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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年稍作思虑，慢慢点头，“我本是出家之人，对男女姻缘从来没什么想头。既然能全了姨妈家的难处，又能叫贞大嫂有所依靠，我自是没什么为难。只是还要问过母亲的意思，况还有一块牌楼竖在那里，不知怎样向朝廷交代。” “你答应就成，朝廷那头，我请人打点。至于你母亲，我也会与她周旋去。” 两个人都笑着，一个是不乱不躁的怡然，一个是心满意足的欣慰，一时也不知到底是称了谁的心，如了谁的意，总之是歪打正着，各得圆满。 作者有话说： 番外隔日更~
第83章 番外·暗度（二） 这件事鹤年也未对霜太太说起, 因为琴太太嘱咐他先不要走漏风声。一则怕牌楼的事情还未解决，先给人知道，恐惹祸上身；二则还未定下, 叫下人们议论起来也不好听。 也因为他母亲还需得姨妈去治，叫他去说, 反惹得母亲不高兴。况且也没有晚辈去对长辈说自己婚事的道理。 霜太太本不知道琴太太的打算, 也是隔两日赵妈说起, 才略听见点消息, 消息也不全面。 原是赵妈晨起到那头去传个话，回来便神神秘秘地围在饭桌上向霜太太说：“我才去给琴太太传话，看见她屋里摆着好几口箱子。盖子没阖拢, 我匆匆忙忙瞟一眼，里头白登登的, 像是银子。” 饭桌上摆着三簋四碟, 早饭也丰盛得很。霜太太多半吃不完，但像是打了几十年的饥荒, 一定要摆上这么多心里才舒服。自己一样搂几口，再赏给底下人吃。 她吩咐丫头端饭上来给赵妈，叫她陪着吃，夹着箸儿提起一边眉毛, “我前几日听见缁宣说，她往钱庄里兑银子, 八成就是那些了。难道他们那头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忽然要使这么多银子？少说五六万呢。” 赵妈笑道：“我也奇，所以留着心听。听见冯家阿妈对他们屋里的伍嫂子说, 这银子好像是要预备着打点给寥大人的。” “惹上什么官司了？也没听见鹤年说啊。” 赵妈嗔她一眼, 心里骂她笨, “您想想，上回琴太太使这么大项银子是为什么？也是给寥大人。” 霜太太恍然大悟，“那时是为给贞媳妇请牌楼的事！”又还有些糊涂，“可牌楼早就建起来了，这会又补什么钱？” “我的太太，哪是补钱啊，一定是想法要请朝廷收回赏赐！” “为什么收回？好容易到手的东西。” 赵妈“啧”了声，把碗敲一下，“当初请这个，是为了惠歌的婚事，如今婚事已经是定下来了，这牌楼除了看着好看，外头说着好听，还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上回霖哥病一场，琴太太就着急了，心疼他，不肯再将这么重个担子都压在他肩上，所以才叫了咱们二爷去帮忙呀。可到底不是个长法，八成是想着要招个人上门，把贞大奶奶许给他。” 霜太太一阵蒙，后来想想，这倒是琴太太能做得出来的事，她那妹妹一向用人要用绝的。 她歪着嘴笑笑，本还有些事不关己的不屑的，渐渐想到自己身上，不高兴起来，“她想把贞媳妇许人，怎么白放着鹤年不许，倒要在别处寻人？” 赵妈没想到这份上，稍作惊讶，“大约没往这头想，况且难道招咱们二爷往他们那边去，您舍得？” 舍不舍得另说，但自从鹤年腿上落下病根，霜太太心里也落下了个病根，唯恐谁因此小瞧了他的儿子。越是不喜欢，越容易往那头想，撇着嘴搁下碗来，“我看她如今是瞧不上我的鹤年吧，嫌他腿脚不好。哼，我的鹤年别说只是跑跳有些不便，就是真瘫了残了，也比人强！亏得鹤年白孝敬她这些年！” 说着，气顶气地顶到心窝子里，偏要与琴太太打擂台似的，当日午晌便使人从外头叫了鹤年回来。 鹤年以为家里有什么要紧事，走得急，一身的汗。芳绿的外罩圆领纱袍贴在胸膛上，显得身段结实坚壮，不胖不瘦，匀称又漂亮。他如今已蓄长了头发，规规矩矩地束着髻，额头光洁，底下浓眉精神，黑瞳深幽，既是年轻人的风流精神，又是出家人的沉稳飘逸。 真是怎么瞧怎么好，除了起起伏伏的步子有些失衡。霜太太不禁悲从中来，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先抹起了眼泪，“我好好的儿……我当初就说郭那门亲事不好做不好做，你父亲偏不信，非要大老远把你叫到京去，要是肯听我一句劝，也不会在路上出这么个岔子！” 其实她从未劝过，或许是在心里驳了两句，没人听见。这些翻来覆去的话鹤年早听得烦了，知道她哭一会自己会好，也不去劝她，口渴得很，连吃了两盅茶。 正好她也哭够了，他搁下盅问：“母亲叫我回来是什么事？” 霜太太蘸着眼泪，眼睛露出手帕的一角瞟他一回，心有不满，“没事就不能叫你来陪我说说话？你在外头忙来忙去，还不是替人家做嫁衣，不过每月分你一份子，难不成你姨妈往后还能把家业分你一半不成？也就是你，跟个傻子似的，成日间只为别人家的事情瞎忙。” 鹤年无所谓地笑着，“您看您说的这话，我帮着霖二哥，也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我有心要去帮缁大哥，可他不愿意，我又何必弄得兄弟俩难堪？也不能老闲着，总是要有些正经事情做。” 这道理霜太太也知道，所以打起头没怎样狠狠反对，不过闲时抱怨几句。眼下那抱怨又添了新辞令，“哼，我说你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你竟还没听出个响来，真是白悟了那么些年的佛法。你还不知道吧，你姨妈打算着将你心上的人许给别人呢！” 鹤年惊一下，细问起来，霜太太便将和赵妈议论的话说给他听。他心里好笑，又觉得霜太太像是有心替他抱屈，要想法子把月贞抢来似的。 他略略试探， “姨妈要是真这样打算，我也没办法，难道让我去向她求贞大嫂？她未必肯答应，您和父亲也是不答应的。” 霜太太把炕桌一拍，“她凭什么不答应？噢，未必我的儿子还配不上她那个小寡妇？又不是她生的女儿，噢，就许她可着人欺负，把人榨得一滴油不剩，不许我也打算打算了？我偏要去打算！你父亲那头你别管，他来了信了，说你的事他太远操不了心，如今要定什么人家都交给我看着办。这话是他自己说下的，那我定什么人，他也说不着！” 鹤年用余光瞥她一下，笑道：“母亲的意思，是愿意成全儿子囖？” 霜太太烦嫌地扫他一眼，把嘴蠕动两下，到底没说什么。鹤年就笑起来。她又横他一眼，“你廊下吩咐人把贞媳妇叫来，我先试试她的意思再说。” 因为叫了月贞来说话，鹤年不好在这里，略坐一会便辞出去。走到角门前头，正好撞见月贞过来，看见他便狠狠翻了个白眼。 还不是因为前日说好的，他夜里潜到屋里去找她。月贞当下回去就调换了上夜的人，盼着天黑。谁知竟白等了一夜，整晚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连个动静也没听见！等次日要问他时，偏没遇见他人。 她正恨他不守约，翻着眼皮故意撞他一下，擦身过去。鹤年回首喊她：“你略站站，我有话对你说。” 月贞以为他是要解释失约之事，装得很不在意地把眼举到天上去，“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我这会有事，改日再说吧。” 说着就要走，心里等着他上来拉她。他也果然将她拉住，说的却不是她想的那回事，“我母亲叫你来为什么你知不知道？” 月贞更气了些，把手甩开，“不知道！怎么，要吃了我不成？” 鹤年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也是为咱们俩的事。母亲听见姨妈似乎有意要将你许人，急了，想把你说给我，要试你的意思。” 月贞惊喜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瞥见他，那笑又立马收了回去，“我知道装傻，不用你来嘱咐我。” “你明白就好，我先走了。” 月贞扭头看他果然掉身就走，在后头狠狠跺了回脚，“嗳！你站着！” 鹤年背着笑一下，慢慢回转身去，“还有事？” 趁着四下无人，月贞走到跟前，啻啻磕磕问：“你前日怎么不来？” “前日？”他仰着眼想了须臾，才辩解说：“我说夜里去，没说就是当日夜里啊。那天晚上我有事，忙到三更才睡下，哪里还有空去。” 怄得月贞无话可说，瞅见他那笑脸，觉得他是有意的，又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她只好挫了挫牙，“那你今天夜里去不去？” 鹤年想着她晾了他多日，他让她空等一夜，也算扯平了，况且再捱下去，苦的是自己，便道：“今晚一定去。” “姑且再信你一回。” 月贞咕哝着自往霜太太屋里去了，果然霜太太打发了下人，单是为问她的意思，叫她搬了根梅花凳坐到跟前，细细观她的颜色。 问得月贞脸红红的，只是低着脑袋不说话。霜太太一看她脸上的春意与羞意，就知道她是愿意的，只是不好说，便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我就知道你准是愿意的，不是我做娘的自夸，鹤年比外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强了多少去，又会体谅人，品貌又是一等一的，你难道会不喜欢？” 月贞羞答答地抬了一眼，“姨妈的话，我这里是没什么可驳的，只要姨妈不嫌我，难道我还会嫌？只是我们太太那头，我不敢去说。” “哪个要你去说？这种事自然是我去说。” 月贞憋着笑，把头矜持地点一点，想着这下可算是花好月圆了，她们姊妹俩都有这意思，岂不是一拍即合？还省得她和鹤年在底下挖空心思筹算。他们俩只装得规规矩矩的，等着好结果就是了。 于是这厢回去，心下好不畅满，哼着小调，凭珠嫂子问她什么她也不说。 珠嫂子想着必定在那头遇到鹤年了，便啐她一口，“呸，你当谁想问你？我才懒得管你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只想劝你一句，你收敛着些，这家里哪双眼睛是白长的？你看你笑得那样子……” “我样子怎么了？难道不许人笑了？”月贞噘着嘴翻她一眼，眼睛转回她身上，斜斜地打量，“今天又是你上夜？” “怎么叫‘又’啊，前两天都是小兰上夜，我总不能看她年纪小是个姑娘家就欺负她吧，老叫人家上夜，就是她没怨言，她老娘也该有话说了。” 月贞摇着扇道：“小兰乐得上夜呢，她不想回家去听她老娘唠叨，你换她上夜，她谢你还谢不及。再说在我房里上夜有什么操劳，我夜里歇得早，又不要茶又不要水的，也不要你们打蚊子。” “是是是，你最会体恤人。”珠嫂子笑着坐到榻上，把绣绷子又捡起来。 一看外头，天已黄昏了，月贞瞅她这气定神闲又无后话的派头，想是换不走她了，只得另想了主意，天刚擦黑，便打发她早早去偏房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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