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瞒着这一切,是因为有别人想瞒着,是别人觉得见不得光,从来不是他。 “原来如此。”桑湄点头,“看来你对这位长史,也不如我想象得那般信任。” 奚旷没有接她的话头,而是道:“时候不早了,该去敲打敲打你新得的那两个婢女了。” “你倒是不怕我把她们变成第二个、第三个秋穗?”桑湄自言自语道,“哦,想来她们就是你的眼线,我再敲打也没用。” 石径尽头,多景台的双层小楼静静矗立在春水湖畔,飞檐之上,一轮残阳如血,熔入流云。 两人分道扬镳。 一个去见通宁刺史,一个回到自己新居。 走进花厅,看见问风和听露两个人仍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桑湄才恍然想起离开的时候忘了让她们起来。 不过也无所谓,既然是奚旷的眼线,那就让她们先了解一下她是个怎样的人好了。 “起来罢。” “谢桑姬。”问风和听露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候立在一边。 桑湄环顾四周,宁王入府第一天,下人们都铆足了劲,就她离开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多景台俨然已经有了宠妾闺阁的模样。 她随手拿起博古架上的一只玉雕:“这是什么?” “这是从京城送来的陛下赏赐,青玉透雕花鸟草虫瓶,桑姬若不喜欢的话,奴婢们就撤下。”问风回答。 “陛下的赏赐,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她抚摸着这细腻的玉石纹理,忍不住微笑道,“令我想起,我在建康的时候,住的宫殿里似乎也有这么一只瓶子。” 问风大惊失色,没想到回答的第一句话就触了桑湄的逆鳞。 只听咚咚几声,不仅是问风听露,屋中还在打扫整理的其他奴婢也慌忙跪下了。 问风想说,这东西不是她擅自要摆的,是郑长史早在宁王还没来通宁的时候,就已经寄了信去询问过的。 哪些东西放宁王房间,哪些东西放桑姬房间,哪些东西放库房,都是得了宁王首肯的才敢这么做的。东西早就备好了,就等桑姬选了住处,就直接搬进来,谁知道…… 听小道消息说,这桑姬虽然是失了忆,但却被殿下逼着认了自己的身份,据说殿下还曾逼着失忆的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皇兄……真真是……哪能如此呢! 如今看来,这桑姬恐怕是恨殿下入骨。她反抗不了殿下,就只能拿她们这些下人撒气了。 “慌什么?接着干罢。”桑湄眼风扫过地上众人,收了手,转身上楼,“问风、听露,你们两个上来。” 问风和听露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忧虑之色。但主子有命不敢不从,她们只能连忙跟着上了楼梯。 楼梯做得很扎实,踩在上面也几乎不会发出声响,走过楼梯拐角,打开寝居的门,桑湄才发现这里面新铺了一层雪白的兔毛毯子。 她喉头微微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绣鞋被搁到一旁,她赤着脚踩在毯子上,站在窗边凭栏远眺。 血红的夕阳映红了一池春水,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柳枝低垂,拂过水面时,会勾起一道长长的涟漪。 初春时节,后花园还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零星一些春梅绽放,浅黄浅红,像是试探一般。 “这些不是新栽的罢?”桑湄问道。 问风说错了一次话,不敢再说,只能由听露硬着头皮回答:“回桑姬的话,新栽的树苗长不了这么快,此处王府原是由上上任刺史府扩建而成,花园里的树也大多是之前留下的。当然也有移栽一些新的花草,只是长成还需一段时日。” “有海棠么?” “没有海棠。”听露更为谨慎地回答,“原先是有的,后来听郑长史说,殿下传信来说不喜欢海棠,下令把海棠树全砍了。” 闻言,桑湄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听露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我也不喜欢海棠。” 问风和听露听明白了。 盛宠,这就是盛宠。 桑湄不再看景,转过身,在茶案边坐下。 “既然你们是殿下塞给我的人,别的我也不说什么,只有一点,须你们遵守。” “奴婢听凭桑姬吩咐。” “若无传唤,你们就不必主动嘘寒问暖、添茶倒水,在各自的房间干什么都行,只别来烦我。” “……是,奴婢记住了。” 桑湄:“行了,今天到此为止。赶了一天的路,我也累了,叫厨房随便做点小菜端来便好。” 问风迟疑:“不等殿下一起用膳吗?” 桑湄倒茶的手一顿,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横眉道:“等他用膳?他去与通宁刺史见面,难道不该与刺史大人一起用膳?就算今日无客,我又凭什么要等他用膳?他若不来,我们就在此傻等?还是你们谁打算去请他过来?” 劈头盖脸遭了一顿嘲讽,问风不敢再吭声,深知这主子脾气大得很,连宁王都纵着她,当即就拉着听露告退了。 不多时,问风和听露就送来了几碟小菜。 她们把绣鞋脱在了屋外,只着干净的足袜入内,轻手轻脚地摆好了盘,行了一礼便退下。 桑湄垂眼看了下菜色,厨房大约也很顾忌着她的口味,小菜真的就只是小菜,以清淡为主,少油少荤,汤倒是炖得很香。 桑湄搛起筷子,尝了几道,微微皱了眉。 看得出王府的厨子是想往南方口味靠拢,奈何虽模仿到位,原料产地却不同,口感尝起来也就相差甚远。 她兴致寥寥地动了几筷子,只把一碗清炖菌菇鸡茸汤喝了,就把问风和听露从楼下喊上来收拾残羹。 今夜她早早地歇了。 头一次睡在二楼,周围又没有别的高楼挡着,夜风吹来时,会在窗棂边上蹭出“呜呜”的风声,吵得她有些难以入眠。 她想,明天得让人来把这窗好好加固一番。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辗转反侧,明明身体累着,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桑湄睁开眼,对着床顶上的雕花木和银纱帐发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在这么大的床上了。几个月来,她一直缩在马车里那张小小的榻上,在马车的颠簸,或是军械的嘈杂声中入睡。乍然由俭回奢,竟还生出几分荒唐的不适应。 屋内点了暖香,倒是不冷。她赤足披发下床,点了灯,无所事事地去看房间里的书架上都摆了些什么书。 大多是一些北炎的诗文杂谈,桑湄随手翻了翻,比他们南邬流行的风格更开阔豪迈些,但也欠缺了几分含蓄深远。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门却开了,她诧异回头,看见了奚旷的身影。 她拧起眉,看见他低头望了望地上的毯子,将靴子脱在了门口,而后关上门,朝着她走来。 “怎么还不睡?”高大的人影覆了下来,他将她困在身体和书架之间,低声问道。 他穿的和白日里不同,看来是为了和刺史见面换了身衣裳。只是此刻新换的衣裳上也沾染了脂粉香气,而他开口,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酒气。 “滚。”桑湄推开他。 “谁又惹你了?”他把她拉了回来,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慢悠悠地蹭着。 桑湄想,真荒谬,他怎么好像喝醉了。 “恶心,离我远点。”她厌倦地说。 “我是与刺史喝了几杯……”他喃喃地说,“我酒量本就一般,但这第一次见面,不能不喝……” “美人在怀,当然会忍不住多喝。”桑湄讥道。 奚旷停了停,仿佛消化了一下她的意思,才道:“你在吃醋?” 桑湄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也配?” 他凑过来,不成章法地去碰她的耳垂:“刺史请我宴饮,有女子来过,但与我没什么干系……我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一下罢了。这里是我的封地,没有人真的敢逼我做什么。” “与我何干?”桑湄还在试图挣出他的铁臂,可他的手臂仿佛是什么捆仙索变的一样,越收越紧,直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不能看看我?”他低声问,“你还想我怎样?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桑湄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问出这种问题来,但和一个醉鬼讲道理是没用的,她只漠然道:“你要是答应不再碰我,我倒是可以多看你几眼。” 长久的沉默之后,奚旷道:“我不能答应。”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一截藕臂从纱帐里探出,又倏地被人捉了回去。 桑湄皱眉:“放开我。” 奚旷抱着她,闭着眼低声道:“再睡会儿罢。” “睡什么睡?你没有正事要干的吗?” “没有。”奚旷睁开眼,眼前是她的颈窝,雪白细腻,还透着隐约的粉色,“你忘了,我如今已是个闲散王爷了。” 他交还了兵权,带着丰厚的赏赐回到封地,又不能干涉地方长官的行政事务,可不就是只能当闲散王爷? “臭死了,从我床上滚下去。”她忍了一夜,终于忍无可忍。 昨夜他虽然行止冒犯,但人确实醉了,也没能真的对她做什么。可他非要和她挤在一块睡,她被满屋子的酒气熏了半宿,只恨不能一脚把他踢下去。 大约是这句发自内心的嫌恶惹了奚旷不快,他动作顿了顿,终于还是起了身。 昨夜一时不察,喝了太多酒,直到现在脑袋还有些昏沉。 见他开始穿衣,桑湄也利落地下了床,去净室洗漱。洗漱完出来,见奚旷已经穿戴整齐,只是略有疑惑地问道:“为何没有人来服侍?” 桑湄冷若冰霜:“我的房间就是无令不得来打扰,你要是喜欢找人服侍,去你自己的前殿。” 看来桑湄是压根没打算留他在这里盥洗用饭。 奚旷的手搭在腰带上,微微捏紧了上面的玉饰,道:“那我走了。” “不送。”她凉凉地道,等他一出门,她就砰地关上了门。 楼下的问风和听露早早就起了,乍然听到楼上传来开关门的声音,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这一大早的,桑姬又在发什么脾气? “上去看看?”听露眨了眨眼睛。 “不了罢……”问风有些担心,“桑姬也没有喊咱们,若是贸然上去,说不定还会讨骂。” “那咱们不用去收拾一下洗漱的盆巾吗?” “这……” 两个人正在纠结间,一抬头,就见从楼梯上转下来了一个人。 “殿下?”二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余慌忙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奚旷扫了她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尽头,问风和听露才直起身来,面面相觑:“殿下什么时候上去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