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湄离开潘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等她回到宫中,却发现难得地,奚旷已经早早过来,就等着她共用晚膳了。 “做什么去了?似有喜事的样子。”奚旷忍不住问道。 桑湄笑笑:“我去了潘夫人府上,你猜我见着了谁?” “谁?” “楚瑟,就是原来在通宁唱戏的那个女小生,她现在到长安来了,还在给潘夫人唱戏。” 奚旷想起桑湄刚失踪的时候,自己还怀疑过那个楚瑟,叫人查过她,不由生出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就为这事,就这般高兴?你若喜欢,让她进宫里头来唱也行。” “宫里头多冷清啊,我才不要。”桑湄撇撇嘴,“我跟你提她,就是因为我以后用得着她,你且看着罢。” 看着她胸有成竹、却又忍不住微微得色的表情,奚旷情不自禁地上前,亲了她一下。 桑湄噤声,诧异地看着他。 奚旷低下头,勾了勾唇角:“吃饭罢。” 现在的她,是多么鲜活、多么明丽,浑身上下都是蓬勃的朝气与希望,看向他时,眼中闪烁的是灿烂的光芒。 那些他与她暗流涌动、不死不休的灰暗日子,已经全部过去了。 他不打听、不插手她的事情,是出于对她的承诺与尊重,但当她跟他悄悄泄露一点计划中的秘密时,他又会由衷地愉悦。 那是一种被信任的幸福感。 - 六月初一,桑湄乘着一辆普通马车,来到了长安城郊最兴盛的一座寺庙。 她戴着帷帽,穿着素雅却质感上乘的衣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低调行事的高门贵妇。 寺庙建在小山坡的半山腰,没有车道,只能徒步走上台阶。 每月初一都有许多人要抢着上头香,桑湄比不过他们,只一层一层慢悠悠地往上走。好不容易登了上半山腰的平台,却发现进香的地方人满为患,她只能站在寺庙外歇歇脚,等里面的人出来才好进去。 她与秋穗找了个石凳歇脚,除了还没能进得去的香客,也有最早一批已经上完香的香客出来,暂且在门口坐一会儿,养精蓄锐才好下山。 周围人声嘈杂,桑湄听见旁边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一边揉着脚,一边骂身边的男人:“我让你早点起早点起,你偏磨磨蹭蹭,结果来晚了罢,头香被别人抢了去!” 她男人道:“你以为那头香是这么好抢的?肯定是有人半夜就守在山门口,一开门就冲进去。反正也抢不到头香,第二柱和第二百柱有什么区别?不如多睡会儿。” 妇人啧道:“下个月,我也要夜里就来,不信抢不到!” “你疯了罢,有这时间,能不能回家多缝两件衣裳?” “我看你才疯了,夜里缝衣裳,油灯钱不是钱?” “那香烛钱不是钱?” “上香是为了让佛祖保佑,你说你,要不是今年地里的瓜果结得不好,卖不出去,我至于缝衣裳吗?直接裁成衣去了!” “那瓜果不好也不是我的问题啊,隔壁张婶家结得也不怎么样!今年就这样,明年再风调雨顺一些,就好了。” “所以我这不是求佛祖保佑吗!” “别人求保佑就行了,你何必非要来浪费这个钱。反正阴晴雨雪,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对夫妻吵得有声有色,桑湄忍不住插了一嘴:“今年的瓜果不好吗?我怎么吃着都挺好?” 那妇人回过头,打量了她一番,哟了一声:“像夫人您这样的,自然是不缺吃的,一家瓜果不好,换一家买就是了,总有那么些贵的,吃起来是滋味好的。但像咱们这种小本经营、自产自销的,可没法在一开始投那么多本金进去。” “那你们种子也是自家地里的?”桑湄问,“若是今年结的果不好,明年即使风调雨顺,种出来的应该也不会太好罢?” 男人道:“那怎么办呢,只能等明年种出来,把不好的苗再拔了。今年亏了点钱,我们就算是想去买良种,也不够啊。而且说实话,那些良种,种在大田庄的肥地里,才能长得更好,种在我们的地里,就打折扣了,偏偏价钱还贵上许多。这么一想,还是用自家的种子划算。” 妇人问:“夫人平时买瓜果,是什么价钱?” 桑湄的脸藏在帷帽里,看不清表情,但能听到她略为抱歉地笑了一声:“我并不知。” “想来夫人府上有管家,这种小事,就是管家去操办了。”妇人颇为羡慕道,“似夫人这样的人家,咱们想卖也是卖不上的,都是有专人供应的。咱们自家的瓜果,只拖去市场,卖给城里的平民百姓。”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小孩儿正与母亲嬉闹,举着一根点燃的香,边跑边回头喊:“娘,来抓我啊!” 那母亲手里还牵着一个更小的孩子,简直是焦头烂额:“佛门圣地,不要胡闹!你给我回来!” 小孩儿嘻嘻笑着,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儿,一个趔趄,撞到了桑湄跟前。 秋穗连忙上前护住桑湄,斥道:“不长眼吗!” “没事,小孩儿罢了,我又不是泥巴捏的。”桑湄安抚她。 小孩儿从地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一抬手,发现手里的线香早就磕断了,再一抬眼,就发现面前夫人素色的裙面上,出现了一个烫焦的小洞。 小孩儿愣住。 那母亲急急忙忙跑过来,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看好孩子!” “没关系,看看孩子摔破了没。”桑湄柔声道。 “他在家里老是跑来跑去,皮糙肉厚的,摔不破。”母亲呵斥道,“还不快向夫人赔罪!” 小孩儿缩在母亲身后,一副闯了祸怯生生的模样:“夫人,我错了。” 旁边的妇人看着那母亲,顺手指了指桑湄的裙子:“你家小孩儿把这位夫人的裙子烫坏了。” 那母亲这才发现,不由脸色微变。 “不妨事。”桑湄伸手,轻轻拍了拍裙摆上的香灰,“本就是来进香的,想着要爬山,特意穿的旧裙子。” “谢、谢夫人谅解。”年轻的母亲脸上青红交错,喃喃道。 “走罢,秋穗。我们也该进去了。”桑湄起身。 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让开,秋穗跟在桑湄身边,往寺门里走去。 “下次还敢不敢乱跑了?”母亲低头轻声骂道,“幸亏这次遇到的是个脾气好的夫人,长安城里那么多贵人,再出点什么事,仔细着你的皮!” 小孩儿委屈地扁了扁嘴。 卖瓜果的妇人道:“小孩儿么,本就不懂事,你就不该带他们出来。” 母亲也叹了一口气:“他们在家待不住,非要跟我出来。下次再怎么求我,也不带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从身后擦了过去,几人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一支利箭钉在了寺门之上,人群中开始混乱,推推搡搡地往外涌。 那戴着帷帽的夫人措手不及,被挤进了人潮之中,只听她身旁的婢女一声尖叫:“娘娘——来人——有刺客——” 一个人影迅速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狂奔下了山阶,而外面平台上的众香客还在愣神,就见旁边的山林草丛里,忽然哗啦啦冒出一群人来,分作两批,一批追着那人影而去,一批手持锐剑,迅速将此处包围:“所有人!不许动!” 秋穗还在尖声大叫:“护凤驾!护凤驾!” 骁卫们分开人群,就见桑湄倒在了秋穗怀里,腹上正插着一只匕首,血流如注。 “快护凤驾回宫!” 又是哗啦啦一阵动静,侍卫们迅速护着桑湄下山,留下少数一些人,将寺庙包围,和一群不知所措的香客面面相觑。 “我的乖乖……”卖瓜果的妇人也没瞧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转眼就出了乱子,忍不住抓紧身旁男人的手,“他们方才说什么?护凤驾?” 男人缓缓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大概是的……罢。” 一旁牵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已然吓得跌坐在了石凳上,半天没缓过神。 “难道方才那位夫人……”她吓得连话都要不会说了。 天哪,一想到自家孩子,把皇后娘娘的裙子上烫了个洞,她就要晕过去了。 妇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感慨道:“怪不得我问她府上瓜果多少钱,她只说不知,我还想着,这若是作主母的,就算不知道确切的银两,也该知道个大概,否则岂不是容易被下面人欺瞒?谁知道人家竟真是不必知道的。” 男人道:“你以后还是少说点话罢。” “那不是她先来问我的?”妇人抚了抚胸口,长吁一口气,“怪不得这么热的天还戴个帷帽,原来竟是皇后娘娘,阿弥陀佛,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瞧着娘娘人也挺好,与传闻中的不像啊。” 另一头,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刚才是皇后娘娘来了?” “岂止是来了!这都走了!没听到抓刺客吗!” “哎唷,怎么还抓刺客?是来刺杀皇后娘娘的吗?” “那不然呢,难道是刺杀你我的?” “为什么要刺杀?不是据说八月才册封吗?这么着急?” “嘘!” “肃静!”侍卫一声大喝,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站好!盘查完后,方可离开!”
第95章 桑湄坐在马车里,坐直了身子,把肚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她戳了戳可伸缩的匕尖,低头看了看被勾破了丝的衣裳,点评道:“比想象的锋利点儿。” 秋穗哎哟了一声:“别动啊娘娘,待会还要下车呢,别露馅了。” 桑湄撇撇嘴,又把匕首插了回去,捂住了肚子。 马车一路急速驶向皇宫,开道的侍卫策马疾呼避让,长安城内的百姓们一头雾水,挤在街边,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终于到了栖鸾宫内,桑湄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来,栖鸾宫内的宫女们大惊失色,连忙去喊太医。 何太医与顾锦兰一起赶了过来。如今顾锦兰已从女医署转入了太医署下,跟随何太医学习,辅助侍奉桑湄左右,也该叫她一声小顾太医了。 听闻桑湄在出宫进香期间遇刺,何太医急得满头大汗。 一进门,瞧见桑湄半身是血地躺在床上,腹部上还插着一把匕首,何太医不由脸色大变:“娘娘还醒着吗?” 桑湄脸色苍白,勉强睁开眼,虚弱道:“我……” “醒着便好,娘娘不必说话了!”何太医转头对顾锦兰道,“你去查看娘娘伤势,我去备药!” 顾锦兰:“好。” 男女有别,门帘合起,顾锦兰跪在桑湄床边,从她指缝间淡定地把匕首拔了出来,然后又将她的衣裳裂口撕大了些,把藏在里衣里的血包取了出来,放到秋穗手里。 秋穗提着瘪瘪的血包,在水盆晃了两下,然后毁尸灭迹去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