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旷有伤在身,不便弯腰,柏树服侍他净面洗漱,又想扶他回床上,却被他轻轻挡开:“还不至于走不动路。” 旁边的桑湄一边用热巾覆着面,一边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自己上了床,半躺下身子。 柏树道:“可要奴婢传些饭食?” “不必了。”奚旷道,“就当我们从未起身。” “是,那奴婢告退。” 柏树走了,奚旷轻轻喘了口气,眉目间终于露出一丝惫色。 “你也受惊了,可惜此处只有一张床,你若不介意,便也上来暂歇片刻。”他说。 桑湄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才垂眸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道:“不必了。我就在此处,你若是有事,我也方便去办。” 奚旷竟笑了笑:“你这样子,反倒叫我有些害怕起来。” “那就是你山猪吃不了细糠,一辈子劳碌命。”桑湄凉凉道。 奚旷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咳得肩头又红了几分:“倒是头一次听到有女子把自己比作糠的。” “有力气同我呛声,不如好好睡一觉。免得午宴上气色不好,仍叫人生疑。”桑湄道。 “罢了。”奚旷低低叹了一声,合上了眼睛。 帐内陷入安静。 紧绷的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半夜未眠的困倦便又翻涌起来。 桑湄以手支颊,微微小憩。 月轮、树林、石壁、箭光、奔马……一幕幕仿佛又重现在她眼前。 还有死去的白兔,剪碎的衣衫,受伤的身体…… 桑湄猛地睁开眼。 她望向床上的奚旷,因为不能压着伤口,所以他的被子只盖在了腹部之下,露出半截胸膛与紧实的双臂。 她又想起朱策汗津津的上身来。 山里早晚冷热不均,就算是晨起打拳,用得着脱掉外衣吗?甚至脱掉外衣都打得一身汗?什么拳这么累人?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被勾破的半幅衣袖,缓缓握紧了手。 作者有话说: 一位孔雀开屏的奚先生(尾羽凋零版):要不是为了带老婆出去打猎,我怎么会受伤呢?你说是吧老婆~ 一位冷漠观赏的桑小姐:哦。 (18:00还有一章。) -
第52章 一整个上午,奚旷都在帐中休养,旁人只当他是醉卧温柔乡,也没当回事,私下相视一笑,自以为懂了宁王殿下。 中午时分,奚旷换了身黑色衣袍出席午宴,席上面色自若,举止自然,若不是桑湄亲眼所见,她也是万分不敢相信,他几个时辰前刚中了贯穿肩头的一箭。 午宴后,他继续回帐“休息”,桑湄也只能跟着他回去,在旁边听朱策禀报查到的线索。 “刺客必是高手,只可惜属下未曾亲眼得见,否则还可认一认身法。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殿下请看,这是兄弟们从那密林中发现的东西。” 朱策递上一条丝缕状的布条,想来是刺客在追击时不慎被树枝勾破了衣裳,事后又没来得及清理。 “是很常见的布料。”奚旷端详道,“即使是穷苦百姓,也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 “布料确实常见,但这染色可不常见。”朱策严肃地说,“民间大多数黑色染料,都是以树皮、果壳等浸水煮晒混合制成,工序不难,提取也快,因此所谓的黑色,其实都是极深的青黑色或褐黑色,颜色重到一定程度,看起来便近似纯黑色。然而殿下请看,这块布料的黑色,却是纯正的黑色,极适合隐匿在黑夜中,必是出自某个工艺高明的染坊。” 奚旷颔首:“可能查到?” 朱策道:“已经让人去打听了。” 桑湄在旁边听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掩袖打了个呵欠。 奚旷瞥了她一眼,加快了与朱策商谈的速度。 等朱策退出大帐后,他才道:“你上午守着我不曾休息,这会儿便去床上睡一会儿罢。” 桑湄:“你真没事?” “我看起来哪里像有事?”奚旷看着她微微浸出泪意的困眼,语气轻柔,“若真的有事,我叫柏树便行了。” “……也好。”桑湄实在太困了,吃完饭就困得更厉害,见他看起来确实无碍,便不再客气,上床睡觉去了。 这大帐遮光性不错,放下门帘,便只有屋中一排烛台照明。奚旷熄了几盏,方便她休息,只留了桌上两盏给自己。 桑湄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微微睁着一线眼睛,从睫毛缝里看他。 奚旷站在桌前,微微弯腰,神色庄重认真,仿佛正在阅读什么重要卷宗。然而,他手里拿的不过是一把小刀,正在烛光下,给猎回来的那只白兔细细剥皮。 桑湄心想,他这身黑色衣裳,倒是比白色更适合他。 能遮得住伤口血迹,也能藏得住无尽幽夜。 未时将尽,外出打猎的青年们纷纷携战利品而归。笑声、闹声、议论声不绝于耳,哪怕帐子放下,也阻隔不了外面嘈杂的乱声。 桑湄起身。 “不再睡一会儿?”奚旷问。 桑湄摇摇头:“左右也睡不着了,出去看看热闹罢。大家应该都等着你呢。” 她收拾好仪容,戴好面纱,跟着奚旷往外走去。 路过桌子时,她看见上面只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兔子毛皮。 桑湄:“……” “怎么?”奚旷注意到她的表情,“兔毛可以切割后用来装饰,兔肉我让柏树带下去处理了,晚上你就可以吃了。有什么不对?” 桑湄:“……没什么。” 反正都是一具尸体了,也不能养着玩,当然是早处理早好。也是她默许的奚旷可以帮她处理。只是一想到折腾了大半夜,还让尊贵的宁王殿下光荣负伤,最终收获的不过是一顿饱餐和一件常见的装饰品,总觉得不值当。 当然,倘若不是她敏感多思,现在或许也会收获一颗,在这一场以命相护后,动摇的心。 出了大帐,人群一看见奚旷,便骚动起来。 他们早就清点好了各人的战绩,要来向宁王殿下邀功了。奚旷含笑听着,时不时夸赞几句年少俊杰,引得不少年轻人都志得意满地挺起胸膛。 最终拔得头筹的是钱家少爷。他猎的数量并不算多,昨天甚至只猎了一只红狐狸和两只野兔,但今天似乎才展示了他的真正实力,除了几只山鸡野雉,还以一人之力,猎杀了一头野猪与一匹獐子。单从质量上论,他是当之无愧的春猎头名。 奚旷朗声大笑,也信守承诺,大手一挥,命人将他那柄宝刀抬了上来,当场赏给了钱家少爷。 钱家少爷重重谢了恩,喜不自胜地接过宝刀,拔鞘一观,雪亮刀光闪过眉眼,映出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他合上刀鞘,再一次朝宁王谢恩,而后咬着下唇,朝自己的父母、以及人群中的宋三娘炫耀似的晃了晃刀柄。 宋三娘身边的姑娘们又开始拿她打趣。但这一次宋三娘却没有恼,只是骄傲又羞涩地垂下头,时不时偷偷与钱家少爷对视一眼,抿唇低笑。 到底是年轻男女,心事都写在脸上。 潘夫人在旁边感叹道:“接下来几个月,恐怕这位钱少爷就要在通宁声名大噪了。” “他与那位宋姑娘是青梅竹马么?” “似乎是的。” “你说,他将来若是飞黄腾达,还会与这位宋姑娘成婚么?” “那谁知道呢。”潘夫人摇着扇子道,“但愿罢。” 至少此时此刻,都是真的欢喜。 春猎到此结束,夜晚的山间草地里摆起盛大的宴席,不仅菜品更多、篝火更旺,甚至还加了助兴表演,各大府第中豢养的歌姬舞娘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丝袖翻卷,妙音入画,后生晚辈在春猎中没比过人家的府第,在这时更是铆足了劲,要暗暗地找回面子。 桑湄因为戴着面纱,自是没有久留,先回了大帐,独享她的晚餐——包括刚烤好的兔肉。 这一场夜宴狂欢至亥时方休,奚旷在柏树的看顾下回到大帐,他甫一进门,桑湄便皱了眉头:“身上有伤,怎么还喝这么多酒?” 她已经沐过了浴,虽然穿得严实,但到底是居家衣裳,又披着头发,柏树不敢多看,只低着头道:“桑姬恕罪,那些敬酒的贵人都太热情,殿下自己也不挡着,奴婢纵是想劝,也有心无力啊。” 殿下酒量确实一般,加上身上有伤,走路都有点踉跄了,还得是他来扶着。要不然,他也不会进这帐子。 “罢了,你去打些热水来,伺候殿下洗漱。” 柏树领命退下。 桑湄在奚旷对面坐下,沉声道:“你知道我最不喜你这幅样子,喝多了影响我睡觉。” “对不住。”奚旷扶着额头,慢慢地道,“只是你知道,我与我那两个兄弟不同。” 他们生来便是将军府的儿子,十几年的积淀,人脉广阔,而他来得太迟太晚,只能靠自己。而如今兵权交还,他在朝堂上和光杆没什么区别,或许连一个善于钻营的五品官都不如。要想实现最终的目标,他必须得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没有傲然自恃、遗世独立的本钱。 “那你就接着喝罢。”桑湄冷笑,“哪一天你把自己喝死了,我也不会给你守寡的。你要是今天早上就中箭而亡,说不定我还会为你装模作样掉几滴眼泪,但你要是喝死了,我转头就改嫁去。你还真当我非你不可?我寻思我去攀附太子,说不定成事还更容易。” 奚旷陡然阴了脸。 然而沉默良久后,他却忽地古怪一笑:“何必用反话来刺激我,说来说去,原来是怕我喝死了。卿卿,关心丈夫是分内之事,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谁说我——” 帐外响起柏树的声音:“殿下,热水打来了,可否让奴婢进来?” 桑湄闭了嘴。 奚旷道:“进。” 柏树来了,两个人就没再说话。直到奚旷洗漱完毕,桑湄才冷冷道:“别以为中了一箭我就会心疼你,那箭本就是你自找的,我还没怪你连累我呢。还痴心妄想我关心你,你以为我是那种心软好骗的女人?” “嗯,你不是。”他慢吞吞地说,“我身上酒味还重么?” 桑湄厌恶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那便算了。”奚旷说,“等再晚一点,外面无人注意时,我就去和朱策挤一挤。你把这帐子里熏点香,自己睡罢。” 桑湄皱眉:“和朱策?” “这有什么,都是男人,军营里连大通铺都睡过。” “这里不是军营,也没有要事,若是真被人瞧见你清晨从朱策帐子里出来,别人会怎么想?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桑湄嫌弃道,“你想留在这儿便留着,少惺惺作态。” 真是个牙尖嘴利、不愿认输的女人。 奚旷摩挲着手里解酒的茶杯,低声道:“桑湄,说实话,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你还是断了改嫁的心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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