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荃引着二人来到奚存榻前,又安静退下,留下三人相处的空间。 “儿臣参见父皇。”奚旷跪下,淡淡地道。 奚存坐在床上,盯了他的长子片刻,道:“太子被废,你有什么想法?” “儿臣没什么想法。”奚旷道,“父皇处置得对。” “哦,你竟不觉得,朕罚他罚得太轻了吗?” 弑君之人,居然还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奚旷掀起眼皮,瞥了奚存一眼:“父皇是怕儿臣得意。” 奚存默了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让朕看看你母亲。” 奚旷起身,把虞春娘头上的纱笠摘了下来。 奚存静静地望着她,虞春娘则有些紧张地往奚旷身后躲了躲。 “你把你母亲照顾得很好。比朕上次见到她,好似胖了一点儿。”奚存伸出手,“来,春娘,过来。” 虞春娘捏住了奚旷的衣角,有些畏惧地看着他。 奚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必害怕。” 虞春娘这才咬着嘴唇,挪到了龙床前。 奚存牵住她的手,细细摩挲了一会儿,方抬头道:“还是不认得朕,是吗?” 虞春娘不吭声,想把手抽出来,奚存却牵得更紧了,微笑道:“无妨,想来你一开始也不认得旷儿,相处久了,自然就认得了。” 奚旷眼神倏地一厉。 “旷儿啊。”奚存难得这样和蔼可亲地叫他,“朕如今,是再不敢相信身边的人了,唯有你母亲这般纯善的心性,才能让朕稍感安慰。你日后也要忙起来,恐无暇分神照顾,便让她留在朕这儿,就当作个伴罢。” 奚旷沉默。 “不愿意吗?有什么不愿意的呢?皇宫里的人,难道不比你府上的人更妥帖?” “父皇何必用母亲来要挟儿臣。”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一个桑姬,已然足够了。” “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朕的错?” “儿臣不敢。” “你宠着她,朕本来也不会去管。就如那卫国公,也有个南邬宠姬,似乎还是你那桑姬的妹妹,别看人家成日里花天酒地,实则最拎得清!他府上女人那么多,何曾闹出来过什么子嗣之乱?”奚存摇了摇头,“你下去罢,朕看你压根就没反省过。” 奚旷深深看了虞春娘一眼,继而垂下头,道:“……儿臣告退。” 看着他一步步往外退去,虞春娘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奚存用力按住:“站住!谁让你走的!” 虞春娘回头:“可我不认识你……” “你认不认识朕,都得留下!”奚存一把将她扯到面前,阴冷道,“你若敢走出这殿门一步,我保证,他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虞春娘在宁王府受优待久了,哪有人敢这么对她,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其实竟也被养出了几分小性子。她看这男人莫名其妙,便朝着他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奚存眉毛一紧。 看似是个柔弱妇人,牙齿倒是尖得很。 只是他也不愿和一个疯妇斤斤计较,只把尤荃喊了进来:“以后,让惠妃也不必来见朕了。在找出毒源之前,朕不会离开太极宫一步,而这妇人,每日与朕同食同住,不可有任何区别。”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奚旷刚回到诸王馆,等候多时的朱策就立刻迎了上来:“殿下,许多大人投来拜帖,想要与殿下一叙。” 奚旷扫了一眼,面无表情:“不管。” “好。”朱策把那些拜帖一丢,突然发现,“夫人呢?” “被陛下留下来了。” 朱策:“……”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奚旷慢慢地道,“那就是,现在的陛下,已经别无他法了。” 身为皇帝,奚存已经亲自废了谋逆的太子,如果不选奚旷为下一任太子,恐怕要受非议。只是奚存却不愿意如此被动,将虞春娘拿捏在手中,也算是对奚旷的一种试探。 - 废太子被带出天牢,要启程被送去边陲的那一日,奚存召见了他。 昔日堆金积玉的太子殿下,如今穿着只一件囚衣,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地被押入太极宫。 金吾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跪下。 “都下去罢。”奚存挥了挥手。 金吾卫有些犹豫,但看了看废太子脚上的铁链,和他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还是退下了。 奚曜抬起头来,看着高座上的父皇,倏尔一笑。 “多日不见,父皇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啊。”他满怀恶意地道,“是因为我伤了父皇的心,还是父皇的风寒,至今未好?” “听说你在天牢里,每日都喊着要见朕,怎么,你见了朕,就是为了说这个?” “那普通百姓犯了罪,尚有申辩的余地,怎么轮到了我,父皇却连听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奚曜激动起来,双目圆睁,脖颈通红,“说我弑君,好,我是做了,我认。但我就想问问父皇,到底为什么,要假装病重来试探我?我在父皇心中,就如此不堪吗?” “若不是你私采铁矿,朕又何须多此一举!”奚存拍案而起,“你问朕,朕倒也要问问你,朕不过就是停了几日朝,你就这么急着要坐上这张龙椅了?连等朕死的耐心都没有?” “急啊,怎么不急?”奚曜大笑起来,“父皇一心扶持宁王,我怎能不急?若父皇真的这么看重宁王,当初又何必立我为太子!父皇没当过太子,自然不知道当太子是个什么滋味!前有虎视眈眈的兄弟,后有看不起你的岳家,我夹在中间,夜不能寐!” “朕立你为太子,是因为从始至终,朕就没打算让别人当太子!你母亲是朕追封的皇后,你是无可置疑的嫡子!朕知道,朕认了老大回来,让你心中有怨,所以朕立嫡不立长,哪怕老大有军功,朕还是要立你!可你却根本不懂朕的苦心!”奚存气得手都在发抖,指着奚曜骂道,“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也不是生来就是太子,没人教导你如何当好一个守成之君,若朕不给你一点危机感,你又怎么能奋发图强!若你的兄弟都是老三那般,你这太子之位自然是稳当了,那朕的江山呢?朕的江山就要不稳了!” 奚曜愣愣地看着他。 “可是你都干了什么?你觉得受到了威胁,首先想到的竟是除之而后快!发现除不掉了,便想着快刀斩乱麻,先登基再说!奚曜,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糊涂东西!”奚存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起来,这一回,他不是装的,是真的被气急了。 “事已至此,你太让朕失望了!朕没砍你的头,是最后的仁慈!”奚存扶着桌沿,重新坐回椅子上。 “父皇,父皇!”奚曜膝行而前,双眼通红,咚咚咚地磕着头,“是儿臣错了,是儿臣辜负了父皇的苦心,是儿臣大逆不道!儿臣不敢觊觎皇位,儿臣可以做个庶人,只求父皇开恩,不要送儿臣去那密鲁勃!那密鲁勃不是人待的地方啊,父皇!与其让儿臣去密鲁勃,不如直接赐死儿臣!” 奚存饮了口热茶,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平复了一点心情。 他看着下面涕泗横流的废太子,闭了闭眼,才道:“朕此次找你来,是还有别的事要问。” 有些东西不能让大理寺去查,只能他自己亲自来问。 “父皇请讲!” “被你安置在别院里,又被你派人杀害在灵石寺的那个女人,是谁?” 奚曜呆了呆:“父皇怎么知道?” “朕问你是谁!” “是、是兵部童大人送给儿臣的瘦马,说是从小养在后院的,身家十分清白。儿臣一时鬼迷心窍,就,就收下了……” “一个瘦马,至于你鬼鬼祟祟地去见?又大费周章地除掉?” “那段时间,月娥怀了身孕,儿臣,忍不住……又怕被月娥知道了生气,所以才……”奚曜嗫嚅道,“后来发现行踪似乎暴露,儿臣生怕是月娥察觉了异常,所以儿臣才让人赶紧把她……” “当真只是一个瘦马?” “自然是真!父皇不信的话,可以去问童大人……”奚曜顿了顿,“莫非,父皇是因为儿臣豢养外室,所以才对儿臣……不满的吗?还是说,那个瘦马,有什么别的身份……?” 他脑子急速转着,甚至开始猜测,总不能这个瘦马也是父皇流落在外要认回来的子嗣罢! “她不是宁王的桑姬?” “宁王的桑姬?”奚曜茫然,“什么意思?” “桑姬失踪一事,当真与你无关?” “她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奚曜瞪大眼睛,“儿臣全然不知啊!儿臣甚至根本没见过她啊!” 慢着,以宁王那性格,桑姬失踪了,他不得找翻天?听说上次他擅闯长安,就是为了桑姬……难道在那个时候,桑姬就失踪了?! 所以父皇才会替他搜寻桑姬下落,然后搜到了自己头上? 这么说来,当初跟踪自己的人,也不是月娥或者尚书令的人,而是父皇?! 奚存紧紧攥着扶手,眉间郁色沉沉。 那些细想之后觉得不通的疑惑,终于在此时得到了解答。 此事因桑姬失踪而起,可查到最后,却查出了奚曜的谋逆之心,纵使他与桑姬一事无关,如今也已无可转圜。 他再大度,也断不能容忍一个亲手弑过父的儿子在身边。 “朕已知晓,你下去罢。”奚存缓缓道,“密鲁勃未必有你想象的那般困苦,若是真的无法面对,朕允你自戕。” “父皇,父皇!”奚曜放声吼叫起来,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你剩下的两个儿子,也未必比我好多少!父皇至今风寒未愈,难道就不怕是人下毒吗!除了父皇身边伺候的人,最有可能下毒的是谁,是惠妃啊父皇!还有那宁王,狼子野心,不必我多说!父皇当真就相信是桑姬失踪了吗?她可是南邬公主!是清鸾公主!谁知道宁王是不是故意放走的她,好让她去与南邬遗民暗通款曲,助他成就大业!父皇——” “来人!把废太子带走,即刻流放密鲁勃!朕看他胡言乱语,已然是疯了!” 几个金吾卫推门而入,一把捂住奚曜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太极宫内恢复寂静,落针可闻。 “尤荃。” “老奴在。”尤荃从殿外迈进,恭恭敬敬地道。 奚旷拿起手边刚刚用过的茶壶,铁青着脸道:“去倒一盏给春夫人,看着她饮下。” “是。” “还有,传宁王入宫。” …… 进皇宫的路上,马车行到一半,停在了路边。 奚旷撩起帘子,刚想问问怎么回事,一抬眼,却发现对面是押送废太子囚车的队伍。 奚曜身缚锁链,蓬头垢面,站在囚车里。路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他也仿佛并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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