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旁边一男一女一个敲锣大声朗念着口音别扭的吉祥话,一个捧着铁盆弯腰屈膝地朝人群过来求有钱的捧个钱场。 见铁盆快朝这边过来了,楚言枝解下荷包,从里面抓了一大把银子,刚要掏出来,却被楚清按了手。楚清低声道:“给一点儿就好了,财不露白,小心惹麻烦。” 楚言枝动作顿住,见楚清只往那盆里放了一块碎银锭,而盆里更多的是铜钱,纠结半晌,从里面摸了块大点的银子扔进去了。 她暗暗扯了下身后红裳和疏萤的衣摆,两人会意,分别从自己的荷包里掏了两块银裸子丢进去。 除了这类杂耍,还有耍猴子戏大象,以及打铁花的。最令楚言枝震惊的是打铁花,几个光膀汉子和少年锤着烧得滚烫的铁水往天上扬,铁水亮如星子,堪称火树银花,疏疏砸落,偶有零星落到了他们光.裸着的身上,烫得他们脊背直缩,脸上却都笑着,周围人群大笑不已,有的孩童还指着嘲笑,想把手里的炮仗也砸到他们身上去。 楚清看了一阵就想拉她走,低语道:“看着怪脏的,一个个不穿衣服,有碍观瞻。枝枝,我们走吧。” 楚言枝跟着她继续往前走,也不知拐了几条街,头顶脚下到处是灯,她两腿越来越酸。 街上那些吃的,楚言枝尝试过几样就不感兴趣了,要么太油要么气味太冲,年嬷嬷和姚美人都是江南口味,做饭偏清淡,便养得她也不怎么接受得了这些。不过红裳和疏萤挺爱吃的,楚言枝就多买了一点让她们带回去和小福子他们一起吃,她则专挑一些黏糊糊的小甜点吃。 戴着幕离吃起来不方便,她把东西伸到底下,看着脚下的路偷偷地吃。忽然楚清停下了脚步,楚言枝听到周围有楚琥的声音:“……都怪你三哥,人家都快猜完了!” 她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有一道由各色挂灯围搭起来的灯廊,长长灯廊的最前面是一盏比人还大还高的灯,做成了楼阁模样,其中大到庑殿顶、殿柱,小到门扇窗棂,甚至是垂花柱和雀替都做得精细无比,远远一看犹如梦中楼阁。 原来这就是他们一直说的楼阁灯,怪不得三姐姐和六哥都想要。 她也想要。 想要归想要,楚言枝无意和他们争抢,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抢得过。这里的花灯下面都垂了一张字条,上面写谜面,灯廊中的人格外安静,都在慢慢走动着,一个个猜过去写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以谁猜对的灯谜多来定奖项。三姐姐说她早早请了人来猜,六哥都比不过的话,更别提她了。 她……她字还不识几个呢。 楚清见她眼睛就没离开过那盏楼阁灯,笑着牵她走进灯廊:“要不我们也猜几个玩玩?” 楚清试着念了几个,有猜字的,也有猜物的,猜字的不用说,猜物的楚言枝只猜得到团扇、梅瓶、油灯等几个她常见的东西,楚清倒猜出了许多有关琴棋书画的雅物。 楚言枝慢慢跟着楚清往前踱步,认真想着她方才念的谜面,突然手被人握了一下。 她下意识以为是红裳,想回头央她松开,却猛地意识到对方的手是细长而干燥温热的,指际有茧,指尖泛凉,与红裳的不同,但让她觉得熟悉极了。 他在她虎口磨了一下。 楚言枝心惊回头,那人的手却在这一刻松开了,隔着幕离,她只看到周围人来人往,没有谁停下驻足。 “小姐怎么了?”红裳见她回头张望,探身问道。 “刚没有人过来吗?” 红裳觉得奇怪,更多的是紧张,警惕地往周围暗暗探了一会儿:“小姐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楚言枝见他们的神情都紧绷起来了,忙道:“没有,我,我猜到了这个灯谜,想同二姐姐悄悄说,不想被别人听见。” 楚清笑了:“放心吧,没人能近我们的身。你在我耳边小声说就是了。” 楚言枝心里一沉,没人能靠近?那为什么她会觉得好像狼奴来过了? 错觉吗? 楚言枝摩挲了下手背和虎口,那一瞬间的暖意和轻痒还没完全消褪。 楚清已经侧耳过来要听她的谜底了,楚言枝放下思绪,随口说了一个。 不远处,辛鞍拽着狼奴的手:“赶紧帮我猜灯谜啊大哥!你不会还想跑人家姑娘那里偷听谜底吧?” 狼奴的视线仍落在那个方向,万千灯火从他点漆似的眸里一晃而过,他却只看着那道穿粉色袄裙,戴淡青色幕离的身影。 是他的殿下。 即便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他也能嗅出来人群之中有她的气息。 他随她的目光看向灯廊最后那盏精美巨大的楼阁灯上。 “一定要猜谜才能拿到那盏灯?” 辛鞍虽然知道自己基本不可能拿到那盏灯了,他忘了自家大哥大字不识一个,连走在路上看到人卖的面具都要问他是什么。但他参与感依然很强,抓耳挠腮地想答案,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拉出跟过来的随从问,奈何随从也不认得几个字,他成这群人里学识最高的了。 “是啊,不过你要是钱够多也不是不行,好像是去年吧,景家那位大小姐派的人没能猜出最多的灯谜,楼阁灯被别人赢走了,她就花了三千两银子直接买下来了。所以你看这儿这么多人在猜,有的不是图灯,是图那个钱。” 狼奴沉默了几息。那些纸上方方块块的图案他都不认得,辛鞍念出来,他也听不明白。至于钱,这一路走过来他明白了,就是能跟人换东西的东西。三千两银子是个很大的数,用辛鞍的话说,足以买几万个小木偶。 他只有一个小木偶。黄色的石头和银色的石头,他都没有。但是在他眼里,木奴抵得上千千万万的木偶。 狼奴的左手护在了木奴脑袋上,辛鞍看到了一时语塞:“……大哥,你不会以为会有人偷它吧?” 狼奴不理会他话里那股淡淡的讥讽味道,朝前一步步跟着楚言枝他们的步伐挪动着。 辛鞍急了在后面喊着让他等等,狼奴脚步微顿,回头道:“大哥有事,你自己玩。” “今日楼阁灯得主已出!” 他才跟着走了一会儿,灯楼上锣声一响,众人都看了过去,惊声道:“这不是才开始吗?好多人都还没猜完呢!” “对啊!我们都猜出好多了,就差三十几个了!” “我就差五个了!” 灯楼上主持这场灯谜赛的东家是个留两撇八字胡的中年胖男人,他笑眯眯道:“方才有位公子已将所有谜题一个不落的猜出来了,所以,这楼阁灯的得主已经确定了。” “那就请这位公子出个面,我,我家小姐想买他的灯!”说话的是个文人气质的干瘦男人,脸都涨红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还是被人抢了先。作为太子幕僚,此次没能跟去赈灾就罢了,为三公主猜个灯谜竟也落了后,看来往后前途是一片昏暗了…… 狼奴抱着木偶,歪头看他们一上一下说话,视线搜寻起来,便见几个伙计把那盏楼阁灯摘下来了,放到了一只推车上,要推着穿过这条灯廊。 这里人多,殿下头上还戴着那个奇怪的东西,并未看到他。狼奴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要是殿下发现他什么都不认得,猜谜都不会,恐怕会很嫌弃他。 他跟着推车往后走,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得了它。 “抱歉,不卖。” 众人顺目看去,是一位身穿程子衣,头戴方巾,气质疏朗温润的少年。他接了伙计递来的推车绳子,朝那位文人遥行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那幕僚见是他,心里一凉,但还是赶紧道:“嵇公子,三千两如何?我家主子,您应该认得的。” “千金不换。”那位被他称作嵇公子的少年侧身道,“嵇某此行只为称心尽兴。这位先生,如此想要这灯,等明年再努力就是了。” 那幕僚一噎,既羞恼又着急,不知到时候该如何向三公主交代。 他正急得跺脚,灯廊那头却有一豆蔻少女缓步行来,她撩开幕离一角,眸光疏冷地看向那十七八岁的少年:“若我非要买走它呢。” 少年神色不变,语调依然温和有礼:“不卖。” “三千两白银不卖,五千两黄金,你也不卖吗?” “南域尚有万千冻死骨,灯价何曾值千金。嵇某不敢受之。”少年拱手行礼,带着楼阁灯绕过楚姝,不紧不慢地走了。 楚姝蹙眉看他走远,本就不悦的心情糟糕到了极致,冷声对阿香道:“那幕僚认得他是吧?回去让他想办法用这个人把他自己换下来,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到,他也不必在这京城待下去了。没用的东西,怪不得大哥没带走他。” 见这群人围着说了一堆难懂的话后,楼阁灯被那个人推走了,狼奴再顾不得一直缠着自己的辛鞍和已经把视线收回去的殿下了,他甩开辛鞍的手,混在人群里快步跟上那个少年,终于在街角将他拦下。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歪头打量自己的孩子,见他只睁着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瞧,却不说话,正要问他想做什么,是不是迷路了,对方忽然把怀里那只穿着红裙子的小木偶捧到了他面前,视线则投向他身后的楼阁灯:“先生,不要金子换,木奴可不可以?” 少年神情微怔,狼奴难掩不舍地把木奴的脑袋揉了一遍又一遍,把它身上穿的衣服理了一下又一下:“他很乖,不会乱叫,不会乱动,是我最喜欢的人送给我的。我给他做了很多小衣服,他还没有来得及全部穿完,我可以一并都给你……我想要那个灯,送给我最喜欢的人。” 见眼前这人眉心微蹙,眸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木奴和自己,狼奴似有所觉,目光落到了地上。好像这世上真的只有他觉得木奴不是木头,不是玩具。 什么是值钱,什么是不值钱呢? 狼奴头一回感受到自认为的珍贵被旁人轻视后的不甘与难以形容的难堪。也许木奴在他们眼里,就像殿下当初随手折的树枝或随便踢一踢的石子,是垃圾吗? 可即便是垃圾,他也只有这个了。狼奴再度抬起眼睛,把木奴捧出去,同他认真道:“木奴或许不值钱……先生要是想要很多黄石头或者银石头,我以后会有的,有了一定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不要啊崽,留点老婆本嘛 感谢在2023-01-02 23:56:45~2023-01-03 23:5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闪光水母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狼奴是殿下养的小奴隶。” 少年看了一会儿:“它是你最喜欢的人给你的, 你既如此珍视它,又何必用它换东西送给对方?” 狼奴垂眸,想到那天在北镇抚司, 他想让殿下帮自己看着木奴,殿下没有拒绝, 只任他把木奴搁在膝盖上,其实碰都不怎么愿意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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