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节虽不支持皇甫党,但亦不支持杨修革新。他原想靠贿赂权宦弹劾杨修,让自己登上首辅的宝座,保住白氏一族。不过此法见效甚缓,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叫白同赫到民间寻个游方术士,给信道的敬宗献上一粒“仙丹”,夸赞此丹能延年益寿。 当然,此丹有毒,若敬宗薨逝,他们正好让宁王率军上京“清君侧”,夺取皇位。若敬宗侥幸得生,陆松节亦能设法叫敬宗怀疑到杨修头上。敬宗不死,太子一日不登基。太子不登基,杨修便没法任首辅,挟年幼的太子推行新法令。只有杨修一党有逼宫弑君的需求。 他们要做的,是找到合适的术士,并设法不让他透露雇主名讳。敬宗多疑,以陆松节的口才,总能把脏水泼向清流。 此事成,白家自会安然无恙,陆松节亦能步步高升。 若败,则船毁人亡,身败名裂。 陆松节为官数年,一直谨小慎微,若非为白氏,不会行此忤逆之举。白同赫想,他虽不是好官,但是个尽心的女婿。可人到暮年,看着风华正茂的陆松节,他不禁反思,自己这些年为了保全家族,是否叫他做了太多不情愿的事? 他老了,朝廷与家国,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若陆松节被此事牵连丢官丧命,他于心不忍。 念及此,白同赫放下茶盏,转身从书籍冗杂的架子中取出个匣子。 “松节,这里是当年你外祖父抱孙子时,圣上所赐的碧玺松鼠葡萄古玉佩……”白同赫把玉佩推到陆松节面前,叹道,“婉儿回娘家,定不全是为她祖母。你们之间究竟有何过节,我不便多问。但婉儿身体不好,这些年你不单得顾着朝中琐事,还得替她掌管内宅庶务,里外里忙得像个陀螺,等了结此事,你也该歇息一下,抽空陪陪她。” “这玉佩,你便拿去,就当我这做爷爷的,提前给小乖孙准备贺礼。前几年我总疑心你向着清流,逼你与婉儿生孩子,结果事与愿违。现在不同啦,你能为我白氏做到这个份上,孩子不孩子的,你心里有数。” 他的口吻,并不像送礼,倒像交代后事。 陆松节有些奇怪,将玉佩放于掌心端详半晌,也觉不出异常,只得道:“儿子知道了,多谢父亲教诲。” 陆松节并不喜这位岳丈,不过,偶尔他也会惶惑。奸臣抑或慈父,用来形容白同赫都不维和。为了他的儿女,白同赫能做尽恶事。对自己,抑或是白家人,他却格外疼惜。不论他们政见是否相同,至少在这点上,他们达成了一致。 在陆松节将要出去时,白同赫忽然又叫住他。 “松节,不管你在外如何撑着这天,内宅里都是瞧不到的,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底,”白同赫有些可怜地望着他,“你千万保重自己,护好婉儿。” 陆松节微怔,默了会再作揖:“父亲放心,儿子会的。” * 左右朝中事便要了了,陆松节确实想歇息几日。等杨修下台,他任首辅,新皇如此年幼,还有谁能让他恐惧? 马车内,陆松节歪坐于白婉身侧,疲惫地抵着前额。空气中幽浮着淡淡的香气。白婉常薰的安神香,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 他瞧白婉,她抿着唇望向车外,一如既往的温柔沉闷。微风吹起她卷翘的睫羽,还有额前碎发,美得不太真切。 他又看她的手,纤白的手交叠着,不安地摩挲,像是对先前他的暴虐心有余悸。 离开白府后,她一直如此拘谨。 陆松节不禁握住她的手,故意逗她道:“婉儿总一语不发,想是并不愿意与我回官邸。要不我再把你送回娘家,什么时候你高兴了,什么时候再随我走。” 白婉身子轻颤,下意识抽出手,却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攥住。白婉不得不回眸,才见他定定看着自己,表情不辨悲喜。 她又感气闷,却没法挣脱他。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跟他,但不得不顾人情大礼。不管怎么样,她仍是他妻子。她还要调查下药的事。 “陆郎玩笑了。”白婉闷闷道,“我只是身子不大好,懒怠动弹。” 她近些日子脸上都有了血色,身子还不大好?陆松节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寻出破绽,但她总是闪躲。不过,她的话倒提醒陆松节,该给她换药了。郎中曾言,不痛不痒的药也不宜多服。若伤了根本,他往后真的抱不上孩子,白同赫送的玉佩,又给谁戴。 见白婉情绪低落,陆松节决定和她说件喜事。 他忽地从暗匣中取出把匕首,在白婉面前晃了晃。白婉骇然一跳:“陆郎,你……”她不知他想发什么疯。 “别怕。”陆松节弹了弹剑身,介绍道,“剑柄上设置了机关,摁下开关,捅哪里剑锋都会回收。”他边说,边给白婉演示。 “是玩物?你买它作甚?” “等回官邸,你便全知了。”陆松节神秘道。实际上,他来接白婉前,得到了徐太安的消息。徐太安说,他差人跑遍盛京,确信白婉不曾购过七厘子。相反,张幺妹似乎曾秘密寻过郎中,吃了额外的保胎药。徐太安有个猜测,张幺妹肚子里的胎儿,本就保不住,才借机给白婉泼脏水。 陆松节并不奇怪,如张幺妹的性子,若知他想驱赶她,定会破罐子破摔。无论如何,他现在手里有证据,拿了匕首到张幺妹面前演场戏,她就不会再闹。 白婉不是总为她和他怄气?但她确实好哄,他稍微低头,她就会回到他身边了。譬如现在,他只拿出把假匕首,她就被吸引过来,脸也不再绷着,就像孩子一样。 陆松节觉得好笑,刻意往自己心口扎了一刀,白婉果然紧张。发现剑锋真的会回收,才嗔怨地瞪他一眼。 陆松节便将她鬓发绾到耳后,浅笑:“现在不是很好?都上马车了,为何对我甩脸子?” 他语气诚恳,认真地看着她,却叫白婉心生恐惧。她不禁想起当初他行房后哄她吃药的表情,也像现在这般,温柔如水。 他说过,喜欢她笑模样。她倘或不笑,他能维持这样的表情多久? 她短暂的呆滞让陆松节疑惑,总觉得今日见到的白婉与从前不同。他忍不住道:“婉儿,娘久不见你,早上我出门前,她就念叨了。你待会见她,也不该满面愁容,叫她担忧。” 白婉不知他补充这句,是真为劝她和善点,还是说漏了真实意图。不过倘或王氏什么都不知道,他连把她锁屋子里的事,都做得出的。 “嗯。”白婉勉强扯了个笑容,算作回应。 陆松节原想她见过婆母王氏后,便带她去私宅会张幺妹。但部里突然送来公文,他不得不先行处理。一耽搁,正事全忘了。 白婉见他忙进忙出,马车上的体贴不复存在,心道这才是他。没有王氏找麻烦,她就是他放在府中的摆设,不会过多关注。 翌日,她兀自往小厨房查验药渣。陆松节刚散朝,轿子停在街市,见着几个别致的灯笼,不禁想买回去点缀院子,冷不防徐太安从他身后跳出,一把抢了那白象灯笼。 “松节,要不到酒楼喝两盅?” 徐太安甚穷,最喜欢蹭他酒。但找他,定不全是为了蹭酒喝。 作者有话说: 最近要存稿了哈,V后会爆更的。 厚脸皮宣传下下本书《偏执藩王追妻日常》,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爱你萌~
第25章 和离 陆松节想了想,道:“也好。” 徐太安并不知道,他便要做首辅。虽然他不甚喜欢徐太安,但算不得讨厌,两人有同窗之谊,这顿薄酒,就算他升官发财之前恩赏徐太安了。 八扇泥金青绿山水屏风后,陆松节怡然自得地满斟两杯,予他一杯,自己慢饮一杯。 “最近没有案子可忙,有空找我喝酒?” “当然不是。”徐太安呷口酒,轻松道,“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你输了。” “嗯?”陆松节以为他说浑话,并未在意。 徐太安却嬉皮笑脸,从怀里摸出封被揉皱的信,觑他:“看看,这是什么。” 陆松节一瞥到那信封,冷意即刻渗透四肢百骸。这竟是他写给白同赫,密谋献仙丹的信。他素来缜密,信送到白同赫手中前,绝不会被第二人知晓。哪怕是锦衣卫与东厂的眼线都查不到的,现在怎么会在徐太安手里? 除非白同赫那边出了纰漏。但事关白同赫生死,他这不中用的岳丈,至于捅如此大的篓子? 陆松节欲抢信,却被徐太安抵住。 他咂摸酒味,有些可怜地看着陆松节,看他脸色逐渐青灰,不无同情:“松节啊松节,叫我说你什么好,竟然和白老贼图谋弑君篡国。你可知被揭穿后下场?大理寺是不中用了,北镇抚司会放过你吗?” 徐太安起身,绕到陆松节跟前,两指并拢朝他的肋骨狠狠一戳,俄而,指甲又沿着陆松节的肋骨蜿蜒:“假设这是把刀,在你落入诏狱那一刻,便会插进你骨肉之间……到时候刀如拨片,肋骨如弦,就像弹琵琶一样在此间来回弹拨弹,直叫你血肉模糊……任你是大罗金仙,也根本招架不住。” 他说得绘声绘色,说得陆松节冷汗涔涔。 现在追究徐太安如何得的信,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知道,他输得彻底。诏狱为天子私狱,其间酷刑无数,他不过一介文人,能撑多久? “你要揭发我?”陆松节盯着徐太安,再维持不住风度。 徐太安摇了摇食指:“我怎么舍得?但有这封信,有你密谋篡国的罪证,我才能跟你谈条件。” “松节,你很识时务。其实我不想逼你,老师亦爱惜你才华,不会让你死了。如果想保住你的权势和陆氏上下的性命,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休了弟妹,和白氏撇清关系,矢志革新。二,把你帮白氏遮掩的,他以权谋私的罪证交出来,好让我到圣上面前,仔细劾你个徇私之罪。” 徐太安凑近他,如鹰隼般注视他的眼:“松节,我很喜欢你,但倘或你要对付老师,挡我们的路,我也不惜杀了你。” 同朝为官,他们可以做朋友,亦能成为宿敌。徐太安和他一样,凡事先讲阵营,再讲感情。 陆松节面上并无什么表情,指甲却近乎陷进掌心。他想逃避,徐太安却摁着他的双肩,要他即刻选择。 哪有什么选择?陆松节不禁失笑,捻起一根筷子,抬眸回敬徐太安:“太安,你说现在我张嘴,把这筷子戳进我的喉管死了,是不是万事大吉?” “你在跟我开玩笑?” 陆松节当真要戳,幸而徐太安夺走筷子。他一脚将陆松节踹倒在地,又攥他的衣襟,惊疑不定:“松节,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松节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呛咳了几口,戏谑道:“你知道,我那老实本分的爹死了,兄长残疾,现在陆府上下的荣华富贵都系于我一人。但我在这里倒下,眼前人身后名,我就都不用在乎。你却不想用一具尸体帮你革新,既然如此,我也要跟你谈条件。”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7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