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夫人点头道好。 在草地的另一头,新扎了好些个营帐,比白日里搭的那些帐子更为高大精致。且细节各不相同,一看就是各府自己准备夜里歇息用的。 桑湄去的正是王府大帐。 帐子内芯是牛皮制成,里外两层缝了布幔,极为挡风遮光。三丈见方的地上,也同样铺了一大层皮革防虫防潮。帐中摆了简单的桌椅木架,以及一张宽阔的六足矮床,黑漆红纹,上面端端正正铺着从王府带来的被褥枕头。 桑湄在桌前坐下,对着铜镜拆了簪发,洗了妆面。不一会儿,问风就提着食盒来了:“殿下让桑姬多吃一些,免得夜里饿。” 打开食盒,辛香扑面,正是刚烤好的肉,与一些清爽佐菜。 桑湄提箸,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白日潘夫人说的那句,“还是大家聚在一起吃才香”。 她叹了一口气,想起远在长安的秋穗,又想起那日没能把话说完的平乐,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境况? “是凉了吗?奴婢再去热一热?”问风见她不动,不由问道。 桑湄摇了摇头:“不必。你去和听露准备一下,过一会儿我要沐浴。” “是。” 桑湄慢吞吞地嚼着肉,望着问风的背影,拧起眉头来。 她没有跟奚旷说是哪个丫鬟骗了她,因为当时是想从他嘴里确认,到底哪个是他派来的人。 但其实从始至终,她只问过一个丫鬟,让其帮忙确认物价,那就是问风。 想不到,这问风看着是个比听露稳重的,私下里却心存侥幸,在做这样大胆的事。她并不负责采买,却还帮忙掩饰,那就只能是与府上的采买娘子有勾结了。 只是要怎么惩治,还须得多费点心神。 她一晚上都在思索这事,直到沐浴完出来,坐在桌边,还在想着。 “桑姬是有什么心事吗?”问风站在身后,一边帮忙绞干头发,一边问了一句。 桑湄抬眼,从铜镜里望向她。 问风被她望得心里一跳,下意识有些紧张起来:“奴婢弄疼桑姬了?” 桑湄没有回答,却反而问道:“听露呢?” “她去收拾浴具了,过一会儿殿下也该回来沐浴了。” 桑湄不阴不阳道:“殿下自己不是有柏树吗?你们是我的婢女,不是殿下的婢女。” “可……”问风犹犹豫豫地说,“如今桑姬刚沐完浴,柏树也不便进来……” 桑湄哼了一声。 问风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被迫戴了一天面纱,心情不好,只知道若是再待下去,自己八成要倒霉。因此快速帮桑湄绞干头发后,便乖乖告退了。 奚旷走进大帐的时候,桑湄正背对着他,对镜梳发。 她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寝衣,细细的裤管垂到小腿肚上,露出纤细的脚腕。她赤着脚,脚尖点在鞋面上,脚跟却翘起,显得散漫又慵懒。 奚旷喉咙动了动。 “你与潘夫人达成了什么约定?”他问,“我听潘刺史的意思,他夫人似乎很想与你多聚几回。” “看来潘大人很谨慎,还未把话挑明。”桑湄慢悠悠地说,“我只是给潘夫人卖了个可怜,让她以后有机会多到府里来陪陪我。” 奚旷显然并不赞同这种行为。 不说别的,王府重地,里头说不准有什么秘密,万一被潘夫人这个外人撞见了怎么办?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她若是发现了你什么不得了的机密,我也落不着好。你要是真的顾忌这个,那我当然更愿意自己出门,去潘府里头坐一坐。”她回过头来,冲他挑眉,“你敢么?” “你觉得她很有价值?” “她的价值不比潘大人少。”桑湄捏着檀香木的梳子,梳齿从发丝间滑过,也仿佛从奚旷的心上滑过,“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潘夫人对潘大人极为重要。拿捏住了潘夫人,往后何愁没有潘大人相助?再者说,有些风言风语,你们男人不屑于听,但在女人堆里却传得极快。这不正是你如今欠缺的么?” 奚旷斟酌片刻,才道:“只一个条件,她上门时,须得是我在府上时。” “可以。”桑湄痛快答应下来。 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桑湄恍然:“你要沐浴?” 这里不比王府,没有隔断的房间,除了一架屏风外,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 “你若介意,今日便算了。” 桑湄皱了皱眉:“那你还是去罢。我怕你身上有汗,脏。” 她说着,放下梳子,让问风和听露再把浴桶抬进来。 等热水备好后,她就打了个呵欠,往床角一滚,盖上被子道:“我先睡了,你随意。” 奚旷本也没指望她服侍自己,见她背对屏风安静躺着,便绕到屏风后,抬手解了衣服。 明明早已是坦诚相见过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却都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桑湄眉头紧锁,闭着眼,暗暗后悔方才怎么没找团棉花把耳朵堵起来,省得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就难受。 奚旷更是觉得不适。偌大的空间,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人观察着——虽然他知道并没有。但一张床,一道屏风,一个浴桶,尤其是床上已经有个洗好了澡的人,总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个要陪寝的烟花女子的错觉。 他的呼吸不由浊重了几分,迈入浴桶,将自己深深地藏起。 等沐浴完起身换好衣裳,他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桑湄,让问风和听露把浴具全撤了。他也没叫柏树进来,自己把头发擦干,而后吹了烛,躺在了她的身边。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竟然真的睡着了。 看来他耗时着实有点久。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肩膀。 睡着了的桑湄,既不会张牙舞爪和他动手,也不会赤口毒舌跟他对呛,更不会笑里藏刀酝酿心计。 很温顺,很柔软。 他拥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 桑湄夜里是被奚旷推醒的。 她本来睡得正好,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却发现压根没有点灯,天也还是黑的,这火气一下子就窜起来了。 刚张口要问问奚旷发什么神经时,却被他及时捂住了嘴。 “想不想出去打猎?”他坐在她身边,俯下身来低声问道。 桑湄顿时瞪大了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奚旷又重复了一遍,还补充了一句:“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惊动。” 桑湄把他的手掰开,小声吃惊道:“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说了,只是带你去打猎。” “怎么可能?”桑湄不信,“是不是这山里有什么秘密,你要带我一起去探查?还是说你要去干什么大事,我就是个诱饵?” 奚旷无奈:“你要是非要这么想,那就别去了。” 说着就要躺下。 桑湄噌地坐起来,拉住他:“你若是真心想带我去打猎,我之前求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一次都不答应?而且就算是真要打猎,为什么明天不能去,非得大半夜去?大半夜看得见猎物吗?” “我看你很羡慕别人,那个后生送姑娘狐狸的时候。”奚旷淡淡地说,“从没见你用这样的眼神羡慕过谁。” 桑湄哼笑一声:“你不会觉得我是羡慕她有人送狐狸罢?” “我知道你不是。”他说,“所以,我带你一起去,带你亲自猎个猎物,送给自己。” 桑湄愣住。 她不得不承认,听到这话的第一瞬间,她确实是有一瞬的心动。但紧随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奚旷突然如此讨好于她,是想干什么? 他又瞒着她有什么计划? “就你这臂力,连弓都拉不开,只靠自己是猎不到的。而如果我白天带你进林,人多眼杂,你也不喜欢罢?” 桑湄眨了眨眼睛。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他的确是要带她打猎,那她凭什么不要这个好机会? “好。”想通了,她就应得飞快,“你让我穿件衣裳。” 怕惊动人,他们没有点灯,摸黑穿了外衣和鞋袜。 大约是经常夜里行军作战,奚旷夜视很好,在桑湄还得摸着桌沿找自己的发带时,他就已经佩好了剑,背好了弓囊。 “好了么?”他低声问。 桑湄匆匆绑了个头发,也顾不上歪没歪了,迭声道:“好了好了。” 奚旷掀开大帐门帘。 帘外守夜的两个人,一个柏树,一个听露,竟然全都倒在地上睡着了。 而本该在附近值守的亲卫,此刻也全都不见踪影。 桑湄探出个脑袋,左顾右盼:“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么?” 她指的是在不远处也搭了营帐的官员和世家们。 “不会。”奚旷笃定道。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悄无声息地送上了他的那匹踏雪宝马。而后猱身而上,跃坐在了她的身后。 他甚至都没有说一声“驾”,只是一夹马腹,一扯缰绳,通了人性的骏马便扬蹄飞奔起来。 一声惊呼被桑湄压在了喉咙口。 “抓紧了。”他贴在她耳畔道。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静的夜,清的风,冷的露。 他们奔驰在辽阔的山野之中。 桑湄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骑过马了,上一次骑马,大约还是母后在世时。但她的水平也就是普普通通,这么久不碰,都快忘了怎么骑。 她抓紧了马鞍,手心发汗。 再稳的骏马也免不了上下颠簸,她被颠得东倒西歪,不得不靠在奚旷胸膛,寻求一个支点。 “你的马,叫什么名字?”她问。 “踏雪。” 桑湄:“……” 全天下四蹄雪白的马都叫踏雪。四爪雪白的狸奴也流行叫踏雪。 真是不动脑子的男人。 他们已经跑出了营地很远,几乎都快看不清营帐的位置了。 头顶明月高悬,清辉遍洒山峦,旷野的风绵长又持久,从她的鼻尖吹入肺腑,浸出薄薄的凉意。 渐渐地,风小了,周围的树木多了起来,踏雪的速度也慢了下去。 一丛一丛的灌木出现在视野中,踏雪慢腾腾地走着,时不时甩一甩尾巴。 “真的能猎到吗?”桑湄狐疑,“它们晚上不睡觉吗?” 奚旷:“白日里人多嘈杂,有些动物受了惊吓,躲藏起来,夜深人静时才敢出来。” 他把背上的弓取下,又抽了一支箭,递到桑湄手里:“试试。” 桑湄接过,被那弓沉得胳膊一坠,险些栽下马去。 她怒道:“既然是带我出来,为何不给我备把更合适的?” 奚旷抬手,双臂环绕住她,一同拉起弓弦:“临时起意,只有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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