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去报名呢?”巧娘问道,“我问过了,这科举,是北炎那边选官的法子,不需要找人保荐,哪怕是文盲都能报名,考完试后统一批阅,也没有什么中正官挑拣。你比你兄长更聪明,就算那些北炎的书咱们没读过,但以你的才学,在蹇州考个名次,应当也不难罢?” “嫂嫂是想我当官?觉得我现在养不活这个家?”魏庭辉想了想,“那我可以像父亲抄书那样,去给孩童当个开蒙先生,也能赚钱。” “庭辉!你不要与我避重就轻!”巧娘急了,“若是你哥哥还在世,他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就天天在家里砍柴杀鸡?” 魏庭辉愣了愣。 巧娘也愣了愣。 对视片刻,他喉头一滚,有些困窘地问道:“嫂嫂……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巧娘抿了抿唇,低头抠着手指,低声道:“刚出月子那会儿,有天不小心听到了父亲母亲说话。” 她本是要跟婆婆说,灶台上的锅铲断了,得换一根,却在没关严实的门缝前,听到了公公问婆婆:“巧娘现在也出月子了,要不要把书涣的事,告诉她呢?” 婆婆道:“要不……还是再等等罢。虽然出了月子,但女人生孩子这事,消耗太大,其实内里还亏空着呢。我怕她听了,一时激动,又要生病。” “可她总要知道的,再拖下去,她自己心里也该猜到了。” “可她难道能猜到,书涣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要我们现在去跟她说,书涣是奉清鸾公主之命,刺杀宁王,所以才被宁王杀死的?”婆婆道,“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本就多思敏感,脆弱易苦,她万一想不通,钻了牛角尖,怎么办?” “那依你之见,到底该什么时候说?怎么说?” “唉……”婆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等她心情再好点、身体再好点的时候说罢。” 巧娘默默地离开,出了门,自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哭了半晌,最后抹干了眼泪,上街买了个新的锅铲回家。 “我们……不是刻意要瞒着嫂嫂的。”魏庭辉道。 “我知道,我怀着身孕,你们怕我知道了,受不住。”巧娘苦笑了一下,“现在我也知道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难道一开始就知道,书涣是要去做那样一件必死无疑的事情?” 魏庭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离行前,兄长曾单独找过我,说他此次凶多吉少,把家人都托付给了我。后来,七月份的时候,来了个建康女子,找到我,告诉了我兄长之事。” “七月……”巧娘回忆了一下,“是不是就是那个被你从城外流寇手中救下的女子?” “是。”魏庭辉有点讶异,“嫂嫂怎么知道?” 那日桑湄来他家的时候,嫂嫂分明是在睡觉。 “我生伢伢那日,有个陌生女子与母亲一起来过我屋中,我当时痛得厉害,没顾上管她。事后问母亲,母亲说,是之前你在城外救过的女子,这次来找你,正好就来帮忙了。”巧娘道,“我当时还有些疑惑,既然人家也来帮了忙,母亲怎么都不留她吃顿饭。但后来光顾着伢伢,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庭辉,她还在蹇州吗?我能见见她吗?” 魏庭辉摇了摇头:“她来那日,就是来向我告别的。” 巧娘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只你送给伢伢的长命锁,也是她给的罢?” 魏庭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 “你还骗我,说是铜锁,只是刷了金漆。”巧娘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是没见过金子的人,那分明就是纯金。只是那时候,你既然那么说了,那我就不问了。” 魏庭辉:“她说,如果清鸾公主早知嫂嫂有孕,是不会让兄长去做那事的。” “木已成舟,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巧娘眼眶微红,纠紧了手指,“若说一点怨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那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有孕,又怎么能阻止你兄长去做事?退一万步讲,以他的性子,就算是知道,恐怕也……” 她恨过,恨清鸾公主为什么要让夫君去送死,恨夫君为什么就真这样实诚地去送死,恨宁王为什么不能手下留情,恨北炎为什么要来攻打南邬,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自己有孕,哪怕能让他犹豫那么一会儿……但她也知道,即使是再来一次,他也仅仅只是会犹豫而已。犹豫之后,会给家人做出更完善的规划,然后继续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 巧娘抬起手,草草擦了下眼泪,道:“庭辉,你与我说实话,为什么不想去做官?因为觉得在为北炎人做事,还是觉得你兄长把我们托付给了你,你有负担?” 魏庭辉看着自己的手。 黏腻的鸡肠贴在他的手背上,新鲜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这本是一双执笔的手。 父亲、兄长和教书先生都曾赞叹过,他有一双漂亮的手,也写一手漂亮的字。 后来,他放下了笔,拿起了弓,只因书生不能护人,武夫才能一战。 “嫂嫂觉得,兄长做官,做得开心吗?” “不开心。”巧娘说,“但是不开心,他还是要做。你知道他的,不是为了什么面子,也不是为了什么钱。” 只是想努力伸长手臂,去够那黑夜之中一点微弱的萤火,去抓住那一线存在的可能。即使最后失败了,也至少为之尽力过,没有遗憾了。 “如果是因为他做官做得不开心,你就也不想当官,那我也要问问你,你在家里,成日干些粗活,你开心吗?”巧娘注视着他,“你若是乐在其中,那你为什么又要躲在房间里,偷偷看那些北地风物志、看那些北炎人写的文章诗作呢?” 魏庭辉一怔。 巧娘说:“我听说孟大人都去了长安,当了个五品官,可见大乾朝廷确有包容之心,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魏庭辉有点儿恍惚,喃喃道:“可是宁王,杀了兄长啊。” “这与宁王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在为他办事。”巧娘不解,但也没有多想,“宁王固然是害死夫君的凶手,但若不是当今皇帝下旨,讨伐南邬,又岂会牵连你我?若是这样追根溯源,我现在还要给罪魁祸首缴纳赋税,我不如直接吊死算了。” “可……” “庭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龟缩一隅?”巧娘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举动于叔嫂之间,并不合适。 但她的目光是这样慈爱,这样温和,令他想起兄长最后看向他的目光。 魏庭辉喉头泛苦,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真的想替你兄长报仇,就更不该逃避世事,而应该站在那长安的金銮殿里,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仰望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魏庭辉,曾有个兄长,叫做魏书涣。” 作者有话说: 18:00还有。 -
第79章 北风卷地,长安的天气是愈发冷了。 上朝时间又早,许多大臣都在官袍下穿了厚厚的内衬,一边吸着泛红的鼻子,一边互相和同僚打招呼:“王大人早啊。” “李大人也早。” “怎么不见顾大人啊?” “嗐,他……阿嚏!他昨日发了高热,今日请了病假了。” “这天气冷得忒快,咱们一把老骨头了,最易中招。王大人也该多穿点了。” 寒暄得差不多了,早朝时间将到,众人便不再说话,安静候在金銮殿外。 然而,等了许久,却没人来开门。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开口,只能以眼神交流彼此的疑惑。 又过了片刻,尤荃才姗姗来迟:“今日陛下身体抱恙,早朝取消,各位大人辛苦了,还请回罢。” 闻言,众人都有些震惊。 陛下自登基以来,除了休沐日,从未缺席早朝,哪怕偶有生病之时,也是抱病上殿,何曾有过直接不上朝的时候?这到底是病得有多重? 但大家也不敢多话,纷纷告退。 只有奚曜站在原地,拧着眉问尤荃:“父皇病了?” “回殿下的话,正是。”尤荃躬身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风寒脑热罢了,只是太医说不能吹风,需要静养,少操心思虑,因此才取消了早朝。” 奚曜:“那……本宫去看看父皇。” “这倒也不必了。”尤荃依旧躬身,“陛下已经想到,殿下拳拳孝心,或许要来探望。但陛下自己说了,以他的性子,见了殿下,总免不了谈起政事。太医又说不能操心思虑,还是算了罢。” 奚曜:“……” 他咬了咬牙:“好,那就请尤公公,转达本宫对父皇的问候。” “那是自然,殿下能有此孝心,陛下已然很高兴了。” 起初,大臣们都以为,既然陛下只是风寒,那么休养个几日,便该好了。谁能想到,接下来一连半个月,早朝都没有再开过。交上去的奏折,也批阅得比以往慢了许多。 朝中流言四起。 不知道哪来的说法,说是陛下早年造了太多杀孽,现在遭到了反噬。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是有人要加害陛下,陛下不是风寒,而是遭遇了刺杀。 最离谱的,当是一种猜测,即当初陛下造反、攻下南邬,都完成得太快太顺利,是因为与鬼神做了交易,如今,是鬼神来要回报酬了。 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奚曜沉着一张脸,站在太极宫门前。 “无论如何,本宫今日都要见到父皇!”他厉声道,“尤公公口口声声说父皇只是风寒,试问到底是什么样的风寒,能让父皇抱病半个月不上早朝?” 尤荃唉道:“殿下切莫为难老奴,老奴不是存心和殿下作对,而是陛下亲口吩咐,不见任何人。其他来探病的大人们,也全都被老奴请走了,殿下并不是第一个。” “整整半个月,本宫都没有见到父皇的人,没有亲耳听到他说话,也没有亲眼见到他的旨意,全凭尤公公一张嘴!”奚曜愠怒不已,“本宫倒是想问问,尤公公成日进进出出,不怕把寒气过给父皇,反倒怕本宫加重父皇病情?这是什么道理?尤公公若再要阻拦,那本宫就要忍不住多想了!不见他人,到底是父皇的意思,还是尤公公的意思?!” 尤荃大惊失色:“殿下,老奴所为,皆是奉命行事,绝无二心啊!” 二人正僵持不下,殿内却传来遥遥一声:“尤荃。” 尤荃连忙哎了一声,赶紧转身进去:“陛下!” “让他进来罢。” 尤荃得了令,又小跑着回来,满面堆笑道:“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奚曜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踏进了太极宫的门槛。 殿门在身后合上,光线暗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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