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顿时一片哗然。 桑湄冷笑愈深,挑眉道:“什么叫没了?昨夜不是还在与人饮酒,本宫一来,就没了?他既不在府中,那他在哪里?” 小厮快哭了,哆哆嗦嗦地道:“不是,是,是国公爷他……他死了!” 桑湄这才一惊,变了脸色:“大清早的发什么癫?你家国公爷知道你这么咒他吗?” “不,不是……是真的……” 眼看小厮语无伦次,桑湄不由一拂袖,往里头走去:“真的假的?别拿这种晦气事来骗本宫。” 她率人闯进平乐屋中,掀开帘子,就见卫国公躺在床上,一副睡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她看了秋穗一眼,秋穗上前探了探,回禀道:“回娘娘,确实是死了。” 桑湄当即倒退三步,震惊万分:“怎么就死了?”她回头问平乐,“你不是说,他夜里还好好的吗?” 平乐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啊……昨夜,国公爷确实还好好的呢……” 正一片混乱间,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妾身柳氏,见过娘娘。” 桑湄看向门外,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在一名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她一身素青褙子,身形单薄,长发匆匆挽了个髻,未施粉黛,因此显得气色极差。她一边掩帕咳嗽,一边向桑湄行礼。 桑湄:“你便是国公夫人?” “正是妾身。”柳氏道。 她迈入门槛,看向床上的卫国公,不由一拧眉,诧异万分:“妾身尚未起身,不知娘娘到访,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只是方才听人来报,说国公爷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桑湄道:“这可与本宫无关啊。本宫人还没进来呢,你们家的下人就说,卫国公没了。” “妾身自然不是那个意思。”许是常年卧病,又乍闻噩耗,起身太急,柳氏咳得愈发凶了,须得婢女连连顺气,才能勉强平复,“……你们都下去,兹事体大,任何人不得离开国公府。” 她连自己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在桑湄等人的注视下,缓缓靠近床上的卫国公府,待发现他是真的没了气后,不由脸色愈加苍白。 “怎么会呢……”她喃喃,“国公爷身子一向康健……” 她不由把目光投向平乐。 桑湄上前一步,挡住平乐的身子:“夫人体弱,咱们不如坐下来说话。” 柳氏点了点头:“娘娘请坐。” 平乐的屋子并不很大,里面是寝间,外面就摆了一张桌子,除了秋穗外的三个人,便围着这么一张圆桌,坐了下来。 秋穗去把寝间的帘子放下,至少不必让大家在讲话的时候,余光还瞥见那具尸体。 桌上茶是冷的,只不过这会儿也没人想喝茶。 桑湄率先道:“本宫今日不请自来,其实就是想见见卫国公一面……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夫人节哀。” 柳氏勉强道:“不知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呢?” 桑湄:“本宫看夫人也不似冲动莽撞之人,既然夫人问了,那本宫就直言了。本宫今日出宫进香,没想到半路遇上了本宫这位妹妹……本宫与妹妹许久未见,自然是要寒暄一番,本宫问她在国公府过得如何,她说一切都好,然神色躲闪,令本宫生疑。本宫撩起她的衣袖一看——” 说着,桑湄便唰地一下,把平乐的袖子撩了上去。 白皙的臂肘之上,赫然覆着几道淡红色的条形痕迹。 平乐垂下头。 “背后还有更多,就不让夫人再看了。”桑湄冷道,“桑彤是本宫的妹妹,对外光鲜亮丽,对内却遭卫国公如此毒手,无异于是在打本宫的脸。本宫咽不下这口气,因此特来找卫国公讨要个说法,只是没想到,本宫刚来,他就死了。” 柳氏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事情,妾身确实不知。妾身身子本就不好,生完孩子后,更是常年卧病,偏居一隅。妾身连孩子都无力教养,送去了书院读书,又哪里来的精力,管后宅这许多女子呢。” 桑湄缓了口气:“本宫所说,并非是要指责夫人,只不过是让夫人知晓,本宫也不是平白无故要找国公府的麻烦。只是如今卫国公殁了,本宫也不好再追究。夫人看这样可好,卫国公都已不在,留着本宫妹妹在府里,也没有意义。本宫的两个妹妹,今日本宫便带走了,也算是减少府上开支,省了夫人的事,夫人以为呢?” 柳氏又开始咳嗽。咳了一会儿,才道:“娘娘带她们走,妾身自然没有意见。只不过如今国公爷死得匆忙,又是皇亲,须得上书奏明死因才是。毕竟这里是桑彤的房间,还是得等仵作验完尸,桑彤录个口供,走个过场才好。” “这有什么可验尸的?本宫听说昨夜国公爷与人喝酒,喝到子时都未归,想来是死于饮酒过量。”桑湄从容道,“桑彤固然有失察之责,但也不至于要录口供罢?传出去,没干什么,都要被以为干什么了。” 平乐连忙跪到一边:“夫人明察,昨夜国公爷进妾身房中时,妾身已睡下,但因当时妾身是与妹妹睡的,惹了国公爷不快,后来妾身忙让妹妹睡到脚踏上去了,国公爷才歇下。妾身也曾想叫碗醒酒汤来,但国公爷骂妾身多管闲事,妾身便不敢多话了。今日是初一,妾身早就想着要去寺庙烧第一柱香,讨个彩头,见国公爷还在睡,妾身便没多想,出门去了。若早知道……若早知道……”平乐低低哭泣起来。 柳氏叹了口气:“你起来罢,我又没说什么。”她扶着桌子起身,往床榻走去,自言自语道,“国公爷常年在外花天酒地,我管不动,如今又因饮酒过量而亡,传出去,是叫人笑话。不喊仵作也行,只是若喉中有淤堵之物,还是得清理干净才是。” 桑湄:“秋穗,夫人辛劳,你去替她瞧瞧。” 柳氏却伸手,将秋穗拦下。她的手指轻轻抵在秋穗腰前,目光却回望向桑湄:“谢娘娘好意,只不过妾身嫁入国公府十六载,也未行过什么妻子的职责,人都走了,也叫妾身最后安个心罢。” 秋穗抿了抿唇,也看向桑湄。 桑湄微微眯眼:“夫人请便。” 柳氏走到床前,弯下腰,轻轻掰开卫国公的嘴,看了看,又松开手。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坐下来,细瘦的胳膊努力托起他的后颈,替他梳了梳凌乱的头发,叹息道:“早叫你不要喝那么多酒,你看……” 她的手忽然顿住。 她在卫国公的脑后,摸到了一个微微的凹处。 她抬起眼,静静地与桑湄对视。 桑湄稳坐椅中,窗外红日高升,映得她眉间金钿熠熠生光。 “……你看,得不偿失。”柳氏垂下眼,梳好卫国公的头发,又从怀里取了张帕子,一边替卫国公擦着脸上的油脂,一边慢吞吞地问道,“娘娘现在就要带她们走吗?” 桑湄:“夫人还有什么指教呢?” “我儿在书院读书未归,此等大事,得立刻传他回来才行。但我儿已十四,不是毛头小孩了,若得知他父亲死在姬妾房中,而这姬妾又已不在府上,恐怕会寻根究底。”柳氏道。 桑湄微笑:“本宫观夫人温婉贤淑,想必令郎亦是博物通达,夫人开解几句的事情罢了,又有何难呢?这卫国公殁了,夫人应当抓紧时间,上书奏表,让令郎袭爵才是,也免得夜长梦多,叫卫国公那些酒肉朋友,欺你孤儿寡母,伸手伸到府里来,对不对?” 柳氏:“娘娘说得极是。只是妾身久居深宅,不常与外头打交道,朝中事务繁多,也不知这袭爵的旨意,何时才能轮到?妾身身子不好,又要打理国公爷后事,恐怕分身乏术。” “这便是夫人多虑了。国公爷殁了,府上又无其他子嗣,令郎毋庸置疑是下一任卫国公,这流程快得很。夫人若是担心令郎年纪尚小,难当大任,不妨从娘家调些自己人来,也好帮夫人分忧。” 听了这话,柳氏苍白的脸色竟浮现出一丝笑来:“妾身不愿。” 桑湄一怔:“什么?” “妾身,恰恰不愿找娘家人。”她捂着嘴,又扶着床沿咳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说了这么久,娘娘大约也疲于应付妾身了。既然如此,妾身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桑湄眸色微凛。 “卫国公府,家风不正。当年妾身嫁入国公府,不过是各取所需。妾身娘家子弟,借卫国公牵线搭桥,谋求功名,卫国公则借妾身娘家敛财,肆意挥霍。妾身不愿我儿走上老路,这才送了他去书院寄宿读书。若他袭爵,则无法继续寄宿书院,恐会遭有心之人蛊惑。妾身身体不好,见识也有限,对朝中之事,一窍不通。但若娘娘愿意借妾身一批孔武有力的家丁,供妾身与娘家断绝关系,再为妾身的孩儿引荐大儒,那今日国公爷之死,妾身可以不追究,也不会让任何人再接近国公爷的尸体。” 听闻此言,桑湄不动声色,只轻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 平乐在一旁,难掩脸上惊讶。 片刻,桑湄微微一笑:“夫人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如此听来,倒不是本宫有求于夫人,而是夫人有求于本宫了。夫人既想要与娘家断绝关系,又想让令郎安心读书,那本宫便给夫人指条明路,那就是上书陛下,自愿放弃爵位。如此一来,娘家定会主动将夫人扫地出门,也不必担心令郎会遭人蛊惑了。” 大约是没想到桑湄会反客为主,这样回答她,柳氏不禁脸色微变:“妾身是诚心与娘娘商谈,娘娘何故咄咄逼人?如今想要掩人耳目的不是妾身,而是娘娘!” “本来确实如此,但夫人与本宫在这儿坐谈这么久了,若是现在夫人再突然冲出去说,国公爷是为人所害,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桑湄含笑道。 柳氏瞠目:“你……” “夫人稍安勿躁,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宫也不想令夫人为难。”桑湄话锋一转,接着道,“夫人所求,本宫已然明了,只不过本宫窃以为,夫人这样做,还少了些东西。国公爷已去,令郎又尚不能独挑大梁,夫人身子又不好,那府上产业,夫人打算交给谁打理呢?” 柳氏:“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是个聪明人,本宫总觉得,与夫人做一锤子买卖,未免太过可惜。既然今日有缘相聚,不妨共享未来。产业当然是夫人与令郎的,但夫人身边缺个对外张罗的,与其找个新人从头培养,倒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也好拿捏。”桑湄伸出手,轻轻按住身旁平乐的肩膀,莞尔一笑,“夫人觉得,桑彤如何呢?” 平乐登时愣住。 柳氏皱起眉来,忍不住咳嗽。 “承蒙夫人宽宏大度,本宫这妹妹,在府里也算是作威作福了一段日子,对国公府的产业也算是了解。而她若在夫人手下做事,名义上依旧是老国公爷的妾,又兼得着她的把柄,她不敢对夫人不敬。如此一来,也省了本宫的事,否则本宫把她带出去,还得给她找个落脚的地儿。”桑湄娓娓而谈,“同时,本宫也说到做到,不但给夫人调派家丁,还会帮夫人重新把这府里的人洗一遍,以确保从上到下,都是夫人与令郎的人。大儒就更容易了,本宫的舅舅在朝中做事,夫人看上了哪位大儒,本宫让舅舅去帮忙说两句话,再容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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