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若再靠近一点儿,这把剑就会割着您自己的喉咙了。”桑湄提醒。 奚旷一顿,沉沉地看向她漠然的侧脸。 鲜血仍在不断流淌,已经浸红了她的衣领。她脸色灰败,连唇色都变得苍白。若不是有根树干靠着,他毫不怀疑她会立刻倒下。 几个时辰前,当他与亲卫在水下打开了一道石门之时,他的心就迅速沉落下去。 石门嵌合紧密,只有打开的时候会大量灌入河水,合上之后,便只会有少许的渗水。那一看就是一座制作精妙、但长期荒废的密道。 既然不是临时挖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是南邬旧有的密道。 桑湄消失在河里,不是意外。 一路上,他看见了被她们搜刮过的石桌,上面有些地方毫无落灰,一看就是刚被拿走了什么东西;也看见了她们在草丛树梢上被勾破的衣角,想象着她们究竟是怎么在这样野蛮的环境里落的脚;更看见了被她们刻意遮掩过的猎人屋子,但是她们还是太欠缺经验,手段之拙劣幼稚,引人发笑。 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她的离开,和刺客没有任何关系。 是她自己想走,而刺客的出现,就仿佛是上天故意安排的一场巧合,拖延他,放生她。 但他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那般利用他,欺瞒他,玩弄他,算计他,甚至要杀他,他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回来,走上一条万人仰望的道路,怎么能就这样放走她? 他要把她牢牢地拴在身边,生生死死,永世纠缠。 在听见远处隐约的狼嗥时,他心脏有一瞬的停拍。 可等赶到时,他看见的是什么?是她和秋穗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喜气洋洋地分食狼肉! 他站在高处俯视下去,心神巨震。 连同身后的亲卫们,也不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两个柔弱的女人,竟然能杀了野狼?杀完之后,竟还敢分而食之? 这已经完全不只是力量的问题了! 奚旷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种全然不同的危机感,自他心头升起。 桑湄和秋穗的脚程很慢,可奚旷等人的脚程却很快。加上本就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已经有了密道的线索,再找起来就容易得多。 没过多久,一名亲卫就来报:“果真如殿下所料,附近又有一处密道!” 奚旷看了一眼远处仍在费力同绊人的野草作斗争的两人,与亲卫往新密道而去。 他对这些密道通往哪里并无太大兴趣,毕竟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了用处。至多事后书信一封,让父皇派人过来,仔细将整个月弧山脉搜查一番,整理在册,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因此他只是在入口随意看了两眼,并未深入,让亲卫出去盯着桑湄和秋穗,自己则在里面静候猎物。 然而等她们上来了,他听到的却是桑湄和秋穗在讲未来的打算,甚至在讲南邬皇后与她的过去。 有些事情,自己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他为她的生死忧心、不眠不休之时,她却一心为将来的自由生活盘算。 如此,不止显得他自作多情,更显得他像一个被女人冲昏了头脑的可怜虫,显得他对那些刺客的拷打、他对朱策拔的剑,都成了一场悲哀的笑话。 这个女人,原本就是没有心的。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不会杀你?”他的剑尖再次滑过她的脖颈,那道伤口又拉长了几分,更为新鲜的血液顺着颈线流了下去。 桑湄像是有些虚弱了,微微颤抖着,却仍攒出一个笑来,仿佛是在反问他,你说呢? “不错,本王确实不会杀你。”长剑锵啷入鞘,他伸指在她伤口上一抹,激得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杀了你,本王这漫漫余生,又该如何度过呢?” 他松开手,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树干滑落下去,跌坐在草丛里,捂着自己的脖子喘息。 几块用树叶包好的狼肉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剑鞘一击,那几块狼肉便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没入沟壑不见,也不知将来会成为哪个幸运儿的腹中餐。 桑湄怔了怔,望着狼肉消失的地方,有什么光芒在她眼里闪了闪,逐渐熄灭了。 “我回去后,你会如何对外解释这几日我的失踪?”她慢慢地抬起头,“是说我被歹人掳走,还是说我擅自逃跑?” 奚旷沉了脸色:“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无干,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她沙哑着说,语气里有一丝古怪的嘲弄,“若我没猜错,现在的军中,应该都觉得我是被那些刺客带走的罢?两个女人,被一群男人带走,又被宁王救回。殿下不妨猜猜,大家是会觉得殿下英明神武,还是觉得殿下……不如不救呢?” 军中的男人,说话素来荤素不忌,当着主将的面或许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里,谁会知道怎么议论的呢。 她生得这样貌美,平白在山林里失踪两天,又恰好与刺客出没的时间撞上,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浮想联翩。 “桑湄!”他显而易见地动了怒,额角暴起青筋。 她痛快地笑出了声,简直要笑倒在草丛里。她笑得愈发剧烈,每笑一声,都会牵扯到喉咙处的剑伤,血从她的指缝里漫出,染红了她的指甲。 “你在气什么?你在带我回去之前,早就该想到会承受怎样的非议!我自己是不要紧的,反正你也一定不会让我见人的,对不对?我既然与世无交,那名声于我便毫无价值!倒是宁王殿下你,收了个亡国公主当妾不说,在这妾名声有瑕后,还不愿放手,殿下就不担心失了拥趸人心吗!” 奚旷的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 好一个亡国公主,好一个南邬公主! 这种关头,竟还知道如何往他身上捅刀才是最狠! “本王的事情,无需桑姬指教!” “我只不过是在好心提醒罢了,你初入皇族,就以军功立足,可现在南北归一,军功到头,将来又凭何站稳脚跟!”桑湄厉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能坐稳宁王这个位子,是靠的你自己的脑子!你靠的不过是你现在对你爹有用罢了!” 奚旷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随即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本王总算是听出来了……桑姬啊桑姬,深宅妇人,管好自己即可,别总是妄想伸手太长——本王虽不才,但也没有糊涂至此,要让南邬旧人,插手北炎政事。” 桑湄:“……” 被他直白地揭穿了目的,她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然而奚旷却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一把掐住她的后脑,森然开口:“你知道本王最恨你什么吗?最恨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是真的愤怒、还是真的欢喜,本王一概不知——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桑湄,本王方才是真的想过,让你不要妄自菲薄,要是谁敢多嘴,本王就杀了谁的——但是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你总是把本王每一次偶然的心软,都要完美利用起来。” 桑湄怔怔地望着他。 “但是以后……不会有机会了。”他说。 那坚硬有力的五指离开了她的后脑,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良久,桑湄才道:“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卑微、如此被动?此处并无别人,你把自己塑造得这样委屈可怜,难道是给我看的吗?你到底对我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对你如何?”奚旷怒极反笑,“我若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和你那群姐姐妹妹一起坐在囚车里!你甚至连单独沐浴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些,不是我身为你的侍妾,应得的吗?”她淡淡道,“不管谁是这个侍妾,宁王都不会喜欢让她和一大群人共乘一辆囚车,被外人随意打量的罢?你维护的,不过是这个‘宁王侍妾’所象征的意义罢了,而你之所以选我当这个侍妾,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虞旷,虞侍卫。” 奚旷瞳孔骤缩。 这一声阔别已久的称呼,几乎令他梦回撷阳郡的日日夜夜。 是风花雪月,也是血雨劈身。 “你还敢提?!” 他一把揪住她的领子,生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重新往树干上一撞! 她脑后一嗡,霎时头晕目眩。 “先前装失忆,也是为了逃避本王、唯恐被报复罢?!可笑本王竟真上了你的当,至今不曾追究!” “不曾追究?”她虽晕着,但勉力还能说话,“你哪里不曾追究?你恨我骗你,恨我冤枉你,恨我害你被追杀……所以你在屠完我桑家所有男丁后,不是还想要我给你侍寝吗?” 奚旷手下一顿。 那一夜,虽未走到最后一步,但于他而言,已经足够旖旎。他一直未再提起,只是之后至今,日日都会想起。 他确实是存了阴暗的心思。 他已经杀了她的家人,热血澎湃之下,那是驯服她、占有她的最好时机。 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将来能和她像寻常夫妻一样举案齐眉、和睦相处,所以只有在那一刻,让他给她刻下深深的烙印,才能让她的往后余生,只能有他一个人。 哪怕不死不休。 他是这样恨极了她,恨她的薄情寡义,恨她的心狠手辣,恨她明知他的心意,却把他当成一颗随意丢弃的棋子。 可他又是这样爱极了她,爱她的清冷脆弱,爱她的高高在上,爱她望向他时,独一无二的身段与目光。 除了他,不允许再有任何人觊觎染指。 是爱是恨,都不可以。 所谓的爱,所谓的恨,只能是他与她,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桑湄被奚旷带回军队时,是朱策出来接应的。 因为一直对外声称宁王乘车,所以他这次还特意以“会谈机密要事”为由,单独把那辆马车拉了出来。 他皱眉看了一眼与奚旷共骑、却昏厥在他怀里的桑湄,忍不住道:“桑姬这是……”他已经从早一步回来的亲卫那里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看到她脖子上那一道醒目的伤口,不由在心里胡乱揣测起来。 “过于劳累,无甚大碍。”奚旷面不改色道,“干净衣物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是秋穗沐浴完后,亲自为桑姬收拾的。”朱策没说秋穗一边哭一边收拾的事,转而道,“敢问殿下,那秋穗怎么处置?” “丢回囚车。” 不允许这对主仆再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是。” 安静须臾,奚旷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大军:“夫人她……这几日如何?” “殿下放心,属下去送了几次饭,夫人精神都还好,只是有一次问了属下,车里其他两个人去哪了,属下搪塞过去了,她就没再问。又问了一次何时能见到……呃,‘旷儿’,属下只说快了快了,夫人就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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