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娘趁此捏着她的腕子把过脉,忧心忡忡道:“小娘子,我且煎完了药,您先将药喝了,再睡一觉,这时候得好好修养,切忌受累。” 谢郁文却不应声,急喘两口气,朝外扬了扬脸,“外头在闹什么?” 庾娘欲言又止,“是东海王世子......”提起这个,庾娘简直惊魂甫。谢家巨富,能与谢小娘子情投意合的男人身份不会寻常,谢郁文说他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她没细问,只当是位虞侯、指挥使吧。直到适才,周围人七嘴八舌议论得火热,她才听出来点眉目——京畿三司副督使!那样高不可攀的官衔,根本想也不敢想,遥远天边上的人物,眼下竟活生生在她身边。还有那位看起来很木讷的龙公子,自报家门是东海王世子,她还以为他是耍人玩儿。 太不可思议了,一昼夜间,她就同这些人牵连上,看氛围,还不像是什么太平光景。庾娘瞅了眼谢郁文,“东海王世子先说找陆大人,我说陆大人不在,他又改口说要见您。” 谢郁文没犹豫,“见就见吧,我也正想找人打听事情呢,你去请世子过来。” 庾娘真是担心坏了,有些话不好说明白了,免得叫谢郁文惊惶,可她身子状况不好,是明摆着的,再放任下去要出大事,“小娘子,您别以为箭镞取出来就高枕无忧了。外伤重时最易引火热之邪入于血分,积聚而成疮疡,热毒侵五脏而高热不止,是能要命的。” 庾娘心急,声量一路扬高,谢郁文听得脑仁生生疼,“哎,你别嚷嚷,”又好声好气地央求她,“龙茂之我一定得见,就这一回行不行?” 谢郁文打定了主意的事,陆寓微都劝不动,遑论庾娘。她没办法,只能先将药端来逼着谢郁文喝了,才去请龙茂之进来。 龙茂之上过两趟鸣春山,回回都是觐见官家,并没有机会同谢郁文单独打上照面,两人也就那日在官家赐宴上,相互在人群里估量过对方两眼,要说熟悉,那绝没有。 可今日,龙茂之见了她却一副熟稔模样,泰然走进屋子,未言语先咧嘴一笑,“谢小娘子好本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世人爱听,可惜向来只在话本子能见,不想眼下,竟叫我逮着活的了,还都是托小娘子您的福呐。” 龙茂之这人,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五官拆开来看,明明都四平八稳,可合在一处,装在那张有棱有角的大方脸上,却只见平平无奇,认上三回都不见得能记住的长相。加上他肤色又黝黑,平添份憨厚,平平无奇硬成了老实木讷,但凡他不开口,真就像是个庄稼汉。 可他一说话就不对了。身份贵重,东海国千余里疆土上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无法无天惯了,那份没顾忌,比梁王那种自诩倜傥的贵公子做派,更多点恶意。梁王起码还想给人留下风度翩翩的好印象,可龙茂之不,几乎是反着来,他恨不得人人都厌弃且畏惧他。 上来就夹枪带棒呛着火,没边没沿儿的恶意,一句话就调侃得谢郁文直犯恶心。看来官家跟前他还是收着力了,没尽露出惹人厌的一面。 对着这等赤裸裸的恶人,谢郁文也用不着装样,索性冷下脸,将他那些不明不白的羞辱放一边,只问道:“听说世子点了名要见我?眼下既见了,世子就说说,所为何事?” 她压根儿没客套,龙茂之却全不当自己是客,自如在她对面的圈椅里坐下,双手朝后张开一耷拉,翘起个二郎腿,嘴里“嘿”一声,说了声不急呀,“有些事情同谢小娘子一个人说不上,我们先聊聊闲话——您与陆督使的故事,我可是好奇极了,不知道小娘子能不能满足一下本世子的好奇心?等陆督使回来了,我们再一同聊正事。” 谢郁文眯起眼来瞧他,混账到了这个地步,官家那个人要是见了,只怕都会觉得遇着了对手。她挺直腰,斜斜往扶手上一靠,就那么动静间,做惯了天下首富家主人的凌厉气势立刻就起来了,一身近乎粗陋的荆钗布裙,却像是身在锦绣堆里,雍容仪态万千。 谢郁文冷冷一笑,压根不恼也不惧,只有不屑,“世子说的是什么浑话?您放心,我能做得了陆大人的主,反过来,您若直接同陆大人商量,回头他还是要来问我的意见——所以世子有话,不如直接同我说的好。” 龙茂之倒愣了瞬,旋即抚掌大笑,“妙!真妙,不愧是谢忱的女儿,谢小娘子您是个人物,龙某人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谢郁文神色不改,端足了架势,只等龙茂之开口。龙茂之一通乐完,照旧陷在圈椅里没正形,浑厚的嘴唇一勾,生生勾出分邪气,“也行,那茂之就与谢小娘子谈。” 龙茂之撑头想了半天,却又改了主意,“嗐”一声叹,“没成算的话我不乐意说。我同陆大人打了两天交道,还能摸透他的心思,可同谢小娘子您,却是头一回说上话,与您真不熟。不如这样,小娘子您先问——您有什么话要问茂之的么?” 谢郁文懒得同他打太极,这人太招人厌了,戳在眼睛里都嫌污染了她的视线。 她略点下头,开门见山,“我还真有个问题要向世子您请教。这趟陆大人一路护送您回建州,临行前在鸣春山上,官家召见您时,有过什么特殊的交代么?” 其实谢郁文没指望他会坦白答话,不过试一试。可龙茂之竟真答了,大大方方说了声有啊,一边闲散换了只脚翘起二郎腿,不阴不阳地一笑,“官家同我打商量,说他看陆寓微不顺眼,问我愿不愿意同他里应外合,一到建州,就将陆寓微给做了——此事我本来还犹豫呢,除掉中京一员大将,我自然乐见其成,可向来没听说官家同陆督使生过什么嫌隙啊!当年先帝多看重陆督使,只差没收他做养子了,这点内情连本世子都知道,官家这是哪里来的怨气?怕不是个陷阱吧,就等着本世子往里跳?” 还不算完,龙茂之还在那儿“啧啧”称奇,上下打量着谢郁文,目光似挑剔着什么物件儿,“直到今早听说陆督使和小娘子您的故事,茂之才算明白了,嗬,还有这样一段渊源,真是精彩!啧啧,也怪官家和陆督使都年轻,年轻人意气用事,都到江山社稷的份儿上了,却还在为女人争风吃醋,动辄还要倾尽天下去要对方的命,翻遍史书,也少见这样的,真是奇事。” 龙茂之意犹未尽,目光犹在谢郁文身上流连,“不过翻遍史书,也少见谢小娘子您这样的......噫,那也成吧。我说,小娘子,茂之真是好奇,两个男人为您将江山颠倒过来,您什么感受?” 乌七八糟的一段话,可里头的信息太过惊人,谢郁文霎时如遭五雷轰,表面上还要镇定不显出分毫。心中乱极了,官家要陆大人的命?虽然她也疑心官家不放心陆大人,可是不至于就到这个地步,太离奇了,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这才是陷阱。她强自道,不能叫龙茂之带跑了。 谢郁文缓了缓神,慢慢笑开,淡然又不屑地摇摇头,“世子,您这出离间使得太粗糙太不讲究了,您是看我像傻子,还是觉得陆大人不聪明?” 她不上套,龙茂之连声道佩服,表情却很敷衍,“小娘子真不愧是谢家的当家人,听到这样的内情还能面不改色,可您大祸临头啦!这时候再装模作样的,能值什么用?” “可惜了,”龙茂之连连叹气,摇头摇得比她还遗憾,“茂之说的句句是实情,您要是不信,那茂之也没办法。您就想想,茂之诓骗您,能有什么好处?我闲得慌么?” “当然有好处,”龙茂之百般作态,谢郁文依旧不买账,“世子满口胡言,看准了而今陆大人与官家不对付,便想着赌上一把,若是能策反陆大人,于你们东海国而言,是多大的好处,于中京而言,又是多大的损害?” “此消彼长,虽说单凭陆大人一人,就能改变天下大势,还是过于狂妄了些,但少说能为东海国换来不少喘息的时机不是?假以时日,三年五载后,天下又有怎样的变动,就难说了——总而言之,不都是对世子,对东海国,天大的好事么?” 龙茂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声哂笑,挠了挠头,“小娘子您真是......叫茂之说什么好,有胆有识,还有颗玲珑心,难怪官家与陆督使都放不下。”顿了顿,换了个鼓动人心的口气,“还真就叫您料准了,今日茂之来,就是要同陆督使商量这件事,若是在中京待不下去了,不如来我东海国。” “官家容不下陆大人与小娘子您?那不要紧,我建州有的是地方,来了就封侯拜相。官家不许陆大人与您成亲?我东海国替你们热热闹闹地操办!我叫父王给您封个郡主当当都成,怎么样,来不来?” 来不来? 谢郁文拧着眉看他,不知道他这话说得有几分真。这话太荒诞了,她与陆大人眼下就算艰难,也不至于沦落到要投靠他东海国的地步,龙茂之能说出口,多半是另有所图。 像是听见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她“嗤”地一笑,依旧闲适端稳地与龙茂之周旋,“世子,我还是那句话,您这计策使得太粗陋,太不讲究。陆大人投靠您?他是疯了还是傻了,而今陆大人是三司副督使,天下兵马统帅,说句托大的话,他要是有朝一日不爱当这官儿了,卸甲归田,一样是先帝亲封的平昌郡开国公,世袭罔替,子孙后代万世不愁。您让他投靠您再造一回反?他图什么?您能把天子之位给他么,不能够吧,到头来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陆大人他是闲的?” 龙茂之也学着她嗤笑,一样的不以为意,“小娘子,您要这样说就没劲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说那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呢?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陆督使,他如今还是这个光景吗?官家都要对他开刀啦!要搁从前,他陆寓微自然没道理投靠我东海国,可眼下不是世道变了嘛,说得不好听点,本世子哪是在策反陆督使,本世子是在给他最后一条活路呐!” “您也别嫌不好听,茂之说的都是大实话。再造一回反又怎么的?到头来一样是三司副督使,可他能娶着心上人做娘子啊!安安稳稳幸福一辈子,他为什么不愿意?” “谢小娘子,您也别不当回事儿,陆督使,加上你们谢家,噢主要是谢忱谢大人——若都站在了我们东海国这一边,这天下,还是很有一战的。” ◉88、一些重大转折 谢郁文到底将龙茂之给敷衍走了,没叫他与陆大人相见。真真假假一车话,说真不真,说假么,却也有那么点道理——东海国愿意见到她与陆大人投诚,这她是不怀疑的,可说官家交代龙茂之径直取陆大人性命,九成是在胡诌。 官家那个人,私德上是个人渣,朝堂公事上爱弄权,可若这时候背地里和龙茂之去搞什么里应外合,那就是昏聩了,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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