 沈寒山的父君以为自己在勉力救膝下子民,却不知,这些粮饷压根不是运往灾区,而是被陈屹截胡,养肥了他手上招揽来的成千上万的叛军! 不够!无论多少米粮都填不饱这饕餮大口! 百姓蒙在鼓里,没收到官粮,对朝廷更为怨声载道。 君王失了民心,社稷不稳,就此显露颓唐之势。 最后,陈屹领兵归京,表面上说是要“送还兵权”,实则是有意领兵造反! 归京途中,他为求保险,还用计策反了乾州节帅刘振麾下的一万精兵,加。强军势。 殿前司官吏早早听闻消息,他们野心勃勃,为日后做打算。他们暗通款曲,加入了陈屹那一方派系。 后来,宫门被叛变的宦官凿开,殿前司都点检为新主开国磨刃,一剑刺杀了君王。 就此,陈屹闯入宫中,黄袍加身,成了新君。他烧毁了所有前朝旧事,申家血脉,一个不留,尽数屠杀。 为了名正言顺坐稳帝位,他还设下皇城司官署,为己监听坊间民声,铲除异党。 陈屹明明是借殿前司禁军势力夺的国,却在登基后过河拆桥,偏宠于皇城司衙。 他擅制衡之术,存心用皇城司牵制私兵禁军三衙,□□军权。 旧主换新天,朝前官深谙通达世事。 陈屹明明是犯上作乱,却在这些朝臣口中成了众望所归。 陈屹欣赏他们的识时达务,又唾弃这些“论君尽可折腰”的老匹夫。 他不信朝前臣子,蓄意广招寒门子弟,培养天子门生,为自个儿重用。 就这般,陈家王朝莅临。 陈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谈何治国安邦。 他是乱臣贼子的出身,一心只想守住家财国土。 不过,成王败寇,他终是赢了。 沈寒山的父亲输就输在太仁慈,太体恤百姓。心软之人,总是自苦,成不了大事。 何其无辜,又何其冤枉! 而苏父,为了留下前朝血脉,复兴王朝,制造了这一场杀局。他希望苏芷能弃暗投明,辅佐沈寒山,成就一番霸业。 这是父辈的夙愿,苏芷自然应允。 只是…… 苏芷漠然望向眼前这一个她曾倾心过的郎君。 她的唇瓣被咬出一线血丝,郑重其事,质问沈寒山:“于公,我会谨遵父辈教诲,匡扶前朝;于私……我想知道,你为何不一早告诉我此事,为何放任我认贼做主?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这些年,我很可笑吧?” 她迎风,笑得凄苦,眼眶发红发烫。 止不住的难受与心酸,她没资格委屈,但偏偏就是委屈。 她最信赖的郎君,原来处心积虑骗了她这么多年! 沈寒山垂眸,不欲欺瞒苏芷:“若你入皇城司,攀得高位,来日不失为一个能帮我近天家身的好助力;倘若我一早就告知你,也怕你戏演得不够真切,会露出马脚。” 更要紧的是,他知她打小仰慕父亲,日夜习武也是想如父亲那样为国效力。朝着奢想迎难而上的苏芷太明媚耀眼,他不忍心……折损她的梦。 本想拖延一日,后来又一日。 几日后便是一月,数月后成了一年…… 他看着她天真快乐的笑颜,甚至觉得这样国泰民安也无甚不好。 沈寒山对不起家人,他坠入深渊,愈发罪孽深重。 他企图撕开破口时,是看到了苏芷的仿徨与无措。 他最珍爱的姑娘,受天家打压与磋磨。 在位者,不配为君。 他蠢蠢欲动,这一回,沈寒山终于想将她收入囊中。 他出手了…… 苏芷抿唇:“也就是说,你一直在骗我。” “芷芷,对不起。” “沈寒山。”她疏离地看着人,“我这一生识了太多大体,今日想耍一耍小性儿。” 她灿然一笑,如沐春风。 继而,苏芷上前,狠狠给了沈寒山一记耳光。 郎君皱眉领受,嘴角沁出一道殷红血痕。 苏芷红了眼,双手攥拳。她没有再揍他,而是转身离开。 苏芷鼻腔酸涩,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挤压,连气都不能顺畅呼出。 她好累好累,好疼好疼。 她啊,再不想见到沈寒山。 苏芷开始……讨厌沈寒山了!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一章 苏芷精疲力尽, 她头一次这么累。 回了苏府,和用完晚膳的苏母打了个照面。 苏母惊喜女儿醒了,正要上前, 温声问她伤势。 岂料苏芷朝她虚弱牵唇,说出一句莫名的话:“您也是沈寒山帮凶吧?” “阿芷?”苏母心里一惊, 追上去要再问, 苏芷却已经把房门给阖上了。 难不成她是知晓真相了?!小主子怎生今日说出来了? 苏母眼神示意身边女使退下,待无人后,焦心地拍了拍门:“阿芷,娘和你说几句话好么?小主子是阿娘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心不坏……” 苏芷抵住门,垂眉敛目,漠然:“您若是想当他的说客,那大可不必。” 苏母眉心紧锁, 长叹一口气:“阿芷,你是为娘最心疼的孩子。为娘如何会纵人伤你?小主子隐瞒至今, 实是有隐情……” “娘,我乏了。” “那你想找人开解时, 再来寻娘,啊?可别自个儿闷出病来。” “嗯。” 苏母知道苏芷该有多心伤, 他们串通一气谋事, 唯独把她拒之门外。 苏母是顾念女儿的娘亲, 这些心事总得自己想通,旁人多说无用。 于是, 她不欲再打搅苏芷, 悄没声儿地回了寝院。 房中, 苏芷托着灌铁的两条腿, 爬上床榻。 她卷过被褥,把自己闷在厚重的锦被里,死了一般,半天不动弹。 不知被褥是不是被女使拿到母亲平素礼佛的寝院晾晒过,被芯里满满都是玉髓香。 她原本不识得这香,是沈寒山教她的。 苏芷于无人时,细细品味这香——本就是从俗的凡尘香料,为何能供奉神佛呢?难道肉眼凡胎的普通人,能知晓谪仙的偏好吗? 沈寒山还用此香逢迎她,他花言巧语,赞她似神明。 既如此,他狗胆包天,竟敢骗神吗? 苏芷忽然想到,沈寒山每年生辰都会给她赠礼——皆是一些女孩家偏好的小物,她日常根本用不上。 自打苏芷入了皇城司,她着男衣,同军士厮混,再没用过女儿家的玩意了。 并没有嫌恶,只是她不配。 小娘子赏花观雪,一静一动,皆春光明媚。 是她学不来的娴静美好,她欣赏,却不迎合……她同她们天壤悬隔。 苏芷偏偏在意起沈寒山送的礼了。 她皱了皱眉,赤足下地,翻检箱笼。一个个包袱打开,里边藏着的尽是些胭脂黛粉。 过去,苏芷心思重,还当他是笑话她一介小娘子,专做郎君打扮,这才送珠花脂粉敲打她。后来想了想,或许沈寒山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心,他愿她知道——她也是个可人疼的女孩儿。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没什么不好,不必听那些碎嘴逻卒的闲话,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负累这样重。 苏芷逐一打开剔红莲华式图香盒、白釉萱草纹香盒、丁香团花纹香盒……原来每一年,他都会藏一盒玉髓香在其中,只是她从未上过心、承过情。 他有那么多秘而不宣的小心思,擎等着苏芷觉察。 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 偏偏沈寒山哑巴似的,成日里当锯嘴葫芦,也不同她说起这些,就此纵她置之不理,容她错过。 他是想引她愧疚吗?做他的春秋大梦。 苏芷本想砸了香盒,犹豫半晌,还是放回原位。 她又龟缩回壳中,躲入被窝垛子里。 苏芷最脆弱的地方是膝骨,故此,她双手环抱住膝盖,隐匿于雾濛濛的暗处。 今日得知真相时,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寒山,也不知该如何审视自个儿的过往。 他把她当成棋子,纵她往内廷里爬。 那样摇摇欲坠的高楼,她上了阶梯,便再也下不来了。 沈寒山最起初定是存了骗她的心。 他欲利用她这把手中刃,伺机刺杀新君吧…… 他不求她谅解,只求她乖巧听话,达成家令,对吧? 若如此,沈寒山今时今日又为何要和她道歉。 明明他得偿所愿了,明明他没必要那样伤心。 只要傀儡听话懂事乖巧不就好了? 除非他在掌控她的过程中,对她起了微乎其微的真心。 而用了心的工具,再要焚烧,心是会疼的。 这一点来看,沈寒山和陈风无甚两样——都是一心要把控她,事后又想她没事人一样体恤他们的苦衷。 这些郎君,都不把她当人。 不知她看似刀枪不入,实则也有一颗柔软脆弱的心。 倘若她是娇娇柔柔的贵女,旁人待她,也会多有怜惜吗? 苏芷本不必……这样坚强的。 她把头闷在膝头,屏住了呼吸,直到口鼻发窒,险些昏厥,她才张嘴,大口大口喘息。 苏芷莫名难过,她不会哭,所以睁着眼睛掉眼泪。 纵使无人怜惜她,但她也是要脸面的。 把她蒙在鼓里,一心看她窘态。 这就是所谓的爱重与疼惜吗? 恶心。 苏芷一直活在谎言的城池中,众人皆清醒,唯有她慎重其事演戏。 很不公平。 倘若戏子太入戏,台下人是笑她痴傻癫狂,还是为她掷钱捧场呢? 真狼狈啊。 苏芷的泪珠子掉得更凶了,她难堪、无措,这么多年的委屈,在此刻尽数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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