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炽一把打翻他递的水,沉着一张脸望向城下,乌泱泱一片,铁蹄反光,竟一时判断不出到底来了多少。他立刻戴好头盔提剑赶下去。 一直杀到阵前,孙何二人见他来了,一面抵挡着一面喊道:“小将军!小将军!他们来了恐怕有十万人,看来是想拼死夺这城了!我军伤亡惨重,让人去求支援吧!” “若不是你们没把我及时喊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江炽一剑砍下马两个鞑靼,那只手臂却抽痛起来,两个副将连忙来挡,一边杀着一边道:“您是真捱不住了!小将军,叫人求支援吧!” 江炽继续闷声拼杀,又过了两刻钟,防线一退再退,终于拨了个小将回去报信。 血裹了满身,视野里也全是血,手臂伤口从抽痛再到麻木再到无知无觉,他眼前昏沉一片,看到星空渐白,天将破晓。 远处马蹄哒哒踏来,是援军到了,江炽咬牙强撑着挥剑,于粘稠的血色里看到玄马轻骑跃来,那个始终一身干净的狼奴握剑策鞭,轻松一划便是几个人头落地,他却始终眉眼舒展,神情淡漠,如同凝视着一块块死物。 江炽咬牙,努力抓紧剑柄杀着,用力挥砍。 孙何二人皆有负伤,也体力难支了,想护着他却力不从心。 眼见有一弯刀高高挥起就要劈脸砍来,江炽抬臂欲挡,剑却没握住,砰然落地。他心脏猛缩,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却听一声惨叫,滚烫的血喷洒了他满脸。 地上险被马蹄踏断的剑被狼奴一侧身挑起,握于手中,朝他扔了回来:“拿稳一点。” 江炽接了剑,面色绷紧,还没要说什么,狼奴领着他带来的那五万兵以不可抵挡之势将战线一点一点往前挪远了。 江炽即刻强打精神跟上,几乎与他并驾齐驱,可实在体力不济,一剑挥下去,那鞑靼犹睁着眼睛低吼着反击,江炽忙再补了一剑,那人还是没死透,躺在地上睁着硕大的双眼瞪他。 狼奴一来,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对面就撤兵走了。狼奴拨了些人去追,回身继续守城,却见江炽从那白马上翻下来了,撑着剑站在那,对躺在地上抽搐不已的鞑靼欲刺不刺。 “别瞪我。别瞪我。别瞪我!”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抖着手抓紧剑,朝着那鞑靼为呼吸而大张的嘴刺去,却把眼睛也紧紧闭上了。 “下不去手就别下。”狼奴从旁走过,握了他满是血却依然十分冰凉的手,将他连人带剑扯到一旁,直接往那鞑靼胸骨上踩了一脚。 鞑靼怒睁着眼,胸骨断裂刺穿心脏,吐两口血死透了。 狼奴把江炽手里的剑抽出来,替他收进剑鞘里,垂目看他手臂,慢慢皱起眉:“你伤得不轻,不要逞强了吧。” “多管闲事。”江炽回身牵马,竟然还想跃上去追敌。 “小将军,小将军!”孙何两个副将急得不行,“您快回去歇歇吧!” 狼奴抬手按了白马马首,不让江炽拉动它:“你脸色真的很不好,听他们的话回去敷药睡觉吧。江元帅知道你这里出了事,很担心。” 江炽眼前白一会儿黑一会儿,想甩开副将们前来搀扶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嗤笑着:“……他怎么会担心我,他只会想我死。” “将军……” 孙副将察觉到他已经意识不清要说胡话了,忙唤人喊军医去。 狼奴看不太下去了,拉开自己都快站不稳了的何副将,揽住江炽的肩膀,提着他的上身直接往城内带。 到了营房内,狼奴把他安置在床,孙副将见到刚才危急时刻是狼奴救了江炽,内心感激不已,却怎么也说不出感谢的话,就站在旁边他让做什么做什么了。 “烧水去呀,把药都拿来,绷带也给我。” 狼奴拉了江炽的手臂,三五下扯去他的袖子,看到那只湿淋淋的丑结,眉头又蹙起来,拿剪刀避着伤口给他十分细致地铰开了,又从怀里掏出新帕子沾水给他轻轻地清洗伤口。 江炽躺靠在床上,极想抽回手把他挣开,偏偏一点使不上劲,只能任由狼奴给他处理着。 “辛将军,您,您真会照顾人。”孙副将蹩脚地夸了一句,看到狼奴给江炽敷完药后手指动几下就系出了漂亮的结,补充道,“手太巧了。” 狼奴起身把江炽的睡姿调整好,问孙副将:“他还有别的伤吗?” “有,腰背上还有腿上,各有一处刀伤。” 狼奴只犹豫了一会儿,把江炽身上的铠甲解下,还要把他上衣拆下来。 江炽有气无力地往里躲了躲:“我不用你管!” “几个随行军医死的死,受伤的受伤,一时还赶不上来,你脸已经白得不成样子了,必须尽快处理伤口。”狼奴垂眸看他,“江元帅当然希望你好好的,你死了他会很伤心。” 江炽冷笑:“你懂什么。” 狼奴不管他想什么,让孙副将帮忙把他按住,拆了他腰间黏连着肉的衣服,继续给他处理伤口:“我为什么会不懂?江伯伯待你就像我师父待辛鞍一样,肯定希望你越来越好——你真的好不小心,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狼奴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给他擦干净伤口后,把药一点一点撒上去,对孙副将道:“给他冲一杯糖水吧,他好像真的有点捱不住了。” 孙副将急得抓头挠耳,几乎要哭出来了:“小将军您千万不能有事啊,这这,这上哪找糖水?!辛将军辛将军,您一定救救他!” “我又不会医术,我只会帮忙处理伤口。”狼奴把他腰间的伤弄好,看到他背上一道又一道的疤,语气轻松道,“你身上的疤好像跟我差不多多,但是你的身体似乎比辛鞍还差一点,江伯伯把你逼得太狠了。” 江炽偏头朝里,紧攥着身下的被褥不语。 狼奴帮他把衣服弄好,又提了被子上去,这才让孙副将把他的战靴褪下来,把裤腿卷上去。 失血太多,这伤不像旧伤,竟然都流不出血来了,还差那么几毫能把脚筋砍断。 “再坚持一下,别睡着。”狼奴让门口小将问军医到哪了,飞快地给他缠好腿上的绷带,这才和孙副将一起帮江炽翻面躺平,见他眼皮眨动的速度变得极慢,轻拍了几下他的脸。 江炽愠怒地瞪视着他。 狼奴无所谓地将茶水递到他嘴边:“喝。” 江炽紧抿嘴不肯。 “你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要跟人置气,不吃不喝真的会死。”狼奴掰了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喂进去,“全喝完。” 江炽被迫喝完了一盏水,竟一点没被呛到。 狼奴把被子给他提到下巴,手指把他半阖的眼皮往上拉,打量他的瞳孔:“好多血丝。要是辛鞍,他肯定哭着喊着要睡觉了,你当时困为什么不跟江伯伯说?” 孙副将已经在抹眼泪了:“小将军原来也会说,江元帅不肯啊,说天天睡觉能有什么出息……一个月前,我们赶了二十多天的路,从京城一路到北地,小将军伤都没好透,江元帅还逼他喝酒,小将军本就不是能喝酒的人……” “……住口。” 孙副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说着还抽抽搭搭起来,像这委屈全受他自己身上了:“您还不让说!您都这样了,江元帅不心疼,我和老何打您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跟看自己孩儿似的,哪能不为您叫句屈?” 江炽咬咬牙还想制止,狼奴却先示意孙副将别说了:“你把他说不好意思了,你偷偷跟我说,别让他听见。” “……” 孙副将还真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陈诉冤情。 江炽生无可恋地仰看着上方,完全睡不下去了。 小将终于把军医带上来了,狼奴和孙副将起身避到一旁,让军医给江炽把脉。 得知江炽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军医松口气,抓了药让人尽快去炖煮:“小将军受伤严重,血流得太多,伤口又化了脓,因而感染了风寒。喂完药让他睡一觉发发汗应该能好不少,后面一两个月间,最好都卧床休息。” 孙副将沉默着送走军医,回来又忍不住和狼奴倾诉起来:“江元帅哪能答应!” 狼奴坐在凳子上捧脸听孙副将说半天,把木奴掏出来擦擦,边擦边道:“要听大夫的话,不可以拿命开玩笑,我家殿下告诉我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江元帅要是非让他起来去打仗,你们就和他说,这样是会死人的。” “哪没说过嘛!” “孙晋,你别废话了,出去。”江炽咬牙道。 “我……” “出去!” 孙晋只能不甘地起身往外走,拜托狼奴帮忙照顾一下小将军。狼奴还没答应,江炽又冷冷道:“你也出去。” 狼奴是不想管他的,但讨厌他这种命令的语气,也同样冷声道:“我是参将,和你品阶一样,不用听你的。” “哼,假意惺惺。” 狼奴拿帕子找只水杯擦了擦,给自己倒了水喝,懒懒地抱着木奴道:“江伯伯要我把你安全送回去,我需要在这里确保你的安全。他确实有许多不对,但关心你应当也是真的,对吧?” 江炽又不说话了,狼奴怀疑他是不是死过去了,往那边看了眼,他正对着顶上愣愣地眨眼。 狼奴也跟着看顶上,搞不懂他到底在盯什么东西。 药终于煮好了,小将端了进来,狼奴起身让他给他喂,江炽偏不喝,小将十分为难,差点把药碗弄翻了。 “我来吧。”狼奴从小将手里接过药碗,坐到床沿,把江炽从床上扶起。 江炽对他这一系列的行为觉得十分羞辱,还想挣扎,然而狼奴力气太大,跟刚才上药时的轻缓举动完全不同,一被他制住肩膀,江炽就动弹不得了。 狼奴捏开他的下巴,一口一口给他往里灌,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道:“你比以前我照顾过的最烦人的小狼都要烦。也比辛鞍烦,辛鞍哭着都能把药喝完,你实在不高兴你就哭吧,别浪费药。” 江炽被他这话气到了,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狼奴看都不看一眼,灌完这碗,接着下一碗。 等终于灌完了,江炽气愤不已地想喊人把他打出去,结果狼奴把他往下一按,两边被子一掖,他就被裹得说不出话了。 狼奴抱臂站在床边垂睨着他道:“老实睡觉,把汗闷出来,真死了江伯伯会怪我的。” 江炽恨恨瞪着他,可刚喝下去的药以及身体各个伤口撒下的药粉起了药效之后,他本就在苦苦支撑的头脑再度晕昏起来。 由于身体过于疲惫,这一觉他没做什么梦,醒来时外面全黑一片,但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已经被送回了宣府镇的那间卧房。 隐约能听到门外的说话声。 是父亲的声音。 “……战事紧急,他要在床上干躺两个月?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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