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谢忱一脸的不称意,官家冷眼瞧在心中。谢忱的话他是一个字不信,底下人的奏章写得清楚,谢忱将泰半家业都交女儿过手了,那能是个糊涂人? 将女儿藏着不肯叫她面圣,是将他当贼防。 “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都上表天听了,说好要“从周”呢,这会儿还来这套?江南地界上,真让谢家当成了霸王。 心中这样想着,眼底也不过微芒一闪,侧过头去,朝下首一扬,“你亲自去,知会谢家小娘子一声,让她明日上鸣春山来——好好说,别冷着脸,金尊玉贵的姑娘,惊不得吓。” 陆寓微侍立在侧,军中出身的练家子,垂手随意立着,背脊都绷得笔挺,连浮尘都落不住似的。听官家点了他的名,陆寓微笔挺的腰骨弯了弯,凛然应是。 歪打正着指派给他这么一桩差事,陆寓微心中喜忧参半。官家忽然对谢家小娘子上了心,也不知道还备了什么后手等着她。 另一侧,梁王却心思活络起来。谢小娘子上鸣春山来,在官家面前过了明路,他若再说动了她,直接就能往官家跟前请个恩旨赐婚了,岂不便宜? 当下心头一热,咧起笑,朝官家那头凑了凑,“皇兄,不如让臣去,更显出天恩浩荡……” 官家连眼神都没赏梁王一个,“有你什么事儿,给朕安生呆着,别老想着四处瞎晃悠。” 梁王叫官家一句话噎回来,也不以为意,转过头去朝陆寓微拱了拱手,“那只好劳烦陆公了。” 梁王在官家跟前儿就是这样,插科打诨惯了,毕竟两人小时候也没有君臣的名分,与寻常嫡亲弟兄间相处没两样,虽然一个成器,一个差得远,可梁王并不怵他,至多在御前行事说话时,稍警醒些,可要说伴君如伴虎似的,梁王他还真没有。 甚至还不如对陆寓微敬畏更多。陆寓微一听梁王这话,就十分不爽——劳烦什么劳烦,用你来劳烦?抬眼一扫,梁王萌动的笑意就僵住了,再没二话。 臣下间的眉眼官司,没能逃过官家圣目如炬,结合适才的情形,圣心很快转过了弯来,“周昱斐,”连名带姓地喊梁王,世上怕也就剩下官家一人了,“你与谢家小娘子相熟?” “熟得很,”梁王逮着了机会,上赶着铺路,“臣来余杭这些时日,有幸结识了谢家小娘子。小娘子打理着谢家不少生意,平日里忙,偶尔闲下来与臣同桌吃饭,常感念天恩,说官家圣明,而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谢家有施展拳脚的天地,全赖官家治世有方。” …… 这也太假了。 要说梁王确实是个直肠子,半路出道的帝王家,政治嗅觉是半点没有,自以为悟到了些圣心所向,便着急忙慌替谢家表忠心,顺带提一嘴自己与谢家小娘子过从甚密。 梁王对自己的急智还挺得意,谢忱与陆寓微听得差点吐血。 官家自然也不信他这话,胡说八道到了一个地步,倒反生出点趣味来。 官家勉强扯出了点笑,“哦,那更得见见了。”说罢,对陆寓微挥挥手,“你去办吧。” 陆寓微领命下山往宜园去。进城的路不好走,迎驾时铺设的路障要一点点撤,市井商贩们则一刻没拉下地恢复了营生,愈发显得街上拥挤。 暮色渐起,又是这将夜不夜的饭点上。她多半又会伶牙俐齿地留他用饭……陆寓微漫漫在街上勒着马,心中迫切,却又有些近乡情怯。 一路磕磕绊绊地行到宜园。这阵子他算是常客了,门房上的小厮早将“中京来的陆大人”认了脸熟,也都看的出来自家小娘子待见他,还不等他开口,满面春风地迎上来,“今日官家行銮驻跸鸣春山,陆大人怎么这会儿来了?” 呵着腰将他迎进了门,“陆大人且稍等,小的这就着人通传小娘子。” 因是她府上的人,陆寓微很客气,和声道好,自己熟门熟路地往快哉厅走,“小娘子今日没有出门?” “没呢,小娘子有两日没出宜园啦。” 两日没出门了?陆寓微迟疑了一瞬,“小娘子身子可好?” 小厮是门房上的人,主人家不出门,他断没有往二门里跑的道理。宜园不小,各处雇佣的家仆也多,阖府只住了一位小娘子,上上下下都很敬服,平常下人凑在一处说闲话,除非有了天大的事儿,等闲也不会议论到她身上。 这话小厮答不上来,困惑地眨巴着眼,“没听说请郎中呀,想必无恙吧。” 陆寓微略点了下头,小厮便回身走了。在快哉厅没坐上多久,只觉香风一动,她的身影蓦地撞进了眼帘。 陆寓微竟是看愣了。 今日她穿了身桃红,那样浓郁娇嫩的颜色,分外挑剔人,一不小心就显得土气,和村姑似的。 可她不是。白皙的肤色叫那桃红一衬,显得明媚而生动极了,她不是那种细致而收敛的江南姑娘长相,自小平顺的娇养里出落成的大气,活脱脱一朵开得热烈的人间富贵花。 陆寓微对女孩儿的衣衫绸缎没研究,说不出是哪里好,可就是觉着这衣裙在她身上,真是好看极了。 视线一撞上,两人一时都有些心猿意马。那日在“云散月明”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心中藏着喜欢的人,一点儿触碰都能脸红心跳半天,何况那好一阵的勾缠。 回过头来相见,谢郁文心中尴尬有一些,可还是悸动更多。那悸动潜伏着,不知哪一句话,哪一个眼神,就会叫它蹿出来,挠得人心头直痒。 谢郁文勉强收起摇曳的心神,笑着与他见了个礼,“陆大人来啦?” 富贵花笑起来却清甜,陆寓微眼神闪烁。 她的笑很能感染人,陆寓微叫她勾得心下柔软,乱七八糟的心绪尽散了,不由自主也露出点笑,连声气都软了,“小娘子这两日可好?” “好呀。”谢郁文答得漫不经心,一边左顾右盼。论理,她应在另一侧面向他坐下,可厅上开阔,左右两排座儿隔得远,说起话来还要扬气声量,连眼神都瞧不清。 没多犹豫,她便在陆大人同一侧坐了。倚着当中央的案桌,凑过去说话,头发丝儿都瞧得清清楚楚的,这多好,“鸣春山上想必都忙得翻天啦,偏我在宜园躲懒,说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陆大人好不好?” 提到鸣春山,陆寓微想起今日来意,当即便笑不出来了,“今日来,其实是官家有圣谕给小娘子。” 谢郁文惊讶,她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哪来的福气,叫官家亲自关照啊? 多半没什么好事,谢郁文垮着脸,朝他哀叹,“那是要三跪九叩焚香沐浴接旨么?” 理虽是这个理,可陆寓微下意识便不想叫她跪。抬眼一望,近处只有她身边的一个侍女,他轻轻摇头,“既没有外人,就不闹那些虚文了。”又说,“明日鸣春山赐宴,官家请小娘子一道列席。” 他说得委婉,谢郁文心中却清楚,什么请不请的,官家开口,哪会这么客气。 按理说,她还得领旨谢恩,可着实没那个心情。谢郁文惨兮兮地问他:“我是什么人呀,哪就至于叫官家单独点我的名呢?”本能地就向他求助,“陆大人是天子近臣,可知道官家特地传我去,究竟为着什么事儿?” 陆寓微也正为此事心中忐忑。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他哪能猜到官家心中所想,隐隐有个最坏的念头,定然也不能说出来叫她惶恐。 只得将事情往小了说,“谢公那道上表,中枢里是很出名的,先帝还为小娘子及笄赐过礼,官家应当也有印象。既如此,来了余杭城,点名要见上一见小娘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情理什么之中呀?可总不见得抗旨,谢郁文只好苦着脸说知道了。 话传完了,纵然恋恋不舍,陆寓微也没有理由再留下,起身要告辞。谢郁文怏怏的,“陆大人这就走么?还是留在宜园,一道用了饭再走吧。” 果然,陆寓微心中漾出笑,她就爱留他吃东西。左右一顿饭的功夫,耽误不了差事,陆寓微面上淡淡的,心中求之不得,顺势就要点头。 她的侍女却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小娘子,您才用了晚膳,不怕撑得慌么?” 只见她笑意一滞,飞快向他瞥了眼,又朝那侍女咬着后槽牙,“我陪陆大人用点心不行么。” 拐弯抹角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人家府上并不乐意他留下。虽然说话的是侍女,但陆寓微看得清楚,她身边有两个侍女,于她而言身份不同,何况往后的日子长了,若她们不待见他,他能落着好么? 罢了。缱绻瞧了她一眼,陆寓微提步就跨出门槛,“官家还在鸣春山上等着复命,就不叨扰小娘子一顿饭了,欠着吧,下次一定。” 他真是不含糊,淡然撂了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然走远了。谢郁文带着点愕然,看了眼陆寓微的背影,又侧过头来看了眼冉冉,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若雪堂。 这一晚就过得十分不痛快,莫名接了道圣谕明日要上鸣春山去,届时少不了一大通麻烦,后来要与陆大人一块儿吃顿饭,都被搅和了。 谢郁文一晚上拉着脸。她鲜少有这样闹脾气的时候,因为活得顺遂,她是明白道理的人,深知自己幸运,便不会无中生有,要和运道过不去。她神色一上脸,整个屋子里氛围就垮了,若雪堂上下都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问,互相拿眼神对话,步子都不敢迈响了。 挨到了就寝的时候,冉冉倒似什么事儿都没有,一脸沉稳地侍候她洗漱。谢郁文一声不吭,待上塌躺下了,才终于喊了声冉冉,“你为什么不喜欢陆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冉冉长叹了口气。有些话她憋了好些日子,这会儿要说开了也好。俯身在脚踏上坐下,语重心长地拉住她的手,“小娘子,不是我不喜欢陆大人,我是担心您——您同我说实话,您对陆大人,有不同的心思了是不是?” 谢郁文声音闷闷的,“你看出来啦。” 身边的这两个侍女,徐徐爱瞧热闹、爱上外头蹦跶,冉冉却喜静,出门也成,可待在府里更快活。是以平常跟在谢郁文身边的,还是徐徐更多,总见她与陆大人在一处的,自然也是徐徐。可徐徐神经大条,不太爱琢磨事儿,事到如今,竟还是冉冉先察觉。 冉冉恨不得掏心掏肺,“小娘子,您喜欢陆大人,可您想过以后没有?不说别的,就说陆大人身上领着正一品的衔,巡幸的事情一了,定然是要回中京去的,三司副督使是什么身份小娘子比我清楚,哪里可能长久在余杭城盘桓呢?” “您眼下上头,可您掰着指头数一数,能与陆大人见着面的日子,还剩几天?要是眼下不管不顾陷进去了,往后有您哭的时候呀小娘子。” 都是实话,且还只是实话的冰山一角,除了最浅显的这一样,还有更多难以逾越的阻隔。朝局,谢家的处境,官家的心思,还有更要紧的,是她自己的抱负,一重又一重,都实实在在地横亘在她与陆大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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