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希望刚刚燃起的时候,这样残忍地对他! 到底是何时萌生的死志,到底是何等决绝的意愿,才能让她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捡起地上的长剑,拔剑自刎! “活着太累了……”虞春娘喃喃着,“娘能做的,都做了……” 她这一生过得太过糊涂,以前的她可以因疯癫而逃避现实,但现在的她,却已经没有办法和勇气,去清醒地承受一切。 “好孩子……”虞春娘笑起来,气若游丝,“我不要追封,让我安安静静地走,是我欠南邬的……我不想……死后还要被人议论……你要当个好皇帝,不能有不好的出身……” 奚旷抱着虞春娘,泪如雨下。 虞春娘靠在他的臂弯里,想要抹去他的泪水,那指尖颤颤巍巍,极力停留在他的眼下,却终究还是失了力气,重重地垂落下去。 她眼中他狼狈的倒影,也逐渐变得模糊而虚无。 她唇畔含笑,合上了双眼。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表情宁静安详,仿佛只是睡了一场午觉而已。 外面兵戈声不知何时停歇了,朱策进来时,奚旷正抱着怀里了无生气的妇人,静静地坐在血泊之中。而一旁的皇帝,喉间一根尖锐木刺,死不瞑目。 朱策僵硬地停了下来,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 奚旷抬起头,看向朱策,问:“有帕子吗?” 朱策当然没有带,他在附近找了一圈,才找到一条皇帝专用的崭新帕子。 奚旷接过,细细地擦拭干净虞春娘的脸,又擦了擦她的鬓发,可惜血渍早已渗透,连那几缕白发,都被染上了颜色。 “母亲把我们都骗了。”他低低地笑起来,喉间也仿佛泛起了腥甜,“她替我动的手,甚至都没有知会我一声。” 朱策惊呆了。良久,他才犹豫着道:“外面反抗的金吾卫,已悉数清理干净,皇城内已由骁卫掌管。但消息恐怕已经走漏了出去,不知殿下可有拿到传位诏书?” “没有。”奚旷冷漠地说,“不重要了,那些人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史官爱怎么写,便怎么写。一个造反上位的皇帝,有个造反上位的儿子,不是很正常吗?” 传位诏书,有,自然是最好,没有,那也不会影响他的脚步。 他与废太子所做所为,并无差别,只不过,废太子是败者,而他,是胜者。 大乾盛启二年,新春佳节,太子谋逆被废,皇帝病重,召宁王入长安。 所有人都以为,宁王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太子,然不知为何,废太子流放那日,宁王逼宫,皇帝驾崩。据传太极宫前血流如海,地上的石砖缝隙,几天几夜都没能清理干净。 当日,废太子的囚车在长安城外遭遇劫杀。有人看见,为首的人,乃是千里而来的通宁刺史。 自此,皇宫被宁王手下悉数占据,而长安城内几处反声,亦被铁血镇压。 工部从五品水部郎中孟敬升,成了第一个到达皇宫的臣僚。 空气中飘荡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然而他在恢弘正门前,面不改色,声如洪钟,撩袍下跪:“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孟敬升,恭请宁王殿下登基!” - 新帝登基,比太子被废的消息传得还快。 但传到九沂镇的时候,细节已经缺失了许多,许多百姓都觉得,皇帝本来就病重,那么他病逝后宁王继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登基,自然也要做点什么。首先是恢复了之前被废太子打断的打通南北河道计划,继而砍掉了好几个只捞油水不干实事的冗余官位,最后是调整了今年的税收分成。前两者成效尚不明显,但后者,却受到了百姓的一致拥护。 春天到来的时候,百姓们的谈资很快就从“减税令”变成了“陛下要找的那个桑姬”。 而故事的主人公,桑湄,正和她的两个随从,小木屋里围桌而坐,小酌怡情。 “孟大人说,当今陛下自登基后,便一直在派人寻找小姐下落,但一直无果。孟大人曾因‘发现小姐失踪’而与陛下吵架,然从始至终,陛下都未反驳大人一句。”随从道。 因孟敬升在奚旷心中扮演的角色,一直是个与桑湄相熟、但并不十分亲近的亲戚,所以一开始发觉“桑湄失踪”的时候,他去找奚旷要过人,奚旷对他的指责照单全收,并未置气,但事后却从未停止过寻找桑湄的行动。 新帝登基,后宫空无一人,群臣自然要上书选妃。孟敬升感受到了危机,又因为迟迟找不到桑湄,他为了保住与奚旷的这一份“姻亲关系”,还暗示过奚旷,实在找不到的话,追封桑湄也可以。结果奚旷大怒,直接撕了他那封奏折,让人丢在了孟宅大门前。 至此,孟敬升才敢彻底确定,他这个外甥女,竟是真的吃定了奚旷,不由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桑湄慢悠悠地抿着酒,“他把我的画像贴满了各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通缉要犯呢。为防意外,我也不好在山下待太久,你们跑上跑下的,着实劳累。” 她上次下山,在告示栏看见了自己的悬赏启事,吓得她赶紧捂紧了头巾,扭头就走。不过话说回来,她在宁王府的时候并没有画过像,现在贴在各州的画像,大约都是奚旷让人从南邬皇宫里保存的画像上临摹下来的,上面还是十五岁时刚及笄的她。 “小姐客气了。”随从们道,“不过陛下此举,终究欠妥,如今人人皆知小姐下落不明,岂不是有损小姐名声?小姐将来回宫,恐怕非议甚众。” 桑湄笑笑:“他都开始贴画像寻人了,想必是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一遍,已是山穷水尽。就算不写名姓,那南邬的百姓一看画像,不还是可以认出?这与掩耳盗铃又有何异?至于名声,我自有办法。” 一个皇后的名声,由两部分构成。一是身为女人的名声,若不守妇道、不安于室,便容易遭到丈夫嫌弃,这点在她身上不必考虑;二是身为国母的名声,若挥霍无度、刁钻刻薄,那便容易遭到群臣弹劾、百姓怨怼,她若要当皇后,南邬百姓必是全力支持,而不了解她的北炎百姓、北炎臣子,也许颇有异议,这才是她真正要面对的事情。 “如今后宫空置,群臣恐怕已经为了他身边的位置,抢破了头罢。”桑湄托腮,眼中难得燃起几分兴趣,“他们大概都以为我死了,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会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呢?” 太有意思了。 与人斗,真是其乐无穷。 “对了,小姐,今日我们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人。” 桑湄挑眉:“谁?” 随从答:“是之前在蹇州时,经常来客栈里找小姐的那位公子。小姐走之前,还专门去找过他一次。” “魏庭辉?”桑湄惊讶地放下了酒杯,“你们在九沂镇的街上看见了他?” “正是。他当时正在一家面馆里吃面,我们瞧见了她,但他并未瞧见我们。我们想着,先把这事告诉小姐再说。” 桑湄拧了拧眉,疑惑不已:“他来做什么?找我?” “小姐之前与他说过,自己在九沂镇的事?” “确实说过……” 两个随从对视一眼:“会不会是他在蹇州看到了寻人启事,为悬赏所动,然后想去长安上报皇帝……” “那倒不会。”桑湄说,“且不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就算他真有此心,直接从蹇州去长安便是,何必绕路来九沂镇?” 她想了想,交代道:“你们回去后,看他有没有离开镇子,又在干什么,回来禀报于我。” “是。” 桑湄本想着,要观察魏庭辉的动向,势必得观察许久,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两个随从便带着魏庭辉出现在了她的屋前。 桑湄一打开门,便震惊了:“怎么这就把人带来了!” 随从尴尬道:“昨日属下跟踪了魏公子一夜,谁知魏公子今日一早便往郊外走,郊外人少,又没什么遮掩的地方……” 平坦坦的大路,连棵树都没有,跟踪不得不暴露。 魏庭辉一身浅青春衫,长发高束,身上不再背弓,只斜背了一只水囊。 几月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只是眉眼并无太大变化,依旧皎然疏朗。 他朝桑湄行了一礼,道:“是我唐突,还请桑姑娘见谅。其实我已到镇上三四日了,只是前几日未与两位遇上,所以桑姑娘并不知晓。” 桑湄:“你真是来找我的?” “是。”魏庭辉道,“我知道姑娘就住在九沂镇附近的某座山中,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一座,所以这几日一直在找。也幸亏两位兄台见到了我,才让我不至于继续闷头找下去,否则,恐怕我也没那么多时间。” 桑湄道:“进来说话罢。” 她为魏庭辉沏了杯茶,魏庭辉坐下,打量了一下周围,忍不住道:“姑娘住的……委实简陋。” 桑湄笑笑:“够用就行。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茶,你随便喝喝就成。” 魏庭辉颔首:“是我冒昧叨扰了。” “你方才说,没那么多时间,是什么意思?” “姑娘虽居山中,但应该也知道,去年冬天,朝廷开始推进科举一事罢?” 桑湄点头。 “我去考了。”魏庭辉平静地说,“蹇州考生中,名列第一。” “真的?那真是恭喜恭喜!我就知道魏公子深藏不露!”桑湄十分惊讶,睁圆了眼睛,“只是你为什么突然会想要去科举?我去年问你时,你还说并不想当官。” 魏庭辉摩挲着手里的劣质茶杯,眼神有些飘忽:“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家里人也劝我……总之,我去考了。” “而且考得十分不错。”桑湄笑道,“魏公子年少有为,着实令人敬佩。” 魏庭辉:“其实……蹇州本就是稍显落后之地,我又从建康而来,属于是占了便宜……” “可是,你现在是要去长安赴春闱罢?如今新帝登基不久,正是要巩固势力的时候,我听说他要求吏部加快科举进度,尽可能早些甄选出人才,为他所用,所以今年才这么着急。”桑湄笑盈盈地说,“等到了长安,拿着北炎惯用的卷子,和那些北炎考生一起考试,对你并不利。” 魏庭辉手指紧了紧:“我会尽力。” “不过,你拿的是蹇州户籍,与我舅舅同出一州,将来若是金榜题名,少不得会被皇帝注意。而你又姓魏……”桑湄忽然皱了皱眉,“你兄长的名字,皇帝是知道的……” “无妨。”魏庭辉静静地看着她,眼珠乌黑,“其实,庭辉并非我的本名,而是我的字。到蹇州后,孟大人替我们一家改户籍时,就已经一齐把名字改了。” “原来如此。”桑湄这才略略放心,“考试前夕,每一日都十分珍贵,魏公子却还专门绕路来找我,莫非是有什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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