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感受到了不远处的视线,奚曜抬起头来,与马车里的奚旷对上目光。 奚曜定定地看着他,囚车从马车旁边经过的时候,奚曜突然冲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奚旷心里一沉,望着那囚车逐渐远去。 奚曜刚从皇宫里出来,应当已经听说了盛传的“宁王会是下一个太子”,依他的性子,应该对自己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啖骨肉才对。而方才他那一笑,却好像是在嘲笑他,让他别得意太久。 马车外的小黄门道:“殿下,咱们该接着走了。” “对不住,公公,许是今日吃食有些问题,本王腹中不适,需得回馆一趟。” “这……”小黄门犹豫了一下,好在也没出诸王馆多远,他还是同意道,“那殿下快些,别让陛下等急了。” 马车掉头回了诸王馆。 谁说召来长安的一定就会是下一任太子?他与皇帝积怨已深,如今太子已除,他没了用处,说不定下一个开刀的就是他。反正不管怎么说,总归能剩下一个陈王的,不是么? 至于废太子,好不容易见一面皇帝,定然不会只说些废话。 马车抵达诸王馆,奚旷匆匆走进。 过了片刻,他走了出来,朝小黄门颔首,再次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 到了太极宫门口,奚旷先被搜身。尤荃在门口等着,准备引他进去。 “不知春夫人一切可好?”奚旷问。 “春夫人与陛下待在一处,一切都好,殿下待会儿就能见到了。”尤荃答。 搜完了身,并无私藏的武器,奚旷跟着尤荃走入大殿。 然而,刚走到琉璃屏扇前,奚旷却突然一掌掐住了尤荃脖颈,尤荃猝不及防,嗬都没嗬一声,便被奚旷拧断了脖子。 奚旷将尤荃犹在愕然的尸体放倒在地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起身,继续往内殿走去。 已经看见了。 重重纱幔之后,虞春娘正坐在桌边,慢吞吞地磨着墨。她不太会磨墨,袖子都弄脏了一片,而奚存坐在她旁边,正一边咳着嗽,一边看奏折。 还是离得太近了,奚旷心想。 也许是多年沙场经验,让奚存对危险有了最敏锐的意识,他忽地抬起头来,看向纱幔之后的奚旷:“尤荃呢?” 奚旷道:“尤公公出去了,让儿臣单独面见父皇。” 奚存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拽过身旁走神的虞春娘,从书案之下抽出一把长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奚旷撩纱幔的动作一顿。 他倒确实没想到,这书案底下还藏了一把剑。也许本意是为了防身,但现在,却成了一把凶器。 “父皇这是何意?”他终究还是撩起了那块纱幔,走到了奚存面前。 奚存冷笑:“朕倒想问问,你是何意?” “儿臣不懂。”奚旷答,“父皇召见儿臣,儿臣来了。结果一进来,父皇却拿剑抵着母亲的脖子,不知是什么道理?” 奚存眯了眯眼,将剑抵得更深。 他是生病了没错,但制住一个柔弱妇人,还是不在话下的。虞春娘已然被吓傻了,僵在原地,完全不敢动。 “好罢。”奚旷叹了口气,负手道,“儿臣是想来问问父皇,太子被废了这么久,父皇打算什么时候再立太子呢?” “你想当太子,就这么迫不及待?” “也可以不当。”奚旷道,“父皇重病已久,不妨直接写份退位诏书,传位于儿臣,也省事得多。” “荒谬!” 听到奚旷如此狂妄的言语,奚存禁不住又咳起嗽来,这一咳,嘴里便又起了一股腥味。 他持剑,裂眦嚼齿:“真是你给朕下的毒?” “嗯,是啊。”奚旷波澜不惊地承认。 他实在太过直接,奚存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连说话都变得嘶哑:“朕查遍周围,都查不到来源!废太子还跟朕说,是惠妃所为,可朕知道,她压根就没有这个胆子!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这就没必要告诉父皇了罢。”奚旷说,“听儿臣一句劝,若父皇安心写下这传位诏书,儿臣可以奉父皇为太上皇,一切规制,与父皇在位时无异。父皇这毒恐怕到现在还没有解药,儿臣也可以一并把解药拿出,保证父皇安度晚年。” 奚存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哇,真是好哇,他这些儿子,一个两个,真是厉害极了! “你以为朕没有解药?”奚存阴冷笑道,“朕既然当初可以设局,引废太子入瓮,如今自然也可以设局,引你入瓮!” “是吗。”奚旷走到窗边,突然把那窗狠狠一推! 窗框上镶嵌的彩绘琉璃在阳光下流转出斑斓的色彩,而此刻传进大殿的,却只有兵戈嘈杂。 隔窗遥望,宫苑之外,杀声震天。身着银甲的金吾卫,正与本该在皇城内值守的黑甲骁卫,互相厮杀。 眼看着金吾卫吴校尉被左骁卫将军一刀斩了脑袋,奚存终于震惊失色:“你何时勾结的骁卫!” “儿臣勾结的人,可多着呢。”奚旷笑了一声,“父皇怕不是忘了,这些骁卫在成为骁卫之前,也是父皇与儿臣,共同的麾下啊。” 他负手立在窗前,欣赏着宫苑内的金镶玉竹被溅上斑驳血色,悠然道:“父皇不必诈儿臣了,儿臣那毒,太医院断不可能研制出解药——因为那毒,是儿臣从南邬贺家拿到的。” 南邬贺家,暗地里做五通散买卖,既然能在炼药时炼出假死药,自然更可以炼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药和解药。贺家被灭后,这些方子,当然就落到了他一人手上。 “好!好!”奚存怒极反笑,“朕看你是铁了心要造反!你不怕朕真杀了她吗!” 因着他的咳嗽,虞春娘脖子上已经被那剑蹭出了几条细小的伤口。 “若父皇非要如此,那便只能看看,是父皇的剑更快,还是儿臣的暗器更快!”奚旷突然抬手,发冠中玉簪一拔,一推,一按—— 那泛着幽光的、一指长的尖锐细针,便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了簪头之上。 奚存瞳孔一缩,尚未来得及说话,却听怀中的女人蓦然开口:“不可,他戴了护心镜。” 宛如晴空一道惊雷,奚存和奚旷双双震惊地看向虞春娘。 她面容沉静,眼神镇定,哪还有半分柔弱呆滞的模样? 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虞春娘突然笑了起来:“旷儿,娘这一辈子,犯了很多错,你不要怪娘。” 话音未落,她袖中滑出一枚不知何时藏起的、从装饰上剥下的木刺,反手狠狠扎向了奚存的咽喉! 电光石火间,奚存一剑抹向虞春娘喉咙,却被急速扑来的奚旷一把握住。 剑刃割开他的皮肤,鲜血从指节飞速滴落,他苍白着一张脸,狠狠一脚踹在了奚存腹上。 剑脱手落地,奚存摔倒在了地上。 那一条木刺,实在是离得太近,刺得太深,奚旷跪在奚存身边,揪起他的衣领,几乎是吼叫着道:“桑湄在哪里?” 他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从太子被废那一日起,他便开始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 毒是早就下好的,病入膏肓的奚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问题正是出在他十分信赖的惠妃身上。只不过,惠妃本人并不知情,她的婢女,在每一次惠妃与皇帝见面之前,都会为她洗净双手——用的是化了毒的清水。而在惠妃独处时,婢女又会悄悄将解药,溶在她的茶水之中。 所以,在这宫中,中毒的其实有两人,可病重的,却只有奚存一人。 中了毒的奚存,早已不会是他的对手。而奚存久居太极宫闭门不出,更是让他有机会形成包抄之势,逼宫易如反掌。 只是奚存让母亲入宫这一点,略微超出了奚旷的控制。那才是他抵达长安第一天,还未来得及与骁卫核对布置,为了不引起奚存的怀疑,只能让母亲暂居宫中。 但这问题并不难解决,他知道,奚存之所以要留下母亲,只是为了钳制他,并不是真的要母亲的命。奚存今日又是见废太子,又是见他,想必已经耗尽了心神。只要他趁着谈判的时候,抢下母亲,一切就大功告成。 他不觉得奚存会是在儿子逼宫下,宁死不屈的那种人,相反,他一定会心怀怨恨,好好地活下去,以寻觅复仇之机。 桑湄,就是他与他谈判的最后条件。 他留奚存一条命,尊他为太上皇,而奚存,则需要交代清楚桑湄的去向。 可是谁能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我问你,桑湄在哪里!”奚旷声嘶力竭,死死地盯着奚存。 奚存重重地喘着气,望着儿子通红的双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桑湄失踪,不是他干的,不是废太子干的,而奚旷更是蒙在鼓里。 他活了这么多年,哪怕是亲儿子要弑父,他都没有惊怒到如此地步。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够艰难挤出一句:“蠢……货!”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每说一个字,鲜血便汩汩地往外冒,“那个女人……” 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锵啷一声落地。 奚旷回过头,只见那把被奚存用过的长剑,如今又从虞春娘的手中滑落,鲜血自她的脖颈喷涌而出,在阳光下显得明亮而浓艳。 她仰面倒在了地上。 “母亲!!!” 作者有话说: 等正文完结之后,会单独开一章虞春娘的番外。有些东西正文不方便交代,只能交代在番外里。但目前可以说明的是,虞春娘之前是真疯的,直到被带到长安,在皇宫里与奚存重逢相见,在那个时候恢复的记忆。 -
第83章 奚旷大脑一片空白,再也顾不得手下的奚存,踉跄着朝虞春娘扑了过去。 虞春娘看着他跌倒在自己跟前,看着他伸出手,想捂住自己脖子上的剑口,却怎么也捂不住那汩汩涌出的血。 阳光从他的背后透出,映得他头发丝都在发亮。 她的儿子,多么英武啊。 她禁不住微笑起来,抬起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脸颊。 奚旷攥着她的手,他手掌上还有方才握剑时留下的伤口,他的鲜血从二人指缝间渗出,落在衣上,落在地上,与她的鲜血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为什么?!”奚旷目眦尽裂,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他?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他?又为什么现在要这么做! 天知道,在他听到母亲那一句“他戴了护心镜”的时候,是何等的震惊,又是何等的狂喜! 母亲的疯病,竟然好了!她竟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成了奚存身边最坚不可摧的一枚利器!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她怎么突然就好了,在那一刹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将来要让母亲如何安享晚年!既然她已经恢复了神智,那很多之前没能做成的事,将来都可以去做……她可以与长安的贵妇们一起逛街喝茶打牌,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游玩赏景,再也不用蜗居在小小的院子里,烧水、做饭、打扫家务、只围着他一个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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