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早就在心底给他定了罪,明明动了心却硬生生将那不该有的悸动掐灭。 楚楚,我该拿你怎么办? 笑意隐去,浮上来的是苦涩,舌尖微苦,他想,这样的患得患失,便是钟意吧。 不舍她受苦,不舍她失望,更不愿她误会。 从前他以为他对白梓冉的情是真的,后来发觉那是堆积的恩情。他从未学着去爱人,幼时孤苦无依,无人爱他。在异国他乡赤手空拳面对疾风骤雨,身边人皆是假面。登上九重宫阙后,巍巍宫墙,千万人上,孤高苦寒。 唯有她,是他一生为数不多的欢欣。 怅然涌上,他叹了句,“不是来看她,而是专门来见你的。” 声音落入波光粼粼的水面,荡起涟漪,他希望得到回应,哪怕是她神志不清时的知晓也好。 可落子无声,像是沉入深深的湖底。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她睡得安稳。 他苦笑,将她蒙盖住她头的被子拉了下来,掖了被角,动作和缓轻柔,看见她瓷白的小脸在一点一点显现,撩开散在面上的发丝,温热的指腹停在她脸颊。 楚楚,明日醒来你还会记得吗? *** 翌日清晨。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身体,经过了几天几夜的煎熬,她终于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在慢慢消退,到了今日也算是大好了,只是身体尚有些虚弱。 缪星楚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天青色的纱帐,清晰的云纹绣映在她眼底,眼前不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而是展现其完全本来的面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的纱帐,像是要把上头绣着的花纹的丝线都看得清清楚楚,走线的纹路脉络,花样图案,她都仔细地观察着。 看得眼皮有些疲累了,不过心头隐秘的欢喜盖住了这倦累,她眨了眨眼睛,告诫自己不要操之过急,这才将专注的视线收回。 她扭头随意看过去,却见不远处的椅上有一个人影,坐得有些散漫,手支着额头,高大的身躯在那坐着,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当下有些疑惑,这雪霁居她住了几个月,失明时每一个地方都摩挲过,每一处的陈设都记在脑海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套长桌椅,檀木制的桌椅材质名贵,显然非凡品。 缪星楚撩开了纱帐,遥遥相望。 窗外的天光流泻,透过窗落下了屋内,明暗交杂中他的人影罩在一片朦胧中。一室清冷,屋内悄然无声,他身影在沉寂中略带萧索。 那人穿着玄色镶边阔袖缎面圆领袍,侧过的身子让她看不清他的脸,高大伟岸,宽肩窄腰,肌骨匀称,手臂线条流畅,气质清冷。 不由得想到了裴怀度,缪星楚的呼吸微顿,放下的脚步也不由得轻了又轻,怕惊扰了面前人。 这几日昏迷,她神志稍微清醒的时候是能感受到有人在照料她,一是青然,二是他。 他竟是在这守了一夜吗? 按捺下心底的异样情绪,缪星楚慢慢走了过来,一点点靠近了眼前的人。 有些荒唐的,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沈镜安打趣时说的那句某人倾国倾城。 暗骂自己一句,什么时候你拿容貌来看一个人了。 直到走到他面前几步,她不敢在往前一步,楞在了原地,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走过来,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缪星楚挪开了脚步,准备往回走,想要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这个动作还没有实施,下一秒她就被拦腰抱了起来,缪星楚一瞬间被吓到了喊了一声,见眼前人的动作,不由得收住了声,只愣愣看着他。 裴怀度将人抱起,刚睡醒后声音低沉嘶哑,有些责怪的看她,“怎么不穿鞋?” 入耳的酥麻让她忘了说些什么,她咬着红润的唇,不置一词。 也没顾她的不语,裴怀度大跨步将她抱着往床上方向走去,缪星楚下意识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接着就听见某人的低笑。她别过眼,余光却不由得放到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利落流畅的下颌线紧绷。 缪星楚微失神,呼吸滞了几息便别过脸去,垂下了眼眸,依旧从前那副淡淡的模样。 不远的距离却像是走了许久一样,她内心煎熬,等到床榻边,便想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不料被裴怀度制止,他扣住她的腰,小心将她放下。 “别急。” 那话好像是在训不听话的孩童,严肃中又带了几分温和 缪星楚的脸染上薄红。 等身子落在床榻后毫不犹豫地往里挪了挪,别过脸不看他,平复了呼吸,声音清浅,“谢公子,自重。” 裴怀度怀中一空,下一秒又听闻她这般醒来后就撇清一切关系的声音,果然如此四个字在脑海浮现,他略有些怅然的同时又升起了些恼怒。 只他惯来冷面,清隽的面容上眉眼凌厉,显出几分冷情。 余光感知到他微变的脸色,她有些不自然,但她也不低头,倔强地垂眼不看他。 空气弥漫着复杂的情绪,两人像是较着劲,谁也不肯让谁。 裴怀度有些无奈,一语成谶,当真是清醒后便万事不认,同那日欢好后她一副你什么都别放在心上,我马上就要走时的情态一模一样。 他先败下阵来,提醒道:“记得你昨日问我什么吗?” 缪星楚挑眉,认真回忆了一下昨晚,神志模糊,她混沌着记不清什么,倒是想起了自己浑身发着热,有人一直在给她换着额头上的白布,缓解她的热意。 “你昨日问我为什么先去看白梓冉。”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凑在一起的一句话让她脑子一下嗡嗡作响,一瞬间的空白让她楞了一下,接着她的脸煞红,面如染脂,绯红一片,从面上蔓延至耳根,红透的耳垂出卖了她不同寻常的情绪。 这真是她问出来的? 接着,她脑海不受控制地播放昨日她神志恍惚的时候,是如何自作主张地将头搁在人膝上,又是如何委屈地问他为何先去看白梓冉。他指节分明的手从她的眼角滑落到她的唇角,勾勒着她的唇瓣,轻柔的动作带着怜惜,温情缱绻。 想到这一出的代价就是她愈发滚烫的脸,一直蔓延到修长细嫩的脖颈。 裴怀度将手扣在缪星楚的肩膀上,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逼迫她朝着他这一头,重复了昨日的那一句:“楚楚,那日我不是来看她,而是专门来见你的。” 郑重其事,他极其认真。 这般情境下,缪星楚脑子越发混沌,听到他唤她那一句楚楚,手指轻扣起,不由得往回收了收。 挣脱开他的禁锢,缪星楚飞快朝床榻里面挪去,丢下一句,“你去看谁与我无关。” 又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 可这一回裴怀度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同以往的羞赧。 缓下心神来,裴怀度退后了几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淡淡道:“楚楚这般不认账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语带嘲讽,听在她耳朵里好生不是滋味,好像她是什么负心汉一样。 此时,她的目光瞬移到他的包着白布的手,刚刚一番拦腰抱她的动作中,他的纱布渗出了血来,纱布血迹点点。 虽说那日解毒会神志不清,可也不是完全不记事,醒来后便一点点全部想起来,想到她痛不欲生的时候是他毫不犹豫地以手接过锋利的刀刃,鲜血淋漓,他唇色顿无。 浓重的愧疚从心上漫了出来,她道:“伤口怕是有些裂开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她唤了一声青然。 青然在外头守了许久,听着里屋动静一直不敢进来,直到有人唤她她才敢进来。 低下头走了进来,动作规矩井然。 简单梳洗后,青然拿来了包扎用的绷带和药物。 就着床榻,缪星楚帮裴怀度拆了渗血的白纱,一圈圈打开后,看到里面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她皱着眉头,下意识动作就变得极其轻柔。 “那么冲动去接刀刃干什么?” 裴怀度伸出手掌,看她忙着换药绑绑带,认真严谨,嘴角微弯,听到这一句,他修长的指尖顿下,“难道要我看你捅自己一刀吗?” 缪星楚抬头和他深幽的眼神的对上,呼吸滞了一瞬,实现又落回了他的手掌上,“生死由命。” 裴怀度另一手扣住她肩膀,冷冽的声音响起:“缪星楚,什么生死由命。你给我好好活着。” 肩膀被他抓得生疼,她避开,面前人的关切做不了假,她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之人。 “知道了。” 算是应下了。 见她这一副态度,裴怀度冷笑一声,扯下身上的衣袍,动作迅速,半解开的衣裳从半边肩膀落下,露出了坚硬结实的胸膛,那胸膛处有一狰狞的伤口,是箭伤,穿胸而过,可见当时力道之大,情形凶险。 裴怀度抓过她的手按在那道伤口上,压近了她,声音沉沉坠入她耳边,“楚楚,这道伤疤是当年白梓冉射我那一箭,自此以后,我们便恩怨两清,再无瓜葛。你不必介怀她。我也从未与她有过半分不矩。” 手心下的炽热在她心底撩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她怔楞住,想起那日白梓冉说,她射了他一箭,一箭穿过他胸膛,那时,他该有多痛? 不规则的伤疤残留着岁月的痕迹,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干净清澈的目光看他。 此时,门突然打开了,沈镜安瞧见裴怀度衣衫不整的样子,立刻转过身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活像两人正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他不就是听说缪星楚已经醒了,又穿戴整齐等着诊脉了,他才进来的,怎么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裴景明,我收回那日说的话,你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看来心机颇深。 旖旎的气氛烟消云散,缪星楚收回了手,别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不好意思晚了一会,作者手速太慢了。
第50章 端倪 “过来。”这话是对沈镜安说的。 沈镜安转过了身, 好整以暇地看着对坐的两人,眼里划过狐疑,接着浮上了几分兴味盎然。 他缓缓走了过来,面带笑意, 他一向是乐呵一派的, 醉心于医术, 研究疑难杂症,不管俗事, 若非裴怀度千催万催, 他怕是还将自己关在药山里种植草药。 目光下移落到了刚刚取下的带血的纱布上,他挑眉, “照你这样折腾下去, 这只手该不要了吧。” 裴怀度抬眸, 深幽的眼神落到了沈镜安身上。 沈镜安也不怕他,轻哼了一声, “若不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遇到你这样的病人, 我早就溜之大吉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想当年他也是风姿绰约,少年英才。虽然在大冬天被父母抛弃在路边, 但幸得师傅相救,教他医术, 倾尽毕生所学, 十七岁他出师,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二十岁娶了心仪的小师妹, 可谓是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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