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绕过了迎门的一重悬瀑,陆寓微脚步慢下来,与她齐肩并行。悬瀑的潺潺水声是天然的屏障,院子里头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去,这也算是一重清静了吧,“里头全是我的亲军,你不必担心。” 什么不必担心,说得好像她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谢郁文方才宴上滴酒未沾,此刻在陆大人身侧,脸却有些烧,眼波嗔怪一横,“陆大人也学会说笑了。” 其实不是说笑……不过眼下也不计较这个。再没有人盯着了,陆寓微侧头,视线大大方方落在她身上。 她穿一袭温吞的绿,适才在宴上,琉璃彩灯通明烛火,衬得她清淡似初夏的新荷。满溢的华彩间方凸显出清淡的好来,她身姿楚楚地跪在那里,姣好的眉目虽不可辨,都叫人忍不住多盯上几眼。 陆寓微当时就觉得自己失算了,做什么要去特特叮嘱她打扮素净些呢,倒叫她更惹眼。 有些人,就是衣衫褴褛都会发光的。 不过眼下她显然有些蔫,陆寓微宽慰她,“官家不是苛责的人,那番话并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顿了顿又说,“左右你眼下没有想嫁的人,官家这话,也无甚妨碍。” 这话谢郁文就不爱听了,不是针对她,也是针对谢家,有什么分别么。她想不明白,“怎么你们都觉得官家是个好人呢,是我眼瞎了吗?” 这下也不与陆大人并肩漫步了,就近往回廊边的美人靠上一坐,扭身向天上看月亮。 小娘子气鼓鼓的,这场景真是太新鲜了。陆寓微觉得惊异,更多却是沉醉,不远不近地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和我说说。” 谢郁文这才发觉,今晚陆大人好像有点儿不同,开口闭口你啊我的。他从不这样,一向淡淡地有礼地称她小娘子,这忽然间改了称谓,亲近之余,还有些家常的味道。 怎么一下改了性子呢?她留神往陆大人面上打量,“陆大人晚上吃酒了?” 陆寓微凝神望住她,摇头说没有,“职责所在,哪能纵性。” 那就是清醒的……可真是不像。陆大人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遮不掩的,透着侵略性的分量。 谢郁文被他瞧得一颗心乱蹦,那点儿对官家的愤懑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眼神和钩子似的黏在她身上,惯常淡漠的眉眼,此刻却满溢着迫切的、她分辨不清的情绪,看得谢郁文霎时心慌意乱。 她喜欢陆大人,男女之间的喜欢天然就是带着独占的愿望,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他。这一刻,似乎浩渺天地在他眼中都无关紧要,他只看得见她。她喜欢这样。 陆大人是个隔着许多层雾的人,一路相识,就像是在逐渐撕开陆大人身上的迷雾,且多半是她主动伸手。 可今晚,陆大人自己撕掉了最后一层。她触到了赤裎的陆大人。 那又是一重新的快乐。 她说要看陆大人的心。现在她几乎确信,陆大人喜欢她的分量,不比她喜欢他的少。 心跳得好快,她疑心他能听见她慌张的雀跃。得说些什么……谢郁文翁声开口,“陆大人晌午在山上么?” 陆寓微说不在,“官家有命,晌午我去城里办差了。” 所以没遇上他。谢郁文“嗳”了一声,将先前在山亭上遇上官家的遭遇,当趣事说给他听。此刻心中盈满了忐忑的欣喜,全没了不快,她只想给陆大人提个醒,“你们都说官家是明君——大约是我运气不好吧,正好撞上了官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可陆大人常常在御前行走,还是要留神,官家也有不圣明的时候,你可别惹恼了他。” 她一篇话,将官家跟前奏对说得栩栩如生,陆寓微却听得渐渐蹙起眉。 谢郁文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川字,“陆大人,你该少皱眉。多好看的人呀,一皱眉头,就叫人不敢亲近。” 万籁俱静的朦胧春夜,心思又不太清明,一不小心就真上了手,还带出了心声。肌肤相触的一瞬,两人都有些愣了。 她说他好看,还透着想要亲近的意思……独身到二十五岁的大龄未婚男青年陆寓微,心中喜悦难言,还有些不知所措。 谢郁文感受到陆寓微今夜的转变,实则是他思量多日的成果。他喜欢谢家小娘子,可她头脑机灵,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似乎不大开窍。陆寓微能看出来她对他挺关照,可她的关照,关照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并没有往情情爱爱上头想。 所以陆寓微决定引导她往那上头想。 她看不出来他喜欢她吗?那他就再明显一点。 陆寓微扬臂,将她触在他眉间的手握住,慢慢带着往下,放到了身侧。就着那份力,往前挪腾了两寸,缩短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陆寓微略略低下头,低沉的声音凑在她耳边,“我是三司副督使,当然要叫人觉得不敢亲近。”顿了顿,脑海里灵光一现,划过一句神来之笔,“但不包括你。” 这下,再迟钝的姑娘应该也能明白了吧?陆寓微胸有成竹地看着她的反应。 谢郁文迷惘地看着他,忽然瞳孔巨震,陆寓微满怀期待地以为就要迎来她顿悟的那一刻,她却整个人往他怀中一撞,四肢紧紧地夹缠住他的躯干,像只章鱼似的攀缠在他身上。 没等他感受软玉温香,陆寓微的鼓膜先快要震破了。 她紧贴在他耳边尖叫:“啊啊啊!!有蛇!!!”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
第54章 (两更合一) 谢郁文怕蛇,几乎怕成了桩心病。这毛病小时候还没影儿,不知道打哪天起,她忽然就见不得这种扭来扭去、花纹瘆人的滑溜长条,不仅不能看,连想都不能想,脑海里一浮现那图景,就心头发虚地倒冷汗,连那个字儿都说不得。身边知道她这个毛病的,若实在要提,也会拿“那个动物”替代。 这会儿,陆大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指头,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和触电似的,叫人发颤,更多却是贪恋,贪恋那带着点儿刺激的甜。 她的视线顺着陆大人的手往上抬,抬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月亮还没升起来,檐下疏疏缀着几盏灯随风曳着,明灭的光影里,回廊的青石地上,似乎有个扭曲的粗长条正迂回挪动。 谢郁文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下子什么都顾不上了,巨大的惊恐,滔天骇浪似的荫蔽了所有的神识,几乎是挣命般,用尽全力往陆大人身上躲。 半臂的距离,她轻盈的身子一闪,便腾挪到了他怀里。她冲得太疾,陆寓微生生被她撞得往后仰,突如其来的相拥,他脑海完全空白,只凭着本能伸手一抄,托住怀里她的份量。 一时之间,满手满怀都是她起起伏伏的盈实,每一寸皮肤,每一分触感,都毫无阻隔地紧贴着她的软腻温度。 太超过了…… 很难不让人心猿意马,没着没落的分量攀缠着他,像是小舟,在浮浪里漾啊漾的。 可来不及让他沉醉,陆寓微不得不分出神来安抚她。真是怕得狠了,谢郁文用力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一边还在哼哧带喘地嘟囔着有蛇。 “好了好了,”兜住她的手没法挪动,陆寓微只好在原处轻轻拍,“有我在,不怕。” 紧翘弹实处的三两下,却拍得陆寓微自己头皮发麻,尾椎骨那儿忽的有热血往一处涌,实在没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这声气,谢郁文听来却很不详。那个动物得是什么样,竟叫陆大人都束手无策啊!她不敢睁眼,更不敢触地,四肢将他勾得更紧了,呜呜咽咽地溢出抽泣声,“是不是有毒?快跑,快跑快跑!” 陆寓微耐着涌动的浪潮,伸头去瞧那个罪魁祸首。他的下巴正好抵着她的后脑勺,这个姿势不好俯首,梗着脖颈,勉强垂目往地上扫了两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陆寓微脑袋一偏,嘴唇就贴上了她的耳廓,停了停,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声你先撒手,“我起身去看看。” 那怎么行!要是她一坐下来,那个动物就从哪个角落里爬到她身上怎么办? 要真那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谢郁文紧紧掰住他,坚定地说不要。 这情景真是荒诞而美妙,陆寓微哪里舍得打破,便不肯唤人来。他无法,索性兜住她站起身,原地逡巡了两步。 披惯百斤来重的甲胄,她一个小女孩子,陆寓微毫不费力地一手托住。抱着她在回廊上来回走了两趟,哪有蛇的影子,陆寓微哑然失笑,“你是不是看岔了?” 哪能呢……眼神儿会看错,骨子里的恐惧却不会骗人。谢郁文从他的颈窝里探出半个脑袋,左右张望了两下,一眼就在廊柱的阴影里逮住了那个祸害。 谢郁文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以手遮目,胡乱朝那个方向指。 陆寓微终于看准了,却不敢靠太近,以免她害怕得叫唤。没有趁手的兵器,只好一手托住她,一手从怀里摸出把常用的短刀,单手没法拔刀,又生怕那动物转眼又溜了,情急之下,只好就着她身上蹭,终于将刀鞘蹭开。 精准利落的一把飞刀,兵不血刃,立时就将那动物钉死在了地上。 陆寓微探身看了两眼,确认它死得透了。手臂上使力,哄孩子似的,颠了颠怀中的人,“成了,已经死了,别哭了。” 谢郁文长长出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直起身子一探,还是有些嫌弃,“走远一点,尸体我也不要看见。” 谢郁文不是个娇弱的姑娘,相反,很多时候,她比梁王那样的男子还要坚韧强悍,叫他堂堂三司副督使都觉得使不上力。现在好了,她栽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动物身上,难得能让陆寓微生出些保护她的使命感。 这样多好。 细小的癖好与喜恶,愈加衬得她灵动可爱。 陆寓微眼底泛出点笑,“怕成这样?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没有啦!”谢郁文还心有余悸,脑袋搁在他肩头,闷声闷气,“就只有这个,我这辈子都不想瞧见它。” 嗯,那往后的宅子得挑在繁华闹市里,他漫漫地想。怎么还能住在山上呢,陆寓微觉得她没脑子。 谢郁文却说这都怪你,“府上一向安排了人,专门里外里负责清理那个动物,我都太平了好些年了。偏偏这回,鸣春山要驻跸行銮,园子里的仆从一应听禁中调派,大约是排了其它差事吧,这才疏忽了两天,就放进了漏网之鱼。” 原来如此。陆寓微很讲道理,认错认得干脆,声音柔和却坚定,“说的是,确实都怪我,明天我就让人将园子彻彻底底清理一遍,往后也天天让人巡视,你放心,保准不会再有了。” 陆寓微抱着她转过回廊,谢郁文慢慢醒过神儿来,遮天蔽日的惶恐散尽了,才觉出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霎时又脸热心跳。她拍了拍陆寓微的肩头,“哎,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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