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露答:“之前殿下提了盖着布的笼子来,奴婢听到里面有鸟叫,但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只等桑姬亲自来看。”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桑湄的表情:“桑姬不喜欢吗?” 桑湄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不,它很漂亮,我很喜欢。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是什么鸟?” “奴婢也不知,好像没在通宁见过。兴许是别人来给殿下送的礼?”听露说,“要奴婢去门房那儿打听打听谁送的么?” “不必了,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那奴婢给桑姬把这鸟笼挂起来?” “我自己带上去罢。” “是。” 桑湄提着鸟笼上楼,周遭的响动惊醒了熟睡的鸟儿,它睁开眼睛,小脑袋一通乱转,扑棱着翅膀上下跳跃,时不时发出啁啾的叫声。 关上门,桑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晦暗。 她轻轻将鸟笼搁在长桌之上,伏在桌边,静静地与蓝仙儿对视。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蓝仙儿。几年前,她执意让奚旷带她溜出公主府去找蓝仙儿,看到也只不过是在树梢上跳跃的影子。 而此刻,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清它的脊上有几根分岔的羽毛。 它歪着头,乌黑的眼珠里倒映出她的轮廓。 桑湄将手指伸进了笼缝里。 蓝仙儿低下头,盯着她的手指瞧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啄了下去。 嘶。 桑湄收回手,皱眉看了看手指上的红印子,心想这鸟看上去美丽高贵,谁知道脾气这么差。 蓝仙儿扑扇了一下翅膀,伸长身子,试图把脑袋挤出来,还想啄她。 啄不到,它就显得有些烦躁,开始啄笼丝,把整个笼子啄得颤颤抖抖。 “想出去吗?”桑湄问。 蓝仙儿听不懂,接着啄笼丝,啄了一会儿,也许是没什么意思,也许是累了,它又沿着栖杠晃到食槽旁边,开始进食。 奚旷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桑湄拿着一根叶杆,在窗边逗引蓝仙儿。 她把笼子挂在了窗台外,可以让最新鲜的风穿过它身上的羽毛,倘若下雨,也可以及时收回。 她大概已经逗了很久,蓝仙儿都有些麻木了,对她那根叶杆视而不见,只顾着梳理自己的羽毛,偶尔扑扇两下翅膀,振翅欲飞的模样。 “喜欢吗?”奚旷问。 桑湄头也不回:“怎么弄来的?” “我让人去了趟撷阳郡。” “这么远的路,死了怎么办?” “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奚旷说,“我专门打听过了,这鸟虽产自撷阳郡,但生命力旺盛,数量稀少只因短时间内遭大量捕杀,并非是它们自身的问题。” 他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情绪:“你不喜欢?” 桑湄有些发怔:“我只是没想过……还会再听到撷阳郡的事情。” 奚旷上前一步:“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鸟。” 桑湄忽地转过身,面朝奚旷,直勾勾地看着他。 奚旷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之前带你去打猎,最终让你受了惊,这一只蓝仙儿,就当作是我对你的补偿。” 桑湄:“你的伤……” “差不多已愈合了。” 桑湄淡淡地笑起来:“那就好。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蓝仙儿的时候,崴了脚。是你背我下的车。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鸟儿。” 奚旷的目光在她发髻上一支玉簪上停留了一会儿,道:“以前给你的那些点翠,丢了罢。” 长时间的静默后,桑湄忽然蹲下身,靠着墙根,失声痛哭。 “怎么了?”奚旷连忙奔过去,俯下身,想要问清楚她哭的缘由,可她却二话不说,狠狠咬在了他的肩颈上。 春日衣衫轻薄,她尖尖的牙齿轻而易举咬破了他的皮肤,泪水、口津,混着淡淡的血丝,又苦又咸,又腥又涩。 “要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她哽咽道。 奚旷虽对她的突兀转变十分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只是短暂愣怔之后,便用力将她抱在了怀中,沉声道:“我早说过,我们就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重新来过。” 一只蓝仙儿,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她的心防。 是故土情深,是故人犹在。 奚旷甚至都有些怀疑,倘若他早一点想到,是不是就可以更快与她冰释前嫌? 桑湄缩在奚旷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只觉得如浸春雨。 他捧起她的脸,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试探着吻了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她的睫毛狠狠地颤抖了两下,然后闭上了眼。 狂喜如同浪潮席卷了他的心,他轻轻描摹过她的唇纹,汲取着她刚饮过的花果茶的芳香。可这远不能满足他,他呼吸急促起来,舌尖轻点,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启檀口,松开了齿关。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换了个位置,变成了他靠坐在墙根,而她跪坐在他的腿木艮处,不盈一握的腰肢被他搂着,她像一株缘木而生的凌霄花,即将盛开在他的身上。 然而他们到此为止。 谁都没有说话。 奚旷沉沉地呼吸着,眼神幽暗,直到一切平息,他才抱着她,说道:“晚上我带你出府。” “什么?”桑湄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哪?” “去街上。”奚旷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这个,他其实在此之前毫无准备。可就是这样鬼使神差的,他想要这么做。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吗?那就出去罢。”奚旷说,“趁着我还没离开,带你逛一逛通宁。” - 奚旷果然说到做到,这天晚上,带着桑湄出了王府。 他没有让任何人随行,只是撑了把伞,牵住了桑湄的手,缓缓走着。 如雾一般的雨丝飘散在空气中,湿而不寒,润而不腻。他一身青衣,宽袍大袖,发髻高束,藏去了杀伐血性,好像只是一个简单的书生。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他戴了一只半面的妖怪面具,像是刚从哪个摊位上买回来似的。而桑湄也戴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面具,只是她一身水红色的裙裳,戴上面具,反而更像是哪家偷跑出来玩耍的小姐了。 有路人频频朝雀跃的桑湄投来目光,奚旷心里不适,却都忍了。 桑湄生来便习惯了人群的注目,此刻也浑然不觉,拉着奚旷的手,在小摊小贩间好奇穿梭,不一会儿,奚旷手里便提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 “谁说没用?”桑湄不满地反驳,“那些布偶,摆在我房间里,多可爱啊!还有那些剪纸窗花,明儿我就让人贴到你殿……屋中,免得你那屋子看上去总是阴森森的。” 奚旷无奈笑道:“那这风车、这陶响球、这彩泥哨买来又是干什么的?你别告诉我,买回去是用来逗鸟的。” 桑湄面色微微一滞,却很快恢复,瞪了他一眼道:“我觉得好玩儿,买回来怎么了?就要拿去逗鸟。” 奚旷摇了摇头,一幅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唇角笑意却始终没有下来过。 逛累了,街边传来馄饨摊的香气。 通宁没有宵禁,夜市里人也不少。直到此刻,桑湄一抬头,才发现到南门了。 南门卖馄饨的…… “饿了?”奚旷见她驻足不前,不由问道。 桑湄笑了笑:“有点。” “那吃馄饨么?” “好呀。” 馄饨摊不大,一个棚,几张桌子,一对夫妻正在灶台前忙碌,一对小儿女蹲在一旁,似乎在研究地上的蚂蚁。 “两碗馄饨。”奚旷言简意赅。 桑湄道:“我想要菜馅儿的。” 奚旷看了她一眼。 “好嘞!二位客官,一碗肉的,一碗菜的!” “怎么开始吃菜馅儿的了?”奚旷问。 桑湄微笑道:“你不知道,这种街边的小摊贩,为了讨客人喜欢,都喜欢放肥肉。可我不喜欢。” 许多普通人家一年吃肉的次数很少,因此爱吃肥肉,可对于桑湄这种金尊玉贵的人来说,肥肉太过油腻,还不如吃菜。 奚旷道:“怪不得府上的厨子做出来的味道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对吃食向来没什么讲究,只要不下毒,厨子做什么他就吃什么。还以为这是他们最近研制出的什么新烹饪技法,原来只是为了照顾某个人罢了。 “怎么,我让他们改的,你有意见?”桑湄挑眉。 “不敢。”奚旷笑了一声。 趁着等馄饨熟的工夫,桑湄问那对摊主夫妻:“这是你们的孩子吗?” 那妻子笑道:“是啊。正是调皮的年纪。” 桑湄看着一旁的男人,说:“孩子真小,是成亲晚吗?” 妻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旁边的男人抬起头,回答:“还有个女儿,只不过不在。” “嫁人了?” “大概是自己做生计去了。”男人含糊不清地道。 见他不愿多说,桑湄便没有再问。 奚旷低声道:“我竟不知,你还如此爱与人搭讪。” 桑湄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等会儿与你说。” 馄饨很快熟了,桑湄吃了几个,便推脱说吃不下了。最后还是奚旷给吃了。 出了馄饨摊,奚旷道:“味道委实不怎么样。” 他还吃了一碗半——主要是桑湄把碗推给他的时候,眼神亮晶晶的,让他不好拒绝。 “不怎么样,人家也开了十几年了。”桑湄说。 奚旷道:“哦?看来你是去翻过你剩下的那个婢女的档案了。” 桑湄脚步一顿,几乎没能稳住自己脸上的笑容:“怎么?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奚旷道,“放在你身边的人,当然须得是清白出身。” 桑湄心思急扆崋转,嘴上道:“问风倒是清白出身,可就是太清白了,家里穷,才会和人勾结贪赃。我也正是吸取了这个教训,才去翻了听露的档案的。” “有何收获?” “与父亲继母关系不好,想来也不需要再贴补家用,应当无碍。”桑湄哼道,“方才你也看到了,她爹并不想提起她。唉,真是可怜哪!” 她唏嘘了一会儿,又开始抱怨听露一个人忙活不过来,让他快点把秋穗带回来。 …… 夜里,沐浴过后,桑湄坐在床上,奚旷为她揉着酸痛的腿肚。 “年纪真是大了,这么一点路,竟然都走不动了……”桑湄嘀咕道。 奚旷:“等我从长安回来后,就带你多出去走走。” “当真?” “嗯。” 桑湄笑了。 两条腿揉完,桑湄正欲翻身休息,却发现脚腕被奚旷握在掌中,收不回来。 她看向奚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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