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 有病啊?提什么南邬?是不是因为以前抄过你家,所以怀恨在心啊? 王尚书当即道:“陛下,听孟大人的意思,是很在意南邬那笔钱的去向,也是,以孟大人的出身……” “确实很在意。”孟敬升老神在在地打断他,“微臣以为,无论是北炎还是南邬,如今都俱为一体,前朝旧银,理当拿出来,振我大乾。如此一来,不管是北方百姓还是南方百姓,都可受惠。微臣提一句南邬,只不过是因为微臣对南邬略有了解,桑氏库中不至于连修几条河道的钱都没有。倒是王尚书话里有话,仿佛我大乾国库,分成南邬的钱和北炎的钱似的。” 王尚书:“你……” “行了!如今你们都站在这大乾的金銮殿里,还为什么前朝旧账吵来吵去,实在可笑!”奚存揉了揉额角,喝止了他们的唇枪舌剑,“孟卿,打通河道不是朝夕之事,你可有更具体的方案,以供讨论?” “有。”孟敬升答道,“微臣按照地理方位,已选中了几条距离相近的河道……” 他侃侃而谈,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今日的早朝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奚曜一回到东宫,便又摔了桌上墨砚。 “父皇竟然同意给孟敬升拨了款!”他怒不可遏,“虽然只是一点小钱,但给了他这个试一试的机会,父皇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这也就罢了,偏偏父皇还今日想起问我,之前让我督办的西北畜瘟一事如何了,我能怎么答?说我问尚书令要人,尚书令拖拖拉拉不肯给我?最后父皇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责我办事不力!实在可气!” 幕僚严肃道:“畜瘟一事,属下尽快为殿下解决。” “你也解决不了!”奚曜烦躁地走来走去,“尚书令就是故意的!因为月娥的事,要给我个教训!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他是我岳丈,让我出丑,难道对他有好处?” 涉及家事,幕僚闭口不言。 奚曜停下脚步,咬牙一拳砸在了桌上,震得桌子都晃了一晃。 “一个两个,都这样对我,难道真以为我离了他们,就成不了事吗?”他脸色阴沉,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便偏要做些事,让他们知道,只有我,才能是大乾太子!” - 时间弹指一挥,转眼已至深秋。 太极宫苑内,几丛金镶玉竹迎风摇曳,金黄罩绿,看上去分外华艳。宫人们在廊道上清扫落叶,偶有胆大的宫女,悄悄拾起一片形状优美的叶片,展示给同伴看,相视一笑,然后偷偷揣进袖子里。 外苑一片静谧祥和,然而内殿,却是阴云密布。 近来奚存偶感风寒,起初只是咳嗽,后来连日用药也不见好转,处理政务时,也不如从前精力旺盛,在椅子上坐久了,总有种惫怠之感。 奚存戎马多年,大伤小伤、大病小病,不计其数。以前也不是没有被暗算的经历,如今这小小风寒拖延多日不见好,他本能地觉察异样,召来太医署的太医,仔仔细细为他检查了一遍身体。 连着三个太医,除了风寒,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有最后一个年纪最长、从北炎朝就在的老太医,斟酌良久,说出了一个可能。 他或许,是中毒了。 只是症状极轻,与风寒相似,所以极难检查出来,若是心大的人,或许等风寒加重了,也察觉不到异样。 然而,这到底是什么毒,老太医却说不上来。 奚存喝的每一盏水,每一道菜,都会有人提前试过,而他周围的人,甚至连一个感染“风寒”的都没有。 当老太医说出“中毒”一词的时候,尤荃已经脸色大变,等太医们带着太极宫近来用过器具离去后,他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奚存脚边,连声道:“是老奴失职,竟让歹人钻了空子,求陛下饶命!” 奚存仍旧坐在那儿,岿然不动,脸上也没什么太明显的表情。 只是他的一双眼,深不见底。 “去查,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岔子。又到底是谁,这么急着向朕下手。”奚存冷声道。 尤荃苦着一张脸,赶紧下去了。 空荡荡的殿宇内,只剩下奚存一人。 太医说,他可能是中了毒,但毒素轻微,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奚存不懂医理,解药也自然轮不到他来研制,因此在奚存眼里,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个下毒的人,以及他背后的势力。 能把手伸到宫里来的,绝非等闲之辈。 他是皇帝,也曾树敌无数,到底是谁,这样想取他的性命? 许多张人脸从脑海中闪过,最后留下的,屈指可数。 古往今来,帝王驾崩,若太子坐得不够稳当,必然引发一场大乱。 是陈王,是宁王,还是,就是太子? 陈王此人,没有大才,为人圆滑,三个儿子中,就数他最无能,也最省心。有些人总觉得,陈王的生母惠妃,是他奚存后宫唯一一人,必是极受圣宠,但他、惠妃和陈王都知道,他之所以留着惠妃,只是因为她谨记自己的出身,老实安分,从不开口谈一句政事。哪怕是个漂亮的金银器具,她也从不会主动讨要,除非是奚存自己赏下去。 至于宁王,是最像他的儿子,也是最令他欣赏、也令他忌惮的儿子。奚存深知,他这儿子,把那个南邬公主宠得跟宝似的,他杀了他们的孩子,奚旷必对他恨之入骨,否则也不至于明知死罪还要擅闯长安。只是这儿子,虽耽于情爱,却还没有完全昏头,还知道要结交孟敬升呢。他和太子水火不容,在朝中缺乏自己的势力,如今就盼着皇帝重用孟敬升。就算他因失子一事恨到想弑父,也不至于是在这个关头。 那么……就只剩下了太子。 奚存想起自己放在东宫的眼线,说是近来东宫频频动作,太子成日忙得脚不沾地,表面上看是因为太子妃小产一事,尚书令不愿配合太子办事,所以太子只能事事亲力亲为,但仔细观察一下他的行动轨迹,便能发现他的猫腻。 ——到处探查铁矿,是想干什么?! - 而三千余里外的蹇州,街上人头攒动,张贴告示的官墙之下,挤满了嘈杂的人群。 “密密麻麻,这上面说的是啥呀?怎么还用红字儿写,这么吓人?” “你既然不认字,那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这是什么道理?俺不认字,俺还不能听听?万一是税赋又提了呢?俺们老百姓还活不活了?” “不必理他,用红字写,只是为了显眼,和其他的普通告示区别开来,也不是税赋的事。” “那到底是啥事,这么重要?” “是科举之事。如今的大乾皇帝陛下,要开科举了。” “啥叫科举?”不止一个人疑惑道。 耐心回答的是个身穿长衫的年轻书生,闻言笑笑,道:“这是北炎那边的选官之法,与南邬有所不同。以前在南邬,普通人若想当官,只能向现任官员或向本地有声望之人投递名帖,经人保荐,通过考试,才有机会为官。而且时间不定,需得上面空出位子来,才会招收新人。” “难道北炎不是这样的?” “有相似,但更有许多不同。北炎的考试更麻烦,科目更多,但是无需经人保荐,只要自行报名即可,登记好了,按时去考试就行。” “不用人保荐?”最先提问的那汉子朗声道,“那俺这样大字不识的一个人,也能去考试?” 书生憋笑道:“你大可以去报名试试。至于能不能考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又有人问:“那这墙上的告示,莫非是说可以开始报名了?” “正是。如今大乾一统南北,一切规矩,自然是按着北地那边的习惯来。这告示上都写着呢,从今日开始报名,一个月后,整个蹇州统一考试,层层选拔,最后州里最拔尖的人,明年还得去长安考试。” “怎么才一个月?”有人抱怨道,“一个月准备,未免也太仓促了点!而且考卷肯定是按着北地那边的风格来,有好多书,咱们压根都没看过,就算是州里拔尖的人,到了长安,又怎可能考得过北地人!” “这位兄台说得有理,但也没办法。这次考不过,那只能等下次了。好在也不用太久,每年科考时间都是固定的,除非是遇到了天灾或战乱。”说到这儿,书生突然压了压嗓子,“其实他们北地,前年去年,就都没考试。” 那不废话,那时候奚存正在造反,哪有工夫考什么试。 如今朝廷正缺人才,又为了彰显对南北百姓的一视同仁,这才一等各地安稳下来,就立刻着手推进科考事宜。 “当真是不用找人保荐,自己报名就可以了吗?”人群外围,一个怀抱婴孩的女子忍不住问道。 “当然,这告示上都写得明明白白。”书生说道,“就在州衙门口,说是专门支了个摊子,每天有书吏在那儿登记呢。” 女子往人群里挤了挤,仰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墙上的告示。 周围议论声不绝,怀里的婴孩哭了起来,女子草草看完,赶紧抱着孩子又挤出了人群。 她一路快步回到家,一进门,魏庭辉便道:“嫂嫂。” “哎。”巧娘应了一声,进了屋去,给孩子喂完奶,哄睡了,才打开门,握着双手,看向厨房门口的魏庭辉。 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在熟练地给一只野鸡放血剥皮。 察觉到嫂嫂的目光,他抬起头来,问道:“嫂嫂找父亲母亲吗?母亲去街上买菜了,父亲帮人抄书还没回来。” “不,我不找他们。”巧娘走近了些,垂眼看向他手里的鸡毛,“哪里来的?” “我早上去城外猎到的。”魏庭辉笑道,“说起来,今日运气真好,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我瞧见了一只野鸡。等母亲回来了,便让她炖汤,给嫂嫂好好补补身子。” 巧娘摇了摇头:“我身子挺好的。” “那就当是给咱们一家开开荤罢。” 巧娘犹豫片刻,才道:“庭辉,你是打算一直这样,靠打猎为生吗?” 魏庭辉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哪怕是现学的射箭,也比大多数人都要厉害。”巧娘苦笑了一下,“可是,你就真的想要,在这么点大个院子里,和我们蹉跎余生吗?” 魏庭辉又低下头,继续处理手里的野鸡:“原来嫂嫂又是来说这个的。父母在,不远游,我当然是要和父亲母亲在一起的。现在家里又多了张嘴,我当然就更不能走了。” “我刚才出门,看到官府贴了告示,说是可以报名科举了。”巧娘望着他道,“庭辉,你今天也出门了,应该也看到了罢?” 魏庭辉闷闷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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