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月在此处像是隔离了外界所有喧嚣, 并没有身处乱世之感,安稳到时常叫她生出错觉来。 许是她沿途见到的一切皆是梦魇,她从未出过朔州,从未有什么天下大乱。 她的兄长也不是去平乱,不过是一如往昔, 在镇守着北境罢了...... 许多关于外界的消息, 都只能听远在北境,极少得闲回来的郗琰说给她听。 无非是些兄长战胜的消息。 只不过一南一北所隔甚远, 且各处都有战争, 传来朔州的消息, 只怕最少也是一两个月以前的事了。 珑月谨记着答应兄长的话, 平日里无事便去后山跑马射猎, 带着侍女们出府游玩,她的两位兄长在前线,珑月既是帮不了他们,就该叫自己活的开心一点才是。 ...... 一望无垠的碧蓝苍穹,四处绚丽阳光。 珑月在春哥儿乌溜溜眸光的注视之中,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去。 她的箭虽准,但终究是打草惊蛇慢了一步,叫野兔逃窜而去。 珑月面上一阵懊恼,却丝毫不妨碍春哥儿对她的无比赤忱的崇拜之情。 无论珑月射中与否,春哥儿这个珑月最忠实的跟屁虫总要第一时间欢喜鼓掌。 “姨姨!好棒!” 朔北的秋末已经十分寒凉。 春哥儿在王府女眷们的打扮下,穿着一身白兔绒小氅,一双憨厚可爱的虎头鞋。 他长途跋涉瘦了些的脸庞,如今早在满府人精心饲养下,又胖了一圈。 不知不觉间,春哥儿已经满了四岁,也到了启蒙的年龄。 “姨姨,我要骑马!” 珑月受不住外甥恳求的小眼神,哪怕他前一刻才被他舅舅从马上嫌弃的丢下来。 珑月弃了弓箭,将春哥儿抱去自己马背上,她带着这个才只四岁的娃儿骑马兜风。 春哥儿小小年纪已有沉稳之色,珑月听长汲说起自己小时候,明明想骑马却又害怕马儿的毛。 她屁股甚至都不敢沾马儿背,害怕马儿会咬她屁股。 后来啊,后来还是阿兄给她打造了一个符合她身型的小马鞍,自此她才敢上马。 可春哥儿显然与她不同。 他一点儿都不害怕。 珑月将他抱上马背,小孩儿已经十分胆大的攥着她小红马的鬃毛,伏在马背上。 四岁的孩子,手劲儿着实不小了。 不愧为武将之后,一双小腿十分有力,明明没上过两次马,腿却已经十分娴熟的圈着马腹两侧。 珑月吓唬他道:“姨娘松手了!你要自己扶稳。” 春哥儿半点不知害怕,奶声奶气应道:“姨姨放心,我不会松手。” 珑月怎真敢放他一人,她随后也翻身去了马背上,带着他去追已经领先她一大截的郗琰的身影。 春哥儿仍是半分不害怕,眼睛反倒还越睁越大,在她身前咯咯咯的笑。 平原风中都飘荡着小孩儿肆意欢快的声音—— 百尺苍穹之上,一只威严的鹰啸刺破云霄,带着撕碎万物的蓬勃之力,与另一只五彩的胖鸟儿在空中盘旋。 海东青似乎刻意逗弄着糖豆儿,追撵着它到处跑,却也不伤它。 锋利的爪子明明能轻易将糖豆儿撕得粉碎,宽大羽翼灵敏迅速的展翅技巧只需蒲扇翅膀两下就能将身前的糖豆儿撵上。 可阿灰就是装作抓不住糖豆儿,总在要抓到糖豆儿时一个不甚,叫糖豆儿又逃脱了去。 几回下来,糖豆儿以为自己聪明的不得了,尾巴都要翘上了天,甚至开始在阿灰面前使出它的折返扭头绝技。 “嘎嘎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臭鸟儿!” 阿灰遭到糖豆的鄙视,低啸一声,鹰眸微敛,猛地一伏身子朝糖豆飞来。 郗琰策马驰过,一身玄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乌发在空中凌荡,一声低哨,止住阿灰。 他上去将糖豆儿一把从空中抓住,勒住缰绳,犹如抓住老母鸡般的,抖了抖吓得浑身发软的糖豆儿。 “这胖鸟没屁点儿大本事,胆子倒是像它主人。” “你怎么那么慢?怎么去上京一年连骑术都忘干净了不成?”郗琰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平原,轻笑起来。 珑月带着春哥儿一路呼哧呼哧奋力追上,她发狠骑着自己的小红马,终于赶了上去。 糖豆儿往日嘚瑟的很,如今被郗琰主奴戏耍,被郗琰攥在手里抖来抖去也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珑月去骂糖豆儿:“让你去招惹阿灰!你能飞的过它?!等会儿它把你毛拔干净了!” 阿灰慢悠悠飞回郗琰肩头,一双凌厉的鹰眸高冷无比,不看一眼瑟瑟发抖的那只胖鸟儿。 郗琰比起衣冠禽兽的郗珣,他身上似乎更带着北地儿郎的气血方刚,桀骜不驯。 更是一副再再吊儿郎当不过的模样。 珑月心中哀叹一声。 小时候郗琰被他亲娘娇生惯养的厉害,比自己还好哭呢,当年骑术还不如她。谁料自郗琰被郗珣派去北境历练只后,这厮骑术飞涨,珑月铆足了劲儿也赶不上。 如今自己竟已经沦落到落后他一大截。 珑月不愿在崇拜自己的外甥面前丢了面子,便不由一副长嫂的模样,笑着问他,“你猜你阿娘早上时与我说了什么?” 郗琰淡淡瞄珑月一眼,轻笑一声,“我不猜。” 珑月:“......” 珑月见这人真没半点好奇,只好自问自答:“赵夫人问我好几次,问我这回去了上京有没有结实上京贵女,要我这个当长嫂的给你寻门亲事呢。哈哈哈哈哈.......我说,你这般吊儿郎当欺负人的模样,可没有小姑娘会喜欢!” 郗琰嗤笑一声,硬挺的面容露出不屑:“你懂什么?这叫风流倜傥。” “什么风流倜傥,当我没见过风流倜傥?你就是吊儿郎当!”珑月大笑一声,命怀中春哥儿趁其不备抢回了糖豆儿,又耍过瘾了嘴皮子,她连忙扬鞭就要逃跑。 郗琰放人跑了十几丈远,才淡淡一拍马背,□□宝马疾驰而出,不出几下就追上珑月的马。 他控着马与她齐平,伸臂欲去抓珑月脑后绑着的一头小辫子,珑月挣扎着将身子低下去,藏回马背。 “你敢扯我头发!”珑月有些害怕,吼道。 小时候被扯就算了,如今郗琰还敢扯,还当着外甥的面,当她不要面子的啊! “你不准欺负我姨姨!”春哥儿一手护着糖豆,一手攥着马鬃,同时一本正经的维护珑月。 明明都是舅舅,可于春哥儿而言,两个舅舅的区别甚大。 大舅舅是那般的温柔,从不会凶姨姨与他。可眼前这个舅舅,每回一回来就欺负他姨姨,也欺负他! 方才他骑在小舅舅马上,还被打了屁股呢。 “你胆子肥了,敢这么跟兄长说话的?”郗琰面带威胁的笑着,咬牙切齿。 珑月气的要命,她知晓他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身份,一直故意拿着她以前身份压自己。 在王府里有一群女眷护着,如今她随他一出来玩儿,没人看着这厮就变着法子欺负自己! 这么多年,郗琰这狗脾气还是一点儿不变! 珑月极力维护自己的颜面,打定主意才不怂呢:“哼,你不也敢这么跟你嫂子说话?!” 郗琰哑声冷笑,伸手就去揪珑月的后颈,将她同个猫儿一般揪着,给逮住了。 珑月挣扎不开,一张小脸被气的通红,什么长嫂的威严,什么春哥儿心中无所不能姨母的威严,皆是没了。 她只能气呼呼的炸毛吓唬:“你松手!不然等阿兄回来我就要告诉阿兄,你是怎么欺负我的!” 从小郗琰就在眼前这告状精状告下被长兄惩罚过无数次,新仇旧恨,如今更是天高皇帝远,郗琰冷笑一声,继续捏着她的后颈,“嗯?你方才说什么?” “嘶——”珑月吃疼,“郗琰你真敢使劲儿?快松手!” “嗯?” 郗琰露出一口白牙,瞧着阴恻恻的。 “再说一遍,你该唤我什么?” 珑月面对着郗珣不再已经无法无天的恶势力,没有人能帮自己,她忍了一刻,只能委曲求全。 “二哥哥。”小姑娘红着眼睛,软声道。 他早想教训她了,如今总算逮着机会。 不过见妹子这般识趣,郗琰还算满意的收回了手,“这不就对了,二哥进去给你射只獐子出来,晚上吃烤獐子。” 吃人的嘴短,珑月哼了一声,朝着恶势力屈从。 “二哥,春哥儿方才还说他想吃野兔,给他猎一只野兔来吧!” 如今正是时节,朔州老林里的野兔,格外肥美,拿来一烤喷香流油,好吃到连骨头都能嚼碎了吞下去。 若是再晚上一些,到了冬日里,猎物可就难猎了。 在上京时珑月嘴馋许久的就是王府孙大娘的一手厨艺。 如今回来,如何也要过过嘴瘾。 傍晚,天地间夜色逐渐模糊不清,兄妹二人才带着一个拖油瓶满载而归。 府上女眷们围过来看二人今日狩猎到的猎物,一只獐子,两只野鸡,一只野兔。 赵夫人知晓是她儿子猎的,一面嫌弃血腥,一面嘴里碎碎念叨:“乖乖,好大的獐子,一条腿烤了只怕都够我们这些人吃了。” 珑月将春哥儿原封不动的递去郗愫怀里,她笑眯眯的夸赞小孩儿今日的勇猛:“我们春哥儿厉害,是个做将军的料,我带他骑马他一点儿都不怕呢。” 郗愫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她的母亲了。 刘夫人自从女儿嫁人,成日里总没个盼头,院子里清冷的厉害。 珑月记着长姊出嫁前对她的念叨,时常往刘夫人院子里跑,陪着她说说话,可谓成了刘夫人唯一的慰藉。 可后来珑月也入了京城,刘夫人院中已经是冷清许久,半点儿人气儿都没。 好在如今不仅是珑月回来了,她出嫁多年的女儿也带着外孙回王府来了。 果真是隔辈亲,刘夫人并不是溺爱孩子的性子,对郗愫当年更是严厉,可如今对春哥儿却是不知如何疼爱才好。 一听珑月这般夸赞,郗愫没说什么,刘夫人便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刘夫人接过春哥儿抱在膝上,满眼的慈爱:“春哥儿两个舅舅父亲都是将军,春哥儿日后定然也是大将军。” 刘夫人比一年前老了许多,笑起来眼角皱纹横生,明明年岁不大,却连鬓角都有几分斑白。 别说是郗愫与珑月,便是一直瞧不上她的赵夫人见着都难免心酸。 “一眨眼,这么些年头就过去了。老王爷一眨眼走了有十多年了,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如今你连外孙都有了。” 赵夫人哀叹一声,又朝着珑月老生常谈起来:“你如今也是当他大嫂的了,可要替你弟弟好好把控把控,见着有合适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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