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昶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虽然笑不出来,仍用力做出嘲讽的神色,努力给自己壮胆,“你有病吧!我供什么同谋赔什么罪,你做什么鬼梦啊?” 陆寓微彻底没了耐性,眯起眼看着陈昶,久违的沙场血腥记忆,慢慢在脑海中苏醒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谢郁文叫陆寓微赶出了房,独自一人在院中踱步,说不出什么缘由,却觉有些不安。 等得百无聊赖,她抬眼四顾,草草扫视一圈庭院。想来那陈昶是真不得侯府重视,几丈见方的一个小院,只稀稀拉拉栽了几株木棉,枝叶细弱伶仃的,想是寻常少人调理,花木葱茏的仲春时节,却连花骨朵儿都没长几颗。 无人问津,野蛮生长,与这院子的主人如出一辙。 谢郁文背身立着,看得心下有些凄凉,忽然房中“刺拉”一阵脆响,像是什么物件碎在了地上。 谢郁文一惊,忙回身往门前凑。虽说以陆大人的身手,在陈昶那个废物面前,绝没有半点吃亏的道理,可陈昶那可怜人,手段却十分粗暴可恨,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要使出什么下三滥的阴招,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大人命她在外头候着,不知是因着怎样的考量。谢郁文心中急切,可本着对陆大人的信任,还是收住了手,只立在门上,凝神细听里头的声响。 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房中忽然响起了高高低低的惨叫声,那动静,简直和杀猪似的,震得房梁上的尘埃簌簌抖落。 谢郁文再等不住了,忙推门走进去,再绕到里间,先往陆寓微身上打量。 幸好幸好,陆大人还健全。 只见他在塌前弯着身子,一手按着陈昶,一手箍着什么东西往塌上摁,侧身现出半边身子,腰间系着的玉带上,赫然洇着点点殷红。 谢郁文大感惶然,这怎么还见血了?趋近一瞧,更吓得脸煞白,原来不止是玉带,陆大人身上那件鸭青色的袍子,前襟上也是淋漓的污痕,尚没有干透,泛起阵阵血腥气。 谢郁文下意识就朝后退了一步,仓皇抬眼,茫然喊了声陆大人。却见陆寓微面上倒还干净,想来塌上的人尚卧着,血渍还溅不了那样高…… 塌上的陈昶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今日往里死对他下狠手的阎王,是叫作陆大人。 余杭城里哪来什么陆大人……陈昶已然不大清醒了,扭着身子无力地在塌上蛄蚴,想要离塌前那个陆阎王远一点。可这一动,新伤牵动旧伤,皮肉骨髓里各式各样的疼痛,合伙起来一股脑儿地往他心里钻,再难忍耐,胸腔里溢出沉闷痛苦的低哼。 谢郁文壮着胆子,循声朝塌上望过去,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醒目的血色。床褥子已染得四处通红,塌上的陈昶埋头撅着,身上的衣衫下摆被割得稀碎,露出半截小腿,及膝处一个血洞,瘆人极了。 陈昶上半截身子掩在被褥下头,也不知道还是不是还完好。 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谢郁文有些怵,这与她料想的全然不同。目光一寸寸顺着淋漓的血迹朝上溜,最后停在了陆寓微手边。 那儿搁着一把血刃短刀。 闺阁女儿中,谢郁文已算是见识极广的了,且日常与家中那些走南闯北的掌事们打交道,天下什么吊诡之事没听闻过,自以为早练就了过人的胆魄。 可到了此时才知道,耳闻与眼见,原来有天壤之别。这样血淋淋的光景,谢郁文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陆大人将她遣出去,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吗……谢郁文心中蓦然生起丝惧意。 她向来知道,陆大人十四岁上战场,是打烽烟里浴血闯过来的骁将。可她到底没亲眼见识过战争,太平岁月,少年将军沙场上的传奇,说得再惊心动魄,也至多是他而今位高权重、封侯拜相的结局下,一笔浓墨重彩的注脚——曲折艰险的过程,配上花团锦簇的终章,这世上的人,就爱看这个。 是以连她也没当真,或者说没认真去想,陆大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他遮掩得太好了,日常他清冷、淡漠,她只把当作寻常二十出头的臣工,相处久了,还发觉出他许多冷硬外表下的可怜可爱来。 可她往日都弄错了,错得离谱。陆大人还有这样一面……哪一个,才是陆大人的真面目? 陈昶的嗟叹声没停过,断断续续透着钻心苦痛,挠得人愈发心慌。 谢郁文甚至不敢抬头直视陆寓微。她心中的那个陆大人,仿佛在血光里消散不见了。 陆寓微心知是将她吓着了。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想做这么绝,见了血的逼供,不过是别无他法时最末一道后手。可不知怎么的,他甫进陈昶房中见到的那副景象,立时勾起他满腔的肝火。 一见着陈昶这张挂满了淫相的脸,陆寓微很难不想起那会儿他对谢家小娘子起过的腌脏心思。后来又说了两句话,好心给了他活路,可这蠢货却不识相,陆寓微的耐心便叫他磨没了。 一时上了头,就下了手。早年在军中,他没少亲自刑讯敌军的细作,早就练熟了的手艺,搁下了几年不用,再捡起来,竟也不手生。 刑讯逼供看似是使蛮力的事,实则里头的学问可深了。对受过专业训练的细作是一套法子,对陈昶这种虚有其表的公子哥儿,那又是另一套,用不着玩儿什么击溃心防的心理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 这种人,直接让他痛就完了。 果然,陆寓微才起了个头,陈昶就生受不住,通篇全招认了。 快速直接得到了好结果,陆寓微此刻却开心不起来。方才扯过陈昶的手,正就着他稀里哗啦的伤口按手印呢,谢小娘子闯了进来,神色立刻就不对了。 叫她在外头等着,本是防着别的,不想最后是这样的场面叫她看见。 陆寓微暗自叹了口气,装作没瞧见她的异样,抬手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谢郁文茫然接过来,大略扫了一眼,竟是陈昶的供认书,同谋的名字,赫然在列。 今日她来淮阴侯府这一趟,最要紧的就是拿到这份供认书,才两炷香的功夫,就让陆大人办成了。 可谢郁文一样也高兴不起来。此间的震慑于她太强烈了,血腥的场面倒是其次,这若是旁人下的手,她恐怕也就皱一皱眉头罢了,断不会这样心神不宁。 还是因为,下手的是陆大人。 谢郁文攥着手里的供认书,紧咬着唇,纠结了一瞬,扭头就往外走。 也顾不着去正堂上辞别淮阴侯了,她径直行到门外,寻到自家的扈从,连声吩咐回宜园去。 徐徐见状,忙迎上前来,错愕喊了声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谢郁文不愿多说,怅惘地摇了摇头,扶着徐徐的手,只想速速离去。徐徐只好侧身侍候她登车,错眼一瞟,忽然停住了动作,暗暗扯了一把小娘子,对上她的视线,朝一旁努了努嘴。 谢郁文朝身后一望,只见是陆寓微追到了门上。 她僵了片刻,还是回过了身,又退回府门前。 府门前人多眼杂,又有不少淮阴侯府上的人,陆寓微满腔的话不便细说,只好压低了声音,没头没脑地解释了两句,“看着唬人,却半分没伤到筋骨,性命更是无碍的,小娘子别怕。” 她是怕,却不是怕这个……谢郁文只觉有一团巨大的疑问,想要向他问清楚,可诸般情绪缠杂在心中,一时半会儿的,她自己也理不清究竟是想问什么,只闷闷“噢”了一声,算是应了。 陆寓微心下不稳,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想必是自己方才的行径,将她吓得狠了,让她很是反感。 他想解释一二,可酝酿了半天,却无从说起。解释什么呢?她并没有看错,手起刀落的事,他的确做了,若再朝往日岁月里深究,还做过不少,眼下叫她看见,也算是更全面地认识了他这个人吧。 若她因此不喜……陆寓微涩然开口,“小娘子,你生气么?” 小心翼翼的语气,谢郁文忍不住抬头一觑。只见陆大人目光中噙着忧色,一双清冷眉目此刻却透着急切,一眨不眨地,直直望住她。 谢郁文心头一颤。 这会儿的陆大人,又是她熟悉的陆大人了,而且更甚。 她忽然悟出了点儿什么。似乎全天下人都对陆大人隐有畏惧,淮阴侯,梁王,连她爹爹那样了不起的人物,提到他三司副督使陆寓微,也是郑重其事的模样。可她却不,今日之前,她好像从未怕过他,因为自始至终,陆大人对她总是很迁就。 有那么一两回的,她看着陆大人,甚至看出了点儿爹爹的影子。细细想来,他偶尔会对她流露出些许下意识的关心与爱护,那是种不假思索的、不需要掂量的、本能的情绪。 谢郁文多机敏的人呀,晦暗不清的谜团,机缘巧合下,忽而一道灵光叫她窥见了个角,立刻触类旁通,许多零星线索串在了一处,隐隐就要拼凑出全貌。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了—— 陆大人待她与众不同。 便如今日。陆大人才对陈昶毫不留情地下了那样的重手,转头却赶来与她解释,那样的小心翼翼,唯恐她不高兴。 对全世界不假辞色,唯独对你青眼相加,这样的小小的特殊待遇,她慢慢回过味来,心头有些甜,有些窃喜,还有些慌张。 这份慌张,与适才因惊怕而起的慌张大有不同——她想通了,不论陆大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还有多少她未见过的面目,只要他在她面前,始终是她认识的那个陆大人,那就够了。 谢郁文心砰砰直跳。为什么她会因为陆大人有她未见识过的一面而惊惶?又为什么,在意识到陆大人对她与众不同后,会觉得窃喜? 后头的答案她不敢想了。谢郁文再一次扭身逃走,这一次,却是因着截然相反的缘故。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着急忙慌地携着徐徐上车,着急忙慌地命行辕的小厮快走。直至马车拐过街角,淮阴侯府的宅子看不见了,谢郁文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方才缓了下来。 徐徐适才看得清楚,小娘子在陆大人跟前儿,始终没什么好脸色,两人统共没说几句话,却相顾无言地立了半晌,那氛围,别扭极了。 近来小娘子与陆大人常常见,哪一次,小娘子不是兴致勃勃与陆大人相谈甚欢的?这回闹到这样意兴阑珊的,真叫人诧异。 徐徐不明就里,只以为是今日淮阴侯府上出了事,竭力宽慰她,“小娘子别担心,今日事情不顺利,我们回头再想办法就是了。左右这几日全余杭都候着官家銮驾,街上连只耗子都不敢乱窜,陈昶手下那群人,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谢郁文回过神,知道徐徐是想岔了,只从袖中掏出陈昶的供认,示意她自己瞧,“回去将这口供誊抄一份,立刻往鸣春山上送去,园子里该做些什么防备,得让爹爹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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