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人不好相与的,得尽早谈妥当了,或要预备好应对之策。至于两家人婚前的人情往来,女儿家心中更要有本明白账,彩云易散琉璃脆,银钱上底气,方是一世安稳的立身之本。 所以在谢郁文这儿,自己的事情要会自己做主,包括婚事,谢忱向来是这样教导的。 眼下要退婚了,要不要去看一眼呢,谢郁文却不太在乎。 思及前事,谢郁文又奇道:“薛郎君不是叫人状告了吗,这两日不用上衙门点卯?” 冉冉说不用,“这不是王大娘子答应退婚,郎主就出马了嘛,命人上府衙与崔通判打了招呼,加上谢郎君那头露出了首尾,再顾不上指派人使坏了,郎主寻到了原告的小厮恩威并施,小厮立刻不闹了,府衙没了压力,用不着大张旗鼓地销案,只将案子往后放一放,等过阵子风头过去,再没人关注了,此事顺势就了结了。” 至于阮姑娘那八千两银子,本就是梁王的手笔,等她婚一退,自然就不再折腾了。 真好,一切都尘埃落定,王大娘子这个难缠的妇人,于她也再不相关了。 谢郁文心生愉悦,笑意很轻快,说明日上鸣春山去。 薛家的人她不在乎,可陆大人在鸣春山上呢。 昨日分别得仓促,现在一天一夜过去,那股别扭劲儿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唯独想见陆大人的心,愈发迫切了。 自从昨日闯进陈昶的房中,她就没给陆大人好脸色瞧,后来在府门前又没说清楚,也不知道陆大人得误会成了什么样。 第二日是个晴好的天,缠绵了十来天的阴雨终于散了,春风煦暖,拂起满城湿润的花草香,草长莺飞,最是江南好风景,用最秾艳的诗笔去描绘都不为过。 鸣春山的守备较上回更森严,警跸向外撒开了不少,数里之外就铺上了岗哨,远远便拦着人,不让往山道上走。好在领头的人应当是得了吩咐,听说是宜园的车驾,立时就换上了恭谨的神色,清出道来,一路禁卫目视他们上山。 进了园子,先往正堂“一蓑烟雨”上去。穿廊过院行到门前,谢忱身边的随从先迎了上来,喜气洋洋地问了声好,“郎主正和薛郎君在堂上说话呢,只待请来作见证的中间人一到,便可以走退亲的仪程了,小娘子要不要去瞧瞧?” 谢郁文觉得神奇,不由引颈朝影壁后一眺,“是薛郎君独个在?王大娘子呢,没来?” 随从说可不是,“听说是病啦,病得还不轻,这么大的事儿,薛家也没个沾亲带故的长辈,只好薛郎君自己来了。” 谢郁文点了点头,却绕着游廊往边上的花厅去,隔着一重山水屏风,自狭缝中觑着正堂上的动静。 正好是薛昌龄在说话,声音颓丧得很,“……受了惊吓,只前两日清晨醒过来一回,后来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过府的郎中瞧了,说是癔症,药吃了几副,却也没什么起色,不是浑噩就是怕人,房里稍有大些的响动,就吓得吵闹叫唤,口中谵语不断。身边人也是时而认得时而糊涂的……” 薛昌龄频频叹气,想来这几日过得也很不安生,先是自己再一次狱案缠身,万人嘲讽唾骂,没两日又遇上母亲发了急病,顾前不顾后的,遭殃不浅。 谢郁文侧了侧身,换了个角度,刚好从缝隙中能看见薛昌龄的身影。上回见他,还是在南京府衙前,不明不白关押了好些天,暗无天日担惊受怕的,形容憔悴消瘦,可今日一见,他竟比上回更落魄几分。 对薛昌龄,谢郁文真没多少恨意,他这个人,大善大恶都与他搭不着边,正邪两头的胆气都没有分毫。说到底,还是家中有个强势且不怎么正派的母亲,自小被安排惯了,长到这么大,还没学会自己拿主意。 没主见,就只能随波逐流,世家公子那点破习性,也不见得是他主动要学,只是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索性就从众沉沦了。 其实他心地不坏,若有人能好好教引着往正道上带,也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谢郁文很感慨,如今王大娘子不省人事了,或许还是个契机,能让薛昌龄真正长大成人呢。 她自己从小丧母,自然没兴趣给别人当妈。从前还觉得这门亲事不好不坏,现在看来,真是非退不可。 正堂上的谢忱,心中也是差不多的想头。孩子没养好,爹妈该负大半的责任,可薛恩公为他丢了性命,薛家父亲的角色缺了位,若真细究起来,合该是他谢忱来替代恩公,行教养之职的。 光送财货让人一生富贵顶什么用,薛昌龄不是个坏孩子,实在是叫王大娘子给带累了。 这么一想,再多的怨恨也烟消云散了,谢忱好生宽慰了薛昌龄几句,许诺替王大娘子寻最好的郎中,有一日算一日,谢家定然不会撒手不管。 又说了几句话,堂上传郎主请来的中间人到了。往下便可以行退婚的仪程了,那些没什么好瞧的,谢郁文转身退出了花厅。 园子里的管事正巧自堂前经过,谢郁文忙喊住他,亲切叫了声张叔,“中京来的那位陆大人,今日在不在园子里?” 张叔往西面一指,“在呢,这两日陆大人都没出园子,领人清查后山,布置关防呢。小娘子若要寻陆大人,就往‘云散月明’走。”抬头看了看日头,“这个时辰,陆大人多半还在房中的,小娘子径直去就是。” 谢郁文听来却傻眼了,“陆大人住在‘云散月明’?” 张叔挠了挠头,说是啊,“嘿,忘了知会小娘子了,这不是官家要来,园子中原先住的人都腾开了。圣驾行銮自然是要安排在郎主的‘阳羡溪山’,那儿地势高,院子开阔,屋宇多,能布得开定例的禁卫,还能装下官家身边侍候的人。小娘子原先住的‘云散月明’紧随其后,就安排给陆大人了。” …… 所以,陆大人眼下住在她房里,用着她用过的物件,睡着她睡过的……床榻? 虽然收拾收拾,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可听上去,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啊。 张叔见她神色变幻莫测的,连忙补上一句,“小娘子放心,您房中的物件都安排妥当了,衣物都装好了箱笼,但凡带上字的纸片都收得好好的,保准不会有半点差错。” 谢郁文只好点头,与张叔告了声辞,往“云散月明”行去。 还没踏进院子,庭前扫洒的侍女抬眼见是她,很是惊喜。谢郁文没等她行礼,悄声问,“陆大人在哪儿?” 侍女说陆大人才起身呢。 这个时辰了才起身?谢郁文大感错愕,陆大人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昼寝这事儿,可不像他的做风。 别不是病了吧……这么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云散月明”地势仅次于谢忱的“阳羡溪山”,掩映在山林中,进了院门,先是顺着山势一道悬瀑,泉流高低错落地跌落涧壑,循着林荫绕过去,才见其后别有洞天。 后头就是三重的院落,谢郁文径直往正房去。远远已见得正房上移开了格子窗,门开了半扇,走进一瞧,陆大人正背身端着杯茶,入神瞧着多宝格上的小玩意儿。 听到响动,陆寓微以为是送膳的侍女,转过身来没防备是她,手上一抖,“小娘子怎么来了?” 听听,这话说的,才占着她的院子没两天,就一副主人翁的口吻了。谢郁文没和他计较,细细朝他面上打量,“陆大人没有不舒服吧,身子可还康健?” 上来就指望他不康健,还生着前日里的气呢?陆寓微回答得诚恳,“多谢小娘子挂怀,陆某好得很。” 谢郁文“噢”一声,放下了心,“听前面侍女说陆大人才起身……我还以为您身子有恙呢。” 这是在关心他,陆寓微心头一暖,解释道:“昨夜在后山上清场,折腾了大半宿,天快亮了才睡下。今早无事,就多睡了片刻。”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谢郁文朝他笑了一笑,“那是我来得不巧了,陆大人该趁这两日多歇歇,等官家行銮到了,您更没空闲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灵动的眸子扑闪扑闪的,显然早没有一点儿不快活了。 这一笑,陆寓微看得怔了。 他悬心好几日了,满脑子都是她那日里受了惊吓、下意识就要离他远一步的模样,那一抹惊怯,太惹人心疼。他不愿失去她,可更不愿意她就此陷在这样的情绪里,进退两难,连去宜园寻她说说话都不敢,徒留自己满心盛着浓重的悲伤。一闲下来,便忍不住去想她,索性一心投入到差事上,昨日一径忙活了大半夜,也是因为这个。 可两三日没见,她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然又是先前见着他时信赖而雀跃的样子。陆寓微没料想到这样的惊喜,一时只疑是梦。 他想确信这是真的,“小娘子……不生气了吗?” “哎呀,”说起这个,反倒是谢郁文有些不好意思,“陆大人快别提啦,那日您是在好心帮我呢,我一时叫那场景吓住了,不仅连句谢都没有,反倒还露出责怪您的意思,回过头来想想,真是十分不应该。” 这不全是他想听到的答案,陆寓微停了停,又追问,“小娘子不介意我是……那样的人?” 谢郁文凝神朝他望去,原来陆大人在乎的,是这个吗? 她摇摇头,“我有什么立场介意呢?我与陆大人,其实是一样的人。就说当日在京兆尹府,陆大人与我一道审紫芝姑娘,我三言两语下了套,得了刑讯紫芝姑娘的借口,即便之后真正负责刑讯的不是我,是陆大人,那我的手上,便没有沾血了吗?” “都是一样的。不能因为没有亲眼瞧见,亲手沾上,就骗自己没有这回事,还觉得自己比旁人清高,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得了便宜还卖乖,做人不能这样。” 她盈盈一笑,笑意里有歉疚和讨好,“那日我一时惊着了,没转过神来,怕是伤了陆大人的心了,陆大人可别怪我。” 陆寓微没料想她会说出这样一篇话来,顷刻间,心中百味杂陈,有释然,有惊喜,有宽慰,百转千回,又觉出一分得到共情的感动来。 她非但不嫌弃他,还说与他是一样的人…… 他何德何能,能遇上这样的小娘子,能心悦于她,能叫她这样对待。 这一刻,陆寓微忽然觉得,人间很值得。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不晓得是哪位读者投月石,收到您的暗示了于是我传图换了个封面哈哈哈。大家放假了嘛小年快乐哦。
第48章 陆寓微拧过头去。他是英挺硬气的天下兵马督使,那些心思太矫情了,可不能让她瞧出端倪。 谢郁文正纳闷他不答话,左右自己都分辨清楚了,陆大人应当能明白她的意思,那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她调开视线,往屋子中一转悠,“在‘云散月明’,陆大人还住不住得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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