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是真的喝得有点醉了,连这样不妥的话都忍不住说出来了。 桑湄没有回答,熄了灯,躺回了床上。 过了片刻,他也上来了。 其实洗漱过后身上就没有那么浓烈的酒气了,而徘徊在这帐子里的酒味,因为她待的时间太长,也已经闻不出来了。 他是背朝着她睡的。 在酒的作用下,他很快就睡着了,也许是累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桑湄睁着眼躺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似的,半支起身子,扳过他的肩膀,引导他慢慢平躺过来。 如此,便不会挤压到肩膀上的伤口。 她对着被子外那片白色的绷带看着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又把他另一边的被子掖好,重新躺回去了。 他也不再打鼾。 “孽债,还不如死了呢。”她嘀咕了一句,听起来既像是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无奈的娇嗔。 她翻了个身。 黑暗之中,奚旷唇边勾起一丝隐约的弧度。 桑湄亦攥紧了枕上薄巾。
第53章 次日早晨,各家贵人们打道回府。 宁王殿下的车驾抵达王府时,已近日正,然而奚旷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写信给礼部侍郎,向他委婉地表达要回秋穗的意思。 桑湄站在桌边,垂头看他写完了那封信,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会忘?是我自己提出,不会不守信用。”奚旷抖了抖手里的信纸,铺平晾干。 桑湄:“我以为,你至少会拖延一段时间。” “拖延并无意义,你们主仆情深,再拖个一年半载恐怕也无济于事。”他算是看明白了,所以也无心再阻拦她们。 等到信纸晾干,奚旷将其折好塞入信封中,以火漆封口,最后交到了朱策手中,叮嘱他亲自去寄。 “如此,你可满意了?”他转头看向桑湄。 桑湄笑笑:“多谢。正巧我身边那个贪昧银子的婢子也该打发了,后面秋穗补上,正好。” 这时,柏树来问,午膳备好了可要用膳,桑湄瞧了奚旷一眼,道:“你是不是该先换个药?” “无妨,先陪你用膳。” 桑湄哼了一声:“脸若盆大,谁稀罕你陪。” 大约是秋穗将归,她心情极好,即使不耐,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奚旷嗯了一声:“你赏脸。” 桑湄挑眉,忍不住问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 “我本就好说话。若我不好说话,当年也不至于——”大约是约定过不再翻旧账,奚旷改口道,“夫妻一体,本就该和睦相处。望你也能明白。” 桑湄撇撇嘴,不再搭话,却也默认了与他一同去前厅用膳。 饭后,桑湄回到自己住的多景台。 问风听露上前问道:“桑姬可是要休息了?奴婢们帮桑姬把帘子拉上罢?” 桑湄的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懒洋洋道:“出去了几日,房里的插花都败了,听露,你再去花园里剪几瓶来,最好是含苞的,还能多观赏几天。” “是!” 听露退下了,问风则道:“桑姬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吗?” “还真有。”桑湄含笑望着她,慢慢坐直了身子。 没来由的,问风突然觉得背后一毛,紧张道:“桑姬请讲。” “除了一个抱春坊的珍珠膏,你还在哪些账目上瞒了我呀?嗯?”桑湄手指轻敲,染了蔻丹的指甲鲜艳如火,在乌木上静静燃烧。 这话问得轻飘淡定,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然而落在问风耳中,却不啻惊雷。 她呆立当场,甚至都忘了辩解。 桑湄又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唇角笑意骤凝,一拍桌案,怒叱道:“主子问你话,是聋了不成?!” 与生俱来的皇室威严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问风只觉她比那些世家贵妇更为可怕,噗通一声跪下,当场就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奴婢……奴婢……” “说话!” 问风又是一个激灵,几乎要哭出声来,下意识就道:“奴婢犯了大错!请桑姬饶命!王府中本有三个人负责采买,前段时间桑姬处理了两个嚼舌根的采买婆子,后来这采买事务便全落到了张娘子一人身上。因为桑姬初来通宁,对本地市价并不了解,所以看价目的时候会跟奴婢核实,后来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张娘子耳朵里,张娘子私下就来找奴婢,想串通奴婢,在价目上瞒天过海……” 桑湄冷笑:“既是知道不对,为何又敢这么做?” “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问风垂泪,哽咽不止,“奴婢母亲已经病了好几个月,近来愈发不好,吃的药又贵,家中都不剩什么银子了……奴婢家里就一个奴婢和一个妹妹,妹妹年纪还小,在家照顾母亲,奴婢月钱都快要不够花了……那日张娘子来找奴婢,奴婢当时拒绝了,可后来张娘子又找了奴婢几回,说桑姬虽然看起来严格,但又出不去府,哪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价。何况那抱春坊的东西向来漫天要价,若非贵太太们和各家的采买娘子,谁知道到底多少钱?而且,也只是加了五两罢了,王府财大气粗,不至于在这上面计较……张娘子说,若是奴婢帮忙,赚来的油水就五五开,奴婢听了几回,就动摇了……” 问风哀哀哭道:“是奴婢有错在先,只求桑姬饶奴婢一命,奴婢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桑姬的!” 她嘴上虽然在为自己求情,可心里却十分灰败,只觉得死期将至。对于王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五两银子确实不怎么样,甚至随手赏人都不止这个数。但她身为桑姬的贴身婢女,却还背主贪赃,打了主子的脸,这才是主子万万不能忍之事。 上首的人果然久久没有动静。 问风几乎是趴在了地上,柔软的兔毛蹭着她的眼睛,她又拼命把眼泪憋回去了,生怕弄脏了这娇贵的地毯。 “你说的,当真?”良久,桑湄才淡淡道。 “真,十万分的真!桑姬现在就可让人去奴婢家中核查!”问风猛地抬起头来。 座上的女子依旧一副冷然薄情的样子,道:“其情可悯,其罪难逃。你若是有难处,可以找人借,可以私下做些帮活补贴,也可以来同我求个恩典,偏偏你什么都不做,就做了最不该的那一件。你今日可以为着家人,背主瞒上,焉知来日又会不会为了什么别的人别的事,陷王府于不义呢?” “奴婢不敢……”问风喃喃道。 但这话太过苍白,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但就在此时,却似乎有一点灵光闪过,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脱口而出:“奴婢忽然想起另有一件事,还从未禀报过桑姬!” “哦?”桑湄微微歪了下脑袋。 问风死马当活马医,飞快道:“奴婢要检举听露!” “听露?” “奴婢和听露同住一屋,有一回,奴婢夜里醒来,发现听露不在,奴婢还以为她出去解手了,结果好长时间都不见人影。奴婢怕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去茅房找过她,结果也没找着人。后来奴婢回屋了,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结果第二天听露就在奴婢旁边,奴婢试探她,她还说自己昨夜睡得很好,都没上过茅房。后来奴婢留了个心眼,发现她时不时就往西面那个墙边第二棵树下走,鬼鬼祟祟的。过了一段时间,郑长史也出现了,也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树下干了什么走。” 桑湄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来了兴致:“你还发现了什么?” 其实问风也没发现什么更多的了,她若是离得太近,会被人察觉,所以她看不清那两个人到底在树下做了什么。她也曾去树下找过,但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她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当不知道好了。 只是如今自身难保,可不得多吐露些东西,为自己博取一点生机吗? 这样想着,她便咬了咬牙道:“奴婢怀疑,他们两个有私情!” 听露正是妙龄,春心浮动在所难免,大多数人家府上,只要婢女不是对男主人动了心思,也没有哪家主母会特意下禁止不许婢女思春。只是如今听露这个暧昧对象,是郑长史,那便有些微妙起来了。 若她真的和郑长史相好,那郑长史又手握权柄,甚至连王府的每月度支都是他拟定的,这样的人物,稍稍动点手脚,说不定听露私下里赚的比她还多呢?而郑长史也勉强算是殿下的人,他与桑姬身边的婢女有了私情,殿下又知道吗? 然而,桑湄脸上却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道:“你确认是听露和郑长史?” “这奴婢还是认得清的!”问风道,“而且在他们之外,再没别人去过那棵树下了!” 问风说完,便满怀期待地看着桑湄,期待自己有检举之功,将功折罪。 桑湄垂眸思索片刻,倏地笑了一声,随即道:“当初那两个多嘴的婆子,是各打了二十大板驱逐出府,你如今犯的错却比她们更甚,我便是要了你的性命也不为过。” 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问风咬着嘴唇,万念俱灰间,又听桑湄道:“不过……既然你说你一家都是靠你养活,我也不愿无故背上三条人命。我这儿还有一条路,端看你选不选。” 问风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忙不迭磕头道:“桑姬大恩大德,奴婢必结草衔环相报!请桑姬尽管吩咐,但能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在所不辞!” 桑湄起身,慢悠悠走到梳妆台边,从妆箧里取出一对耳珠。 阳光照耀下,珍珠莹润洁白,发出清灵的撞击声。 “你和张娘子都犯了大忌,不可能留在府中。但念你我主仆一场,又说了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这对耳珠就当我赏你的,你拿去当铺当了,即使掌柜压价,换个百两银子也不成问题。” 这对耳珠,原本是她打算出逃后当掉的,被奚旷捉回后,奚旷也没收走,依旧收在她这里。因为是幼年的赠礼,所以并不是什么极为罕见的珍珠,她确信它们虽贵重,但并不特殊。 在这间屋子里,从摆件到银钱,都是王府的财产,唯有这对耳珠,是她自己的东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对小小的耳珠被问风捧在手中,有如千斤坠。她不安地看了看桑湄,又咽了咽口水,惶恐道:“如此贵重,奴婢实不敢受。” “受着罢,这不是王府的东西,是我自己的东西,你即使当了,也没人会追查你的。”桑湄又坐回了美人榻上,好整以暇道,“我确实是有事要你去办,但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问风小心道:“桑姬请讲。” “明日我会以贪污之名将你和张娘子各大三十大板,要回赃银,赶出王府。因为要警醒其他下人,所以打必然是真打,只是会留个体面,不扒衣裳,因此你往里面多垫些东西也无妨。”桑湄道,“等你出府后,我只给你一天时间处理家中事,第二日你就需动身离开通宁,前往长安。”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