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油剥落,油纸上留下白色的痕迹,桑湄一边拆信,一边思绪飘飞。 奚旷要只身前往长安,对她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毕竟异地封王无诏不得擅离,谁知道他下一次出去,又会是什么时候? 她早就受够了这铁桶一般的王府,春猎一趟,更令她的渴望如水藻一样疯长。 她必须离开王府,离开通宁,去自己真正该去的地方。 然而有宁王亲卫把守,即使奚旷不在府中,她也不能轻易脱逃。 可是,谁让这府中有皇帝的眼线呢? 如今,她已在听露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假以时日,她定会忍不住上报,等消息传到长安,皇帝焉能坐得住? 她畅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勾起嘴角。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奚旷说要把秋穗带回来。 她当初不知千秋节一事,又想着秋穗将归,有话可以回来说。因此派问风前往长安的时候,她心里只是想弄明白,平乐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城门外,她从自己的马车前被带走时,为何高呼不愿去卫国公府?究竟是真的病急乱投医,还是意有所指? 而她趁机丢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块指引水下密道的砖石碎块,又意味着什么? 这些问题,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萦绕在她的心头,令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可若是早知道奚旷要赴千秋节,她就会让问风直接去打听秋穗的情况了!还管什么平乐! 只可惜木已成舟,也不能将她喊回。但愿问风这封信上,能写点有用的东西聊慰她心,说不准,还能有点同在长安的秋穗的消息。 皱巴巴的信纸终于被展开,桑湄轻呼一口气。 然而在看清纸上笔迹的那一瞬,她却瞳孔剧震! 纸上不是预料中歪歪扭扭的下人字迹,而是横平竖直、极尽娟秀、一看就仔细教习过的端正字体! 第一行:皇姐谨禀。 桑湄猛地把纸翻到最后,只见落款处,端端正正写着: 平乐敬呈。
第57章 平乐? 这居然是平乐写给她的信?! 桑湄难以置信地把纸翻来覆去扫了两遍,最终怀着震动的心情,坐到了案前,认真看了起来。 案边长烛静静燃烧,夜风过时,烛火偶晃,她眉尖微蹙,一字一句地阅过,唇角紧绷。 一遍看完,她深吸一口气,满脸复杂,而后想了想,又从头再看了一遍。 终于,再一次看到结尾时,她忍不住捏着信纸,轻轻闭上了眼。 平乐……平乐啊。 她们认识也有十余年了,加起来说过的话都没这信纸上多。 万万没想到,她这个妹妹……竟然是这样的人。 果然,是她小看她了。 - 夜已深,而戏班大门口的铜环却被人轻轻叩响。 楚瑟就住在戏班里面,又浅眠,她不得不重新披衣起身,走到门口问道:“是谁?” 当年戏班刚成立时,为了节省开支,把地址选在了较为偏僻的街巷。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甚至连客人都习惯了来这里听戏,因此就算后面赚了不少钱,大家也没想过要搬迁到更繁华的地方。不少已经成家的成员都搬出去住了,住在戏院里面的,大多数都是一些年轻的学徒。 楚瑟的房间本是和芙珠在一起,但自从两人吵架之后,芙珠就以要图僻静养病为由,搬进了戏院深处。现在没睡着能来应门的,也只剩她了。 门外的人压低声音:“楚瑟姑娘,是我。” 楚瑟愣了一下。 她打开大门,只见一个单薄的人影站在面前,手里提了盏纸糊的灯笼。 “问风姑娘,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问风看楚瑟来了,连忙道:“楚瑟姑娘,我昨天给你的那信……” “你放心,今天我已经交到桑姬手中了。” “已经交了是吗?那桑姬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楚瑟摇摇头,“她只是收下,却并没有当场就看,自然也没有说什么。” 看问风似乎有点着急的样子,她忍不住道:“是还有什么要我转达的吗?” 问风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了,多谢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慢走。” 问风走出去两步,犹豫了一下,复又折返,道:“楚瑟姑娘,倘若之后桑姬还有什么吩咐,麻烦转告我一声。我就住在百宝巷的东边第二个人家。” 楚瑟有点纳闷,不知道这对主仆怎么回事,却也还是应下:“好。” 问风提着灯笼,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回到家中,一股弥散不去的药味冲入鼻腔,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过十岁的妹妹从屋中走出,问道:“姐姐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问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娘睡了吗?” “睡了。”妹妹有些高兴地说,“姐姐最近买回来的药很好用,娘晚上都睡得踏实了许多,再也不喊疼了。” 问风嗯了一声:“那你也去睡罢。” 等她自己洗漱完上床,本以为已经睡熟了的妹妹却卷着被子偷偷滚了过来,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问她:“姐姐,你现在为什么不去王府了?” 问风沉默。 家里人至今都不知道她因为犯错被王府赶出来了,甚至在她去长安的那段时间,她们都以为她是回王府里了。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说了你也不懂。” 妹妹哼唧一声,不理姐姐了。不多时,枕畔便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而问风睁着眼,毫无睡意。 她想起自己被逐出王府的第二天。 她先是去当了桑姬给她的耳珠,换了一大笔钱,留了一部分锁在家中,然后又带了一部分,雇了快车送自己连夜西行,奔赴长安。 到长安后,她便马不停蹄地打听“卫国公府”的逸事。 结果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原来这卫国公,是北炎世袭的爵位。只是一代代传下来,传到这一代,已经只剩下纨绔子弟,整日吃喝玩乐,不成大器。然而,再不成器的卫国公也是贵族的重要代表,这一代的卫国公,虽然本事没有,但在奚存与老皇帝针锋相对的时候,及时站对了队,也因此能在奚存开国后,还继续留有这一份封荫。 卫国公此人,好美色,府上莺燕多如牛毛,却难有哪个能够长久。然而近来,他却独宠一个新来的侍妾。这侍妾地位虽卑微,来头却不小,她是正儿八经的南邬公主,若非一朝国破,又岂会沦落至此? 大约再别致的莺燕,也没有一个昔日的皇室公主来得新鲜。因此卫国公也对她多有纵容,不仅允许府中下人唤她一声“小夫人”,甚至还允许她出府闲逛。 问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桑姬找的……原来是她在南邬的亲眷。 这个认知让问风惊恐万分。一旦暴露,少不得有个勾结的罪名,然而贼船她已经上了,现在想下船,为时已晚。 更何况,传闻中的那位“小夫人”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持扇微笑道:“这位姑娘,我观你似从外地风尘仆仆而来,不知为何,要在这茶馆里四处打听妾身呢?” 问风冷汗涔涔而下。 环顾四周,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茶客,皆已作鸟兽散。 问风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却听“小夫人”猛地冷了脸色,厉声喝道:“我看,这又是一个以为自己有些许姿色,便妄想攀附国公之人!来人,给我把她关进隔间!我倒要审审,这女人是想如何!” 茶馆当然不敢不依。 等到隔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小夫人”才恢复平静的脸色,问她:“你从哪里来?” 问风答:“通宁。” “小夫人”一顿:“是……宁王所在的那个……通宁?” “正是。”问风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受桑姬所托,来长安打听‘平乐’之事。” “小夫人”沉默良久,忽地笑了,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擦了下眼睛,问道:“桑姬怎么交代你的?” “让奴婢打听卫国公其人如何,‘平乐’又过得如何。” “我便是平乐,过得如何,想必你也有数了。”她说,“那她现在在宁王府……如何?” 问风迟疑了一下:“她出不来,所以才让奴婢过来。让奴婢打听清楚,回去写成信交给她。” “小夫人”沉吟片刻,道:“你不必写了,我亲自写给她,由你转交。” 隔间里正好有纸笔,问风背过身去,静等她写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窸窣之声停止,“小夫人”让她转身,将一个用蜡油封好的信包交到她手中。 “劳烦了。”她轻声说。 问风心中忽然蔓起无边森冷。 她隐隐有种预感,自己不仅是上了这对姐妹的贼船,更是在走向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终点在哪里,她并不知道。 然而,她不过是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类人,她的家人还拿捏在桑姬手中,她又能如何呢? 于是她只能躬下身,道:“奴婢定会带到。” 临走前,“小夫人”忽然回头,盯了她半晌,道:“你对桑姬,是忠心么?” 问风一下子慌了神,却强撑镇定道:“小夫人何出此言?若奴婢不得桑姬信任,又怎会被她派来做事?” “你不是忠心,你只是畏惧。”“小夫人”却笃定道,“我知道真正对她忠心的人该是什么样。可既然她选择了你,想必是有她的道理。如果你畏惧她,你最好永远畏惧,不要节外生枝。我这不是威胁,而是忠告。” 问风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不由心里一紧。 她低下头,轻轻道了声是。 看着她鹌鹑般的模样,“小夫人”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看你也不似愚蠢之人,看在桑姬的面子上,我便与你多说几句。人这一生,瞬息万变,出身高贵者,随时可能碾落成泥,出身卑贱者,也未尝不会平步青云。选择一条正确的路,有时候比人本身的才能更重要。” 问风嘴唇嚅动,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小夫人”走了。 门外传来她对婢女的抱怨:“果然是个外地来的,还嘴硬说是什么找亲戚,分明就是想借机打探国公府之事!如今真是什么人都敢做梦进国公府了!哼,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国公爷自己造的孽!” 婢女赔笑道:“小夫人莫气了,和那些乡下人一般见识什么……” 声音渐渐远去了。 陌生的长安,陌生的茶馆,本来没让问风觉得害怕,然而陌生的女人,却带给问风一种和桑姬相似的感觉,令她恐惧不安。 明明只是个“小夫人”,怎么敢这样公然议论国公爷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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